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边江县,一间小屋内。
木门被缓缓推开,一名老妇人端着粥走了进来。
宋安双手被绑,已经在这间幽暗狭小的柴房内待了三天,也绝食了三天。
来人是宋安的母亲,她进来后满眼心疼看着宋安,端起手里的粥喂给宋安。
“阿安啊,听话,吃一些吧。”
宋安撇过头去,尽管已经很饿了,心里还是不愿意妥协。
“阿安啊,你先吃一些,我再劝劝你爹,而且再怎么样也别把身子搞垮了,到时候伤了修炼的根基。”
母亲的话这才让宋安心中有些松动,她又转过头看着母亲,眼中带着些许委屈。
“娘,你也觉得我可以去青山剑宗的对吧,为什么爹就是不让?”
宋安在剑道修炼的确展现了极高的天赋,至少见到的人都这么说。
宋母将粥喂入宋安口中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我不要嫁给那个素未谋面的赵公子,我要去大宗找大哥,大哥几年未写书信给家里,难道你们不担心吗?”
宋安看着一言不发的母亲,心中不解。
宋安生于普通百姓的家,有两个哥哥,她作为最小的女孩,没有受到太多礼节管教,自由地长大。
可是自从朝廷政策变动,家中变得困难了不少,她也渐渐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连婚姻大事也没有过问她。
宋安不明白为什么爹娘什么都不愿和自己说,只是说为了她好,可她现在长大了也有自己的事情想做要做。
一碗粥喝完,宋安又问了一遍母亲:“娘,你是支持我的对吧?”
宋母看着宋安渴求肯定回答的眼神,迟疑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出门去。
宋安不是没有反抗逃跑过,她也曾经偷偷溜走,却被周围看见的人告诉了父亲,父亲以断绝关系相逼将她带了回来,最后绑在这间柴房里。
只要她出去后,不论如何她也不会再被抓回来了,她一定要去青山剑宗。
可是过了一会宋安只觉得头脑发晕,昏倒了过去。
不一会门外便传来声响。
“快,快些!再迟些等她醒来,事情就不好办了。”
“知道了。”
话毕,门被轻轻推开,一束光直直地斜照进逼仄幽暗的屋内,带着尘雾的光落在昏迷在草垛中的宋安身上。
一个断臂的汉子弯腰进来,一只手默不作声地将宋安托起,稳妥地扛在肩头,转而送入另一间稍明亮的屋内。
宋母缓步跟入,手中的水盆微微晃动,她走到宋安身旁坐下,将盆置在一旁,侧过脸来看着她的女儿。
作为宋安的母亲,看着宋安现在不愿成婚,苦了自己的模样,不禁心疼。
她抬起手,轻轻将宋安散落在脸上的发丝捋到耳后,然后拿起一旁沾湿的帕子极温柔地擦拭着宋安的脸。
“阿安啊,你别怨你爹,这世道,女子总要有个依靠,他也才安心。”
“你还小,很多事还不懂,别太倔,硬要去那剑宗,苦了自己,娘心疼。”
“这赵家公子……至少心是好的,待你定会不错。”
她的话音断断续续,像是说给宋安听,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待擦拭好后,宋母拿出了一件鲜亮殷红的婚服,她小心仔细地为宋安穿上。
宋安始终闭着眼,毫无动静,就犹如一个提线木偶,换上了嫁衣,点上了胭脂,梳好了发髻,簪上了珠钗。
“真好看……我的阿安,真好看。”
宋母看着,嘴角上扬笑着说道,可看着看着那眼中却噙了些许泪水。
砰砰砰——
门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宋父压着带着些许怒意的声音:“好了没,外头在催了,还在不紧不慢的。”
宋母急忙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赶忙应道:“就好,就好了。”
她颤抖着拿起红盖头,轻轻为宋安覆上。
门被打开,宋安被两个人一左一右搀扶着,送入接亲的红轿中。
车帘落下,轿身一动,开始朝赵家行去。
在摇晃昏暗中,宋安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死死咬住嘴唇,将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憋了回去。
现在她身上尚还全身无力。
这场婚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可能成。
她未曾见过一次与自己成婚的赵家公子,她也说过不愿。
可即使她以死相逼也没能让父亲放弃逼她出嫁的想法,将逃走要去剑宗的自己抓了回来,关在柴房。
甚至连母亲也在送给她的饭菜中下了药。
既然事情已经做绝,她也什么都顾不得了。
宋安一把扯下红盖头,用袖口狠狠擦去唇上的胭脂,又抬手拔下发钗,青丝瞬间散落肩头。
她选出最尖的一支金钗藏入袖中,而后稍稍理了理头发,重新盖上了盖头。
轿子缓缓停落在赵家门前。
宋母正想上前扶出宋安,却见宋安自己慢慢地走了出来。
一旁站着堆着笑迎客的宋父,脸色骤然一沉,盯着缓缓走出轿子的宋安。
他极快地走向宋安,面色阴沉,声音压得极低,说的每一个字带着警告威胁。
“宋安,这可是你的大婚之日,就算你醒了也别再搞什么花样!”
