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曙试探着问过一次他哥在外面的四年发生了什么,但是迟攸同对此一笑而过,不愿提起,迟曙也就不再问了。他不觉得坐牢的都是坏人。
对于一个具体的人来说,好坏的标准是以他的身份为前提,迟攸同是他的哥哥,十几年的感情不是一纸罪状可以抵消,更何况他还不知道这罪状是什么。
这两天迟攸同没再太反常,却也绝口不提回家的事,一直待在乡下。迟母几次问及儿媳小芍,都被迟攸同一笑置之,说一切都好。
周日晚上的夜里,迟曙开了手机的音乐,这才意识到手机没电了,他想起来小时候他哥给他买过一个小音箱,就在柜子里翻找,果然,一个手掌大小的音响,上面还绑着一个红领巾,他把音响和他哥新给他买的电脑连上,屋子里流淌起了轻音乐。
迟攸同在门口接电话,迟曙索性在书桌前补作业,这两天迟攸同正常后开车带他出去玩嗨了,作业一个字没碰,他今晚恐怕要熬夜了。
门口迟攸同接电话已经两个小时了,他只静静地听对方说话,偶尔轻嗯一声以示回应,到后边连象征性的嗯都没了,屋子里很静,电话那头的人的声音透过电话的电磁波,声音带了点儿微微上扬的磁性,但很温和,偶尔说到什么还会笑笑,像是朋友之间聊八卦,哥们之间开玩笑,迟攸同眉宇之间很平静,机器人一般收纳着那边的音信,像是石子投入湖底,旋起一个旋儿,归于沉寂。
直到迟曙作业都写完了,他扭头看了一眼门口,没人,他起身往外走去,迟攸同靠在门口吸烟,车旁边站了一个跟他差不多高大的男人,到半肩头的长发,是他一直想留的发型。
他们不知在说些什么,迟攸同脸色有些苍白,浓郁的烟从他的身体里蒸腾,笼罩了夜晚天边干净的月光,浓雾之下一般模糊。
迟曙没说话,又回到房间,仰躺在被子上,没一会儿,迟攸同就进来了,身上一股很浓郁的烟味,看起来有些疲惫。
“哥。”迟曙叫了他一声,迟攸同看了他一眼,“那是你朋友吗。”
迟攸同微微低了头,脸偏向空调冷风的方向,“我们是不是很像。”
“嗯?”
“我们站在一起,是不是很像同类。”迟攸同笑了笑,回头看了迟曙一眼,那眼睛里像是含了一层冰,泛着冰凉生硬的光泽。
迟曙没说话,他不确定迟攸同想听到的回答是什么,但是迟攸同今晚比第一晚上还不对劲。
迟曙心里有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来,那次迟攸同失控时的狂躁的气氛再次笼罩整个房间,迟曙迎着目光,迟迟不知道怎么开口,在这近乎压抑的气氛里几乎要难以呼吸,他深舒一口气,手不自觉扶了门。
迟攸同攥住了他的手腕,他的眼睛在背光的地方一片漆黑,没有人气。
迟曙突然发现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迟攸同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扯着迟曙的手腕甩在床上,夏天床板不太软,迟曙被砸得脑子发晕,没等他缓过来劲儿,一个温热的胸膛就压了下来。
迟曙下意识避开压迫,被迟攸同捞了回来,迟曙觉得前夜里的伤又隐隐作痛起来,迟攸同把头慢慢埋下去,迟曙瞬间打了个寒战,下意识曲腿顶上他的腹部,被迟攸同握着膝盖按了下去,压在腿下,“你听话点儿。”
迟攸同眼睛里那种焦虑的血腥味又浮满了眼眶,迟曙眼看着他的头埋在自己的颈间,疼痛的余味涌上来,整个肩膀都打颤,他拼命挣扎起来,“迟攸同!迟攸同!你他妈的有病!”
迟攸同微微顿了顿动作。
迟曙眼底一片猩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滚开!”
