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东海深处扶桑岛 ,颜家。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扶桑终年不散的薄雾,洒在颜家祖宅绿意盎然的竹海上时,七岁的颜晨正踮着脚尖,试图将一枚写满符咒的梧桐叶挂到院中最古老的银杏树上,胖乎乎的小手上糊满了朱砂。
今日是她的生辰,也是她测灵根的日子。
“小祖宗,您这是做什么呢?”乳母林嬷嬷追得气喘吁吁,怀里抱着一套崭新法衣,随着她的跑动,法衣纱裙垂落的灵珠伴着编织的金线熠熠生辉“老太君说了,今日万万不可动用灵力,要养精蓄锐,待会儿在灵犀台上,一举惊艳四座!”
颜晨回头,一双清澈的眸子像两泓秋水。“嬷嬷,我听府里的老仆说,灵根资质与心性有关。我在这神木上挂上祈福符,是想告诉它,我很乖的,让它把最好的灵根分给我。”
林嬷嬷哭笑不得,小小姐自小便与众不同。别的世家子七岁之时,早已能御气行走了,她却偏偏喜欢和草木虫鱼说话,能对着一窝刚出生的雀鸟看上一整天。府里的人都说,小姐是得了“赤子之心”,是祥瑞。
林嬷嬷笑着用绿绸手帕帮小小姐擦净手心,“那老奴就真的希望这颗老树通灵,帮小小姐心想事成啦!”
“糟啦,”颜晨猛地捂住嘴巴,“娘亲说过,心愿说出来就不灵啦”大大的眼睛里是真实的惊恐。
林嬷嬷吓得手帕都掉到了地上,待听清楚小小姐的话,才慢悠悠地捡起手帕,“哎哟,老奴年龄大啦,都老眼昏花耳鸣目眩了!小小姐,您刚刚说话了吗?”
颜晨迟疑着放下手,半信半疑“没……没说什么”,语调很是半信半疑,“嬷嬷,您真的什么都没听见吗?”
“没有没有,我的小祖宗诶,快把衣裳换好,都要迟啦。”林嬷嬷招招手,身后的仆从与涌而出,带着小小姐回房换上了那身月白法衣。
流云纹闪耀着华光,颜晨头戴小巧的玉冠,粉雕玉琢像个小仙童。
“铛~”古朴的钟声响起,灵犀盛会终于开始了。
灵犀盛会得名于灵犀台。灵犀台是颜家老祖从昆仑墟移来的一块“补天石”雕琢而成,高台之上,摆着一面古朴的青铜古镜,名为“照灵镜”,能映照出修士最本源的灵根属性与品阶。
只是七岁以下,灵根未成,照不出什么名堂。
今日的灵犀台格外热闹。
颜家是扶桑岛的修仙世家,虽非顶尖大宗,却也传承千年,族中子弟的灵根资质,关乎家族未来兴衰。
颜晨是家主颜昊的长女,自小便展现出非凡的灵性,三岁便能引气入体,五岁便将家族基础心法修炼小成,是整个颜家寄予厚望的下一代领军人物,尤其是近百年来,族中没有天骄降世,颜家在扶桑岛的排名一降再降。
今日,所有人都坚信,颜晨的灵根,至少是“中品”,甚至有望“上品”。
“晨儿莫怕,去吧。”父亲颜昊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也难得流露一丝温和笑意。
颜晨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小小的人儿努力表现出沉稳的样子,一步一步走上了灵犀台。
她终于站到巨大的照灵镜前。
颜晨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轻轻按上冰凉的镜面。
刹那间,镜面如水波般荡漾开,三道颜色截然不同的光柱冲天而起!
一道青色,一道赤色,一道黄色。
青色代表木灵根,赤色代表火灵根,黄色代表土灵根。
三灵根,颜晨脸上惨白,那三道光柱,不仅细若游丝,更是黯淡无光,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这……这是……”颜家大长老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下品……下品三灵根!”负责测验的执事声音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里挤出来的。
“轰——”
整个灵犀台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鸦雀无声,随即又爆发出海啸般的议论。
“不可能!怎么会是下品!颜晨从小就天资聪颖!”
“三灵根已是杂灵根,修炼速度大打折扣,还是下品,这……这比普通人的资质还要差啊!”
“颜家这是要……后继无人了吗?”
那些昨日还对颜晨和颜悦色的叔伯长辈,此刻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失望、惋惜,甚至还有几分冷漠的审视。昨日还围着她转的堂兄弟姐妹们,也纷纷后退几步,仿佛她是什么不祥之物。
颜晨的手还按在镜面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三道微弱的灵力光柱在镜面的另一端是那般地无力。
她听到了周围的议论,看到了父亲瞬间变色的脸,还有母亲别过头去的侧脸,眼角有水痕划过。
颜晨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但她倔强地仰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起初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刹那,所有人都变了。她反复被蛇咬了似的缩回手,又不信邪般再次按上去,镜面上暗淡的光柱让颜晨不自觉抖了抖,最终她还是抿着嘴退后一步。
“肃静!”
