生活的重压并未因那次停车场的不堪而停止。
姜晚依旧在物流站和停车场之间疲于奔命,照顾着日渐萎靡的父亲,偿还着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的债务。
她的信用因破产和债务问题彻底崩塌,加上沈清晏在暗中放话,没有任何一家正规公司敢录用她,她只能在这些不需要背景调查、支付现金的零工场所挣扎。
这天傍晚,她刚结束物流站的工作,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想在赶往停车场夜班前,找个最便宜的快餐店买个馒头充饥。
她走进一条小巷口一家灯光昏黄、桌椅油腻的小面馆。
刚点完最素的阳春面,一个略带惊讶又带着几分轻浮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姜晚?真的是你?”
姜晚身体一僵,没有回头。这个声音她有些熟悉,是她的大学同学,赵铭。
当年也曾是她的追求者之一,被她毫不留情地拒绝后,似乎一直耿耿于怀。
赵铭绕到她面前,上下打量着她。姜晚穿着沾满灰尘的工装,头发凌乱,脸色憔悴,与记忆中那个光彩照人、矜贵冷傲的姜晚判若两人。
赵铭眼中闪过难以置信,随即被一种极大的优越感和隐秘的兴奋所取代。
“我的天……我听同学说你现在混得惨,没想到这么惨?”赵铭毫不客气地在她对面坐下,目光在她粗糙的手指和洗得发白的衣领上逡巡。
“啧啧,当年我们高高在上的姜大校花,怎么落到这步田地了?在工地搬砖?”
姜晚握紧了放在腿上的手,指甲掐进掌心,低着头,沉默地盯着桌面上凝固的油渍。
她的沉默似乎助长了赵铭的气焰。他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令人作呕的同情和毫不掩饰的**:
“晚晚,你说你这是何苦呢?欠那么多钱,还要养个瘫子老爹……看在老同学的份上,不如这样,你跟了我吧?”
姜晚猛地抬头,眼神冰冷如刀,直射向赵铭。
赵铭被那眼神看得一悸,但随即想到她如今的处境,又壮起胆子,笑容变得猥琐:
“别这么看着我嘛。我知道你现在困难,跟我,至少不用再干这些脏活累活,你爹的医药费我也能帮你解决。怎么样?就当是……老同学帮你一把?”
他说着,手竟然不规矩地伸过来,想要去碰姜晚放在桌上的手。
“拿开你的脏手!”姜晚猛地抽回手,声音因愤怒和恶心而微微颤抖。
“装什么清高!”赵铭脸色一沉,语气也变得恶劣起来。
“姜晚,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姜家大小姐?现在你就是个谁都能踩一脚的破落户!我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别给脸不要脸!信不信我让你连这份刷盘子的工作都丢掉?”
他威胁道,手再次不依不饶地伸过来,这次目标直接是姜晚的手臂,试图强行拉扯。
周围零星几个食客看了过来,但大多事不关己地低下头。
姜晚奋力挣扎,但一天的重体力劳动早已耗尽了她的力气,男女力量的悬殊也让她的抵抗显得徒劳。
屈辱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难道她真的要沦落到被这种渣滓欺辱的地步?
就在赵铭的手即将碰到她,脸上露出得意笑容的刹那——
“放开她。”
一个熟悉冷厉的女声,在嘈杂的小面馆里清晰地响起。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只见沈清晏不知何时站在了面馆门口。她依旧是一身价格不菲的定制套装,与这廉价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没有戴墨镜,那张精致却冷若冰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如同淬了寒冰,死死盯住赵铭那只不规矩的手。
赵铭愣住了,被沈清晏的气场所慑,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姜晚也愣住了,她看着突然出现的沈清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她怎么会在这里?
沈清晏一步步走过来,高跟鞋踩在油腻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
她径直走到姜晚身边,目光扫过她苍白憔悴的脸和凌乱的衣着,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翻涌了一下,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恢复了冰冷的平静。
她看向赵铭,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你刚才说,要让谁跟你?”
赵铭被她看得头皮发麻,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谁?关你什么事?”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沈清晏的声音不高,像看垃圾一样看着赵铭,“现在,滚。”
赵铭被她的气势完全压倒,虽然不甘,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色厉内荏地瞪了姜晚一眼,灰溜溜地快步离开了面馆。
面馆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姜晚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刚才的挣扎和此刻的难堪让她浑身僵硬。
她不明白沈清晏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帮她。
沈清晏的目光重新落回姜晚身上,沉默地看了她几秒。
看着她比上次在停车场更加消瘦单薄的身形,看着她工装上明显的污渍和磨损,看着她那双曾经养尊处优、如今却布满伤痕和老茧的手。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交织。
恨吗?毋庸置疑,姜家欠她沈家两条人命,毁了她的人生。
是快意吗?看到姜晚如此落魄,被那种垃圾欺辱,她应该感到快意。
但为什么,心口会堵得慌?为什么会有一丝……类似于愧疚的情绪?
沈清晏猛然意识到,姜晚之所以沦落到连这种最底层的零工都要做,连赵铭那种人都敢随意欺辱她,除了姜家本身的倒塌,自己也在其中“功不可没”。
是她暗中施压,让那些稍微正规点的公司不敢录用她,断了她的后路。
是她,一步步将她逼到了这荆棘之地。
这个认知让沈清晏感到一阵烦躁。
她迅速将这点软弱的情绪归咎于——姜晚只能由她来摧毁,别人不配动她的“猎物”。
“收拾东西。”沈清晏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带着命令的口吻。
姜晚抬起头,眼中带着困惑。
沈清晏避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肮脏的街道,语气生硬地说道:
“你父亲需要稳定的环境和专业的看护,你在这里打零工,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能指望什么?”
姜晚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沈清晏说的是事实。
“我在城西山有一套空置的别墅,需要人打理。”沈清晏继续说道,语气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公事。
“缺一个住家保姆,负责日常清洁和一些杂务。包食宿,薪水……足够你支付你父亲的医药费和偿还部分债务。”
姜晚彻底怔住,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清晏。
让她……去做她的保姆?
沈清晏似乎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猛地转过头,盯着她,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充满攻击性,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语气刻薄地补充道:
“别误会。我不是在可怜你。让你在我眼皮子底下,看着你从高高在上的姜总变成需要看我脸色行事的佣人,不是更有趣吗?这才是对你最好的羞辱。”
她顿了顿,几乎是咬着牙说道:“还是说,你更愿意留在这里,等着下一个赵铭,或者李铭、王铭来‘帮忙’?”
姜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沈清晏的话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心上,羞辱感如同火焰般灼烧着她。
但另一个声音在理智地告诉她,这是目前唯一能给父亲提供稳定环境和医疗保障的选择。
尊严和现实在她心中激烈交锋。
最终,现实的重压碾碎了最后一点骄傲。
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眸底所有的情绪,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好。”
沈清晏看着她屈服,心中却没有升起预期的胜利感,反而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
她冷哼一声,仿佛是为了强调自己的“初衷”:“明天早上八点,地址我会发到你手机上。别迟到。”
说完,她不再看姜晚一眼,转身快步离开了这个让她心绪不宁的地方,背影依旧挺拔傲然,却隐隐透着一丝仓促。
姜晚独自站在原地,过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看着面前那碗早已凉透、凝结了一层油花的阳春面。
泪水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混入油腻的面汤里,消失无踪。
而走出面馆的沈清晏,坐进车里,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让她当保姆是为了更好的羞辱她……”她低声重复着,仿佛在说服自己,“对,就是这样。”
只是那声音里,缺少了几分底气,多了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