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花烛的这一晚,荆薇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怔怔地看着头顶的纱帐,几乎一宿未曾合眼。
她看着身旁另一半空荡荡的床铺,忽然一股酸意涌上鼻腔。
入府之前,她对婚后的生活抱着数不清的幻想。她幻想她能和她的夫君恩爱甜蜜,做一对神仙眷侣。
但现实却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光。
昔日对她含情脉脉的人,如今再见却只剩冷淡与疏离。
荆薇想不通问题出在哪里,但她现在也委实没有心力去想了。
赵曦承的行为无一不是在提醒她,让她记住自己现在的身份。
荆薇回想起方才那人离开时的背影,不禁想,他是不是……后悔了?
他是不是后悔娶了她这么一个乡野出身的女子?
她没见识、也不怎么识字,更没有显赫的家世做倚仗。
在他们分别的大半年里,他从村里回去后,是不是又遇见了更好的女子?
曾经的救命之恩也许抵不过京城的十丈软红。
也许那人曾经确实对她动过心,可一旦离开那个小乡村,离开那个偏僻的山野,他便不会那么想了。
荆薇一边这么想,一边心中忍不住越发酸涩。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是了。
说不定就是她想的这样。
毕竟赵家是何等门第,安阳城中才貌双绝的贵女又何其多?哪一个拎出来比不过她?
荆薇越想越心乱,最后重重地叹口气,用被子蒙住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而另一边,正在书房里办公的赵曦承手上的动作一顿,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微微偏头,看着案上闪烁的烛火,脑海里突然蹦出来刚才荆薇朝他掀盖头时的景象。
说实话,她吓了他一大跳。
赵曦承身为赵家的继承人,从小被要求知礼守节,恪守成规,走的每一步都在既定的道路内。
他对女子的了解甚少,平日里见到的也大多都是端庄持重的世家贵女,哪里见过荆薇那样……“粗野”的女子?
她不合适。
无论是作为赵家的宗妇,还是他的妻子。
这是赵曦承在短暂地接触荆薇后,给出的第一个评价。
不仅如此,一想到此女和他弟弟的往事纠葛,赵曦承又不禁头疼起来。
若是等怀瑾回来了……他会如何?
这桩婚事不可谓不是一步昏招,可眼下为了躲避皇家的姻亲,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赵曦承想到仅仅与他一墙之隔的女子,微微叹了口气。
罢了,既然走到这一步,也就无甚好说的了。
待怀瑾回来,他自会亲自向他解释。他是他的兄长,难道他还会不听他的吗?
更别说怀瑾自幼温文尔雅,性子平和,想来不会在这件事上过于执着。
安阳城有才有貌的贵女何其多,到时候再给他相个合适的,此事也就罢了。
想到这里,赵曦承一直紧皱的眉毛总算松了些,继续低头看公文了。
第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荆薇就被床边轻声呼唤的侍女给叫醒了。
“少夫人,该起了,今日您还要给老爷和夫人敬茶呢。”
荆薇心中一紧,腾的一下便从床上坐起来。她这一宿本来就没怎么睡,现在听到侍女这么说,立马想起来这件大事,忙不迭下床就要梳洗。
“哎哎,少夫人您慢点。”侍女赶忙上前小心搀扶着荆薇。
荆薇善意地朝她笑笑,然后看着面前六个侍奉她的婢女,惊道:“你们……都是来伺候我的?”
为首的侍女如鸢朝她微微一笑,福身道:“是,少夫人。奴婢们是奉长公子之命前来侍奉您的,奴婢名叫如鸢。
这几个是春画、夏桃、秋意、冬梅……”
荆薇看着面前一众衣着华美、端庄秀丽的女子,忍不住心中咋舌。
乖乖,赵家到底是多有钱!