威严的喝声如平地惊雷,压下所有喧嚣。
人群分开,一位身着青色道袍,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在颜家家主的陪同下,缓步走上高台。
他正是颜晨的祖父,也是颜家的定海神针——太上长老颜苍。
颜苍看了一眼照灵镜,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颜晨,浑浊的眼眸中看不出喜怒。
“灵根资质只是起点,而非终点。”颜苍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我颜家子弟,修的是心,炼的是神。晨丫头,你过来。”
颜晨低着头到祖父面前,小声唤道:“祖父。”
颜苍伸出苍白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语气温和了许多:“抬起头来。”
颜晨抬头,眼圈通红,像委屈的小兔子。
“告诉祖父,你想修仙吗?”
“想!”颜晨的声音很轻,稚嫩却坚定,“我想长生,想保护颜家,想……看看这扶桑岛外面的世界。”
“好,有志气。”颜苍笑了,“灵根差,便比旁人多花十倍、百倍的功夫。我颜家的《扶桑诀》,重在循序渐进,厚积薄发。你可愿意吃这个苦?”
“我愿意!”颜晨用力点头。
颜苍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宣布:“从今日起,晨丫头由我亲自教导。谁若再敢因灵根之事议论纷纷,家法伺候!”
此言一出,全场再次寂静。太上长老亲自教导,这是何等的殊荣!颜家众人看向颜晨的目光闪烁,尤其是几个小辈,养气功夫不足,嫉妒的神色明眼人一看便知。
风波似乎就此平息。
就在颜苍准备带着颜晨离开灵犀台时,天边忽然传来一声清越的剑鸣。
青色剑光如银河倒泻,瞬间划破长空,又稳稳地停在了灵犀台上空。
剑光敛去,露出一位身着道袍的道人。他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面容清癯,双目开阖间,有神光流转,一身气息渊渟岳峙,深不可测。
“剑宗清虚子,道友驾临,有失远迎!”颜苍瞳孔一缩,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恭敬。
剑宗是四海当之无愧的第一仙门,传承万载,门中高手如云,光是合体期的老祖,便有数位。而清虚子正是剑宗当代掌门,元婴后期的大修士!
这样的人物跺一跺脚,整个四海都要震三震,他颜家实在是个微不足道,家中老祖也不过金丹初期修为罢了。
“道友客气。”清虚子微微颔首,目光却并未在颜苍身上停留,而是径直落到了一旁的颜晨身上。
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七岁的颜晨有些不知所措。
“此女,便是今日测出下品三灵根的颜家女?”清虚子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颜晨身上,有同情,有幸灾乐祸,也有好奇。
颜苍心中一紧,上前一步,挡在颜晨身前:“正是小女,让真人见笑了。”
清虚子仿佛没听见,他从袖中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简,屈指一弹,玉简便悬浮在颜晨面前。
“以心神探入其中,若能坚持一炷香时间,我便破格收你为亲传弟子,如何?”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剑宗掌门的亲传弟子!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步登天,意味着从此以后,整个剑宗都是她的靠山!
但所有人都知道,清虚子拿出的玉简,绝非凡物。能让元婴期修士都如此郑重对待,恐怕是某种神识考验。以颜晨一个刚刚引气入体的下品灵根,如何能承受得住?
“真人,晨儿年幼,恐怕……”颜昊急忙上前求情。
清虚子却摆了摆手,目光依旧锁定颜晨:“我只问你,敢是不敢?
颜晨看着眼前这枚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玉简,又看了看祖父和父母担忧的眼神。她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她想起了自己刚才说的话,她想长生,想保护家人,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于是,她伸出小手,轻轻按在了玉简之上。
“嗡——”
一股庞大的信息瞬间涌入她的脑海。不是痛苦,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仿佛整个苍穹都压在了她的神识之上。
颜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小小的身子也开始微微颤抖。
但她没有松手。
她想起了昨夜,母亲偷偷塞给她的一块桂花糕,轻声对她说:“晨儿,不管结果如何,你都是娘的宝贝。”
想起了父亲虽然严厉,却会在她练功时默默为她护法。
想起了外祖父,为了她不惜以太上长老之尊,向全族施压。
她不能松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台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个小小的身影,在那股无形的压力下摇摇欲坠,却始终像一棵青松,顽强地挺立着。
一炷香的时间,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当清虚子屈指一弹,收回玉简的那一刻,颜晨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晨儿!”几声惊呼同时响起。
然而,一只温暖有力的手却先一步将她扶住。
是清虚子。
他抱着颜晨,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笑意。
“心性坚韧,神识纯净,虽灵根下品,却有上品之志。”清虚子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颜苍身上,“颜道友,此女与我剑宗有缘,我欲收她为亲传弟子,带她回山修行。你,可愿意?”
颜苍愣住了,他身后的颜昊和妻子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剑宗掌门竟然真的要收一个下品三灵根的女童为亲传弟子!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真人……此话当真?”颜苍的声音都在颤抖。
“我清虚子从不妄言。”
“我们愿意!”不等颜苍回答,颜昊已然激动得语无伦次,“小女能得真人垂青,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清虚子点了点头,他低头看着怀中昏迷的颜晨,轻声道:“你叫颜晨?”
女孩睫毛微颤。
“从今以后,你的名字改为‘颜辰’。”清虚子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辰者,星辰也。虽微弱,却永不熄灭。希望你能记住今日的坚持,莫负了这个名字。”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方,想说些什么却不再开口。
清风拂过,青色剑光再次亮起,裹挟着昏迷的颜辰和清虚子,转瞬便消失在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