迟攸同眼尾带着恶意的笑,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变成一个魔鬼,“你怕什么。”
他微微埋下头,呼吸几乎灼烧了迟曙的脖子。
迟攸同微微低头,抬手撩开了他脖子旁微微凸起的布料,牙齿蹭着皮肤咬掉了纱布,在还没有结痂的伤口上再次咬了下去,他感受到皮肉之下这人控制不住的颤抖和身体止不住的回退,活生生的。
医用酒精味和血腥味充斥了口腔,迟攸同紧绷的神经微微缓和,收了牙齿,把血迹慢慢卷进口中。
迟曙眼泪有些不受控制,不知道是不是疼的,他整张脸埋在枕头里,自始至终没发出一声呜咽,手下一放松,迟曙甩开手就去推他,迟攸同按着迟曙的手,握着红领巾绑在了床头柱子上。
空调温度开得很低,迟曙出了一身的汗,冷风一吹,浑身打颤,不似夏日。
他突然就想到了迟林要把他送回去的那一天,好像也是这样的冷风,那时他拗着劲儿不愿意的时候,迟林跟他说要学会知恩图报,不要得寸进尺,迟攸同是不是也想这么让他听话?
可他不是玩具啊。
迟曙闭了闭眼,觉得浑身发冷,像是仍旧待在那片被洪水包围的水草间,只觉得命不由人。
难道父母子女的恩情都是一场等价交换的筹码,由不得他要不要,但他们需要的时候,他都必须偿还。
迟攸同抬手把音乐打开,柔和的轻音乐流水一般,屋子里那种令人耳朵发鸣的安静才慢慢弱了些,迟攸同的手撑在迟曙的腰间,轻轻开口,“你听话点儿,别跑。”
迟曙的眼睛望着迟攸同,漆黑的眸子闪着点点碎光,像是黑暗洞穴里的累累白骨。
迟曙眼底一片淡漠,也许还有悲伤,迟攸同顿了一会儿,避开他的眼睛躺在他身后,抱着他的腰,温声开口:“晚安。”
迟曙动了动发麻的手腕,背对着迟攸同闭着眼,温热的呼吸一扑一扑打在受伤的肩膀上,窒息的疼痛从肩膀和身上穿过心脏,迟曙的睫毛止不住颤抖。
夜色浓重,白日太晚。
迟攸同每晚都会去接迟曙,然后可能会再出去,这原先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
他每次出了校门,迟攸同早就等在那里了,只是有时候把他送回来,他会再出去,有时候很晚才回来。
这晚上就是。
迟攸同回来时身上有些浅淡的酒气,迟曙坐在那里写数学题,没意识到门已经打开了,也许是他写得太入迷,一直到迟攸同走到他身边,他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就缩了一下。
迟攸同愣了一下,退开了一点儿,温和问道:“写作业呢。”
“就写完了。”
迟攸同坐在床上看着他写,卷子的黑色字体在他的视线里模糊成一片。
迟曙等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儿,抬手把音响打开了。
自从迟攸同回来之后,就没有回过自己的房间,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迟曙写了半个小时把笔放下,翻书的时候突然看到一张卷子,是原先借给立宵的那一张,应该是立宵看完夹在他的书桌上,他没看一起带回来了。
迟曙在卷子上翻了翻,没看到什么痕迹,跟借出去是一个样子,迟曙想了想收作业的时候立宵一团乱麻的桌子,后知后觉有些惊讶,他以为自己的卷子再回来的时候就算不是四分五裂也不能再看了,这么干干净净倒是有些意料之外。
立宵借卷子的时候看到他的字迹惊讶的神情,也很有趣。
迟曙最近写卷子都有意无意写得工工整整,为此每晚都要延长半个小时,数学老师每次看他的卷子时嘴角勾得越来越狠,有一次甚至公然在办公室跟其他数学老师炫耀起来。