连他们家的侍女都个个打扮的这么好,甚至跟荆薇村里富户家的小姐差不多。
荆薇猛地看见这些精致打扮的女孩,心中微微打鼓,硬撑着向她们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那就有劳你们了。”
如鸢微怔,随机轻笑道:“少夫人客气,您是主子,奴婢们只是下人,万万当不起您的话。”
荆薇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被她们簇拥着坐在梳妆台前,心中苦笑:她算哪门子主子。
要不是嫁到赵家,她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见到这场面,更享受不了这待遇。她的婚礼上贵客云集,更令人震惊的是,居然连皇帝都亲自来了!
虽然荆薇直到现在都不懂皇帝来的目的,但她心中只有一个感想,那就是对赵家门第的认识又多了几分。
这个家族的强大与底蕴似乎已经不是她能想象的了。
荆薇的心重重沉下,比之前沉的更深。
一股更大的压力向她袭来,她似乎终于明白几分昨晚赵曦承对她说的话。
这里是赵家,不再是她的家乡沭南县里的那个小村子了。
梳洗打扮的过程十分安静,荆薇没有开口,侍女们便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如鸢似乎对一切都胸有成竹,她并没有询问荆薇的想法,而是独自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一切,从发型妆面到衣着打扮。
荆薇见状,心中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只是纵然如此,也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将荆薇打扮好。
过程实在太繁琐了,层层叠叠的衣裙和试了又试的妆发。
荆薇被腰带勒的微微有些喘不过气来,觉得有点窒息。如鸢一边装扮她,一边细细地跟她讲述一会儿拜见公婆要注意的事项。
荆薇听着她细致的讲述,心中轻松了一些。
一个时辰后,荆薇摇身一变,终于变成了一位正宗的贵妇模样。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惊讶又陌生。
荆薇现在的模样十分端庄持重,头发被高高盘上,梳成了妇人的发髻。
她在这一刻不禁恍然,原来她已经真正出嫁了,不再是从前的少女了。
如鸢微笑着赞美她:“少夫人真是天生丽质,落落大方。”
“是吗……”荆薇干笑两声,心想是你们打扮的好啊。
如鸢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少夫人放心,我们是长公子派来侍奉您的,您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日后府中的规矩礼节,我都会一一向您说明提点的。今日是您向老爷夫人敬茶的日子,还是早些启程为好,长公子此刻就在门外等您。”
“什么?他在等我!”荆薇一惊,猛地从椅上站起,抬脚就往门外疾步走去。
“哎,少夫人!”侍女们在背后追她。
荆薇一推开门,就看见早已等候多时的赵曦承正站在门前,静静地看着她。
荆薇一看见他,忽然心中涌起一股怯意,令她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今日的赵曦承穿了一身深青蜀锦长衫,领口和袖口都绣着银色云纹。
他头上只着一根玉簪,整个人清俊得像一汪冷泉,清冽至极。
他就这样站在连廊上,如同一棵寂静的松柏。
荆薇一看见他,刚才还七上八下的心,瞬息沉入湖中,周遭什么都听不见了。
今日的荆薇穿了一身浅色襦裙,眉间一点花钿,一改昨日的明艳动人,尽显华贵气度。
赵曦承淡声道:“好了?”
哗啦一声,湖水顷刻散去,荆薇的世界又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好、好了。”
“走吧。”
赵曦承没有多语,转身便往院外走去,他走在前面,脚步不疾不徐,始终和荆薇保持着一段距离。
荆薇本来跟在他的身后,想了想,又快步追上他,走到了赵曦承的身边。
赵曦承脚步微顿,面色平静,并无言语。
荆薇忍不住翘起嘴角,心里甜丝丝的。
二人一路同行,走了小半个时辰还没到。
荆薇走的头上微微冒汗,心中不住感叹这赵府到底是有多大。
赵曦承不动声色地瞥她一眼,放慢了些许脚步。
又过了一刻钟,二人才终于到了公婆居住的院子。
荆薇看着面前恢宏气势的院落,忍不住停下脚步,不敢再上前。
赵曦承:“不必紧张,今日只是奉茶而已,你按规矩做就好。来之前如鸢已经跟你说明白了,是吗?”