可是迟曙后来并没有再等到立宵借卷子,他们之间短短的交涉似乎只剩下他收作业的时候扣在他桌子上的手指,和立宵半睡半醒翻箱倒柜找作业时短暂的交汇。
迟曙挺喜欢收作业,尤其是早自习下课和午自习下课,那个时候立宵都是半睡半醒,一脸不耐烦却还是要认了命起来给他找卷子,相当有意思。
迟曙站在他身边,能看着他找五分钟。
立宵低着头,迟曙能看到他的后脖颈,白白净净,有时候穿着短体半长裤,迟曙能看到他弯腰时隐隐约约露出来的小腹,修长的腿和骨干的脚踝。
迟曙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个变态,不然怎么会觉得立宵很漂亮,他的眼睛,嘴唇,脖子,他的腰线,和他时常露在外边的小腿,都很漂亮。
有时候找到的甚至是空白的卷子,有时候是别人的笔迹,迟曙提醒他,可以不写,但是不能别人代写,立宵第一次听了这话只是挑挑眉,就趴下睡觉了,可却听进去了。
后来的卷子大多数是空白,再或者就是他那龙飞凤舞的笔迹,为此立宵挨了很多批评,被留在办公室很多次。
数学老师似乎坚信自己能拯救他,这种盲目的自信不仅是立宵,连迟曙都是极为诧异的。
迟曙越来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立宵有这么大的兴趣。
不仅是他的长相。
他对立宵的一言一行,似乎都过分关注了。英语课上老师的提问,他一知半解地听立宵站起来流畅地讲解英语题,带着点无意的幽默和题外的打趣,发着牢骚对题目评头论足,同学们憋笑难受,英语老师忍住发笑批评他吊儿郎当。
立宵只是笑。
可是每次英语课同学们昏昏欲睡时,老师还是会把立宵提溜起来讲几道英语醒醒神,这时候整个班级的学生都会听相声似的抬起头,是乏味的学习生活中难得的放松。
迟曙自己都没想到,不仅其他同学喜欢立宵讲题,他甚至也能放下数学卷子听进去,倒是稀奇。
立宵讲题的时候站起来,往往是一只手拿着试卷,一只手五指分开扣在桌上,神情带着难得的认真,他说话间时不时还会抬头在班里扫视一圈,倒是真有种老师的风范在,有时候说得过头了,他能把自己都逗笑。
迟曙看了一眼英语卷子,红黑相间的笔记交错,他没忍住弯起了嘴角。
“写完了?”
“啊,嗯。”迟曙把卷子装进书包,迟攸同正躺在床上看着他,迟曙避开他的目光。
迟曙在床头坐了一会儿,躺在了床上,迟攸同在他身侧,床头清悠的音乐让迟攸同整个人眼睛里带着温和笑意和什么别的东西,有时候迟曙都怀疑他是不是在透过他去看另一个人。
迟曙翻了个身,灯突然灭了,音乐声也慢慢停下,没一会儿,空调声音也停了下来,四周静得只有呼吸声。
隔了好一会儿,迟曙都在想要不要跑出去。
他听到门外边迟林出来骂了一声,和迟母进屋找蜡烛的声音。
还有不知道什么沙沙声。
迟曙凝神听着,突然被迟攸同拽了一把,他一个咯噔,已经被人压在身下,在他近乎恐惧的眼神里,迟攸同按着他的脖子低下了头。
迟曙惶惶然觉得,他似乎是想吻下来的,可到了嘴边却蓦然蹭着下巴,又咬到了他的肩膀上。
迟曙一身冷汗,不敢发出声音,怕被外边的迟母听到。他一边推着迟攸同的肩膀,一边翻身要下床,迟攸同突然用力,迟曙闷哼一声,听到外边拖鞋的声音已经停下了。
他僵硬在床上,任由迟攸同撕扯他的皮肉,他听到门口的声音近了,到了门边,拖鞋走的每一步声响都在耳膜剧烈振动,发出尖锐的轰鸣,迟曙整个人绷起来,冷汗蚯蚓一般顺着额头滑下来,他呼吸都放轻了。
那声音在门口停留正常的片刻,随后远了。
迟曙瘫软一般松弛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