荆薇点点头,神色轻松了一些,但还是紧紧地攥着帕子。
赵曦承沉默须臾,“无妨,有我。”
荆薇一怔,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随后终于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嗯!”
正厅内,赵弘渊与陈令仪正端坐在紫檀椅上,神情威严地看着走来的荆薇。
荆薇刚停下脚步,赵弘渊皱眉沉声道:“怎么来的这样晚,已经巳时一刻了!”
荆薇一怔,脸色微白,刚要辩解,赵曦承道:“父亲,我们并未迟到。敬茶不就是在这个时辰吗?”
赵弘渊被他这么一回,脸色顿沉。陈令仪无奈地叹声气 ,没给她一个眼神,“罢了罢了开始吧。早些做完早些回去。”
荆薇看着面前公婆二人的神色,手上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随后,她和赵曦承双双跪地,开始奉茶。
赵曦承奉完之后便是她。
荆薇从地上站起,手持茶盏,恭敬地鞠躬端给赵弘渊。
赵弘渊用锐利的眼神注视着她,没有接过茶盏,而是开口道:“安阳不比那等偏僻之地,赵家也非小门小户。你既然成了赵家的儿媳,那么不论如何,都要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要做出令赵家丢脸的事。”
荆薇端茶的手指微微蜷缩一下,轻声道:“是,公爹。”
“日后不要轻易出门,更不要随意结交,若没有我们的应允,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府里吧。”
荆薇一怔,瞳孔骤然收缩,心重重一沉。
赵曦承闻言,皱眉道:“父亲,家中并无这样的规矩。”
赵弘渊冷声道:“我知道,但她身份不同,若是惹出什么麻烦,或是闹出笑话,赵家丢不起这个人。”
荆薇心脏一疼,难堪地站在原地,脸又红又白。
赵曦承不用看也知道荆薇现在是什么脸色,他有些无奈地叹气,“父亲……”
赵弘渊冷脸打断他,严厉道:“你今日是怎了!往日从来不会这般没有规矩。难道她带着你也不守规矩了?”
赵曦承:“…………”
茶盏有些烫,荆薇又端了许久,手臂酸的很,已经有些拿不住了。
赵弘渊依旧没有动作,静静地看着面前卑微的女子。
陈令仪无奈地给了他一个眼色,示意他适可而止。赵弘渊这才不紧不慢地伸手接过茶盏。
手上顿时一空,荆薇猛地倒吸一口气。但她不敢有大动作,接着又奉茶给陈令仪。
陈令仪的神色似乎要比赵弘渊和蔼一些,她道:“模样倒是齐整。”
荆薇先是心中一轻,接着又听见她问:“可曾读过什么书?”
荆薇:“…………”
她尴尬地站在原地,什么话都说不出,只得微微摇头。
陈令仪皱眉,又问:“那总识字吧?”
“…………”
荆薇一动不动,当着众人的面,脸色涨红。
赵曦承旁观许久,微微皱眉,“母亲。”
陈令仪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心中已很是不满。
这女子竟比她想得还要粗野。
她懒得再费时间,看来她不值得赵家培养。日后也不必花什么心思,等时机合适了打发了就是。
她这样的出身和见识,要做赵家的长媳,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命运弄人,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乡野女子,成了无数人都想做的赵家宗妇。
陈令仪接过茶盏,“罢了,就这样吧,退下吧。日后没有我和老爷的允许,你不能出门。明白吗?”
荆薇失声道:“可是婆婆……”
陈令仪淡声打断她,“叫我夫人。”
“夫、夫人……”
陈令仪的神色傲慢透着不容置喙,“你有异议吗?”
荆薇刚想说的话便被她强大的气场给驳回了。
赵曦承忽然打断她们,“母亲,您还没给茶金呢?”
陈令仪看他一眼,意味不明地轻笑道:“好,你不说我都忘了。”
她挥挥手,一旁的侍女奉上一个红木盒,盒子里装着一套金灿灿的华丽首饰。
“拿着吧,只要你有自知之明,不要做出有辱赵家门楣的事,赵家不会亏待你的。”
荆薇低着头,轻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