宋安没有应声,一旁的宋母想来扶着宋安,被宋安用手轻轻按下推开。
“不必了母亲,你去忙吧。”宋安的声音很平静,跟着接亲的人进了赵家大堂中。
这赵家是几月前迁来此处的,只知道他们是国都来的人,迁来这个小地方过日子。
而那赵家公子赵乾安年纪轻轻,却不知何原因,是个残疾,下身不遂,坐着轮椅。
邻里之间议论纷纷,说赵家是得罪了大人物被赶来此处。
因此没什么人愿让自己的女儿与其婚配,也没什么人来参加。
而宋父却说与其是故交,对那赵家信任十分,甚至不顾宋安反对,要将她嫁过去,可宋安什么都不知道。
宋安微微低头垂眸,双手紧握着那将两人连在一起的红绸。
“两位新人既已到场,那便开始行拜堂之礼——”
媒人的声音极亮。
“一拜天地!”
宋安缓缓地弯下了腰,心如擂鼓般轰鸣跳动。
“二拜高堂!”
她的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夫妻对拜!”
宋安的动作变得极缓,就面前的赵乾安低头弯腰的一瞬。
她突然抬手掀开盖头,另一只手猛拽连结两人的红绸,赵乾安猝不及防轮椅移至她的身前。
不待赵乾安反应,宋安已用红绸反缠他的身子,一臂锁喉,将人牢牢锢在身前。
寒光一闪,那支金钗已抵上赵乾安的脖颈。
他有些惊惶,却动弹不得。
直到看清那空悬于喉间的钗尖正稳稳地映出自己受惊的眼神,那却神色却反常变得平静。
宋安抬起头环顾四方,目光冷冽,打破了堂中喜庆氛围。
刹那间,满堂皆惊。
面对掀开盖头凌乱的宋安和被抓起来的赵乾安,坐在面前看着的赵家家主猛地从椅上站起,脸色煞白地冲上前来,却被宋安一声冷斥钉在原地。
“别过来!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他!”宋安的声音嘶哑着,很用力。
宋安以用灵气控制发钗悬停在赵乾安颈间,微微颤动,钗尖流转着一层极淡的青光。
她的双目警惕恶狠狠地看向要冲过来的人,仿佛下一秒那支悬空的发钗就会刺入赵乾安的脖颈。
满座宾客鸦雀无声,无人敢动。
一旁的宋父回过神来,暴怒喝道:“宋安!你疯了不成?!这是你能胡闹的地方吗!放下!”
宋安不语,只是眼神坚决,直直迎向父亲。
那发钗又进半分,一丝鲜红顺着赵乾安的脖颈滑落,染上衣领。
“嘶~”赵乾安吃痛,面色变得些许难看。
宋父见那发钗深入怒气顿消,他语气瞬间缓和,甚至带上了些许慌乱。
“好、好,我们不逼你,你千万别冲动。现在将发钗放下,之后什么都好说。”
“之后?我不是没有信过父亲,说好的及笄便同意让我去剑宗修习,如今呢?”
“到底是什么让您违反对我的承诺,如今说什么都不可能了,我已经长大了!路,我想自己选。”
宋安语气强硬,眼神发狠,可说到后面声音却有些哽咽。
她的眼神与宋父身后那断臂男子她的二哥对上一眼,又重新看向父亲。
宋父直到此刻才真正意识到,此刻的宋安因逼婚一事什么也不顾了,她现如今会了些许剑道,也许真的敢动手。
“全部让开!”宋安环视四周,声音冰冷,“谁敢跟上来,我就让他死。”
她挟着赵乾安,一步步倒退着向门外挪去。
少年身体僵硬面色平静,任她推着前行,一声未吭。
赵乾安在这几分钟里,心中好像被重重地敲了一下又一下,他不曾想到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有敢于放弃一切,逃婚的勇气。
这也打破了他在断腿后想平淡无趣的浪费这一生的想法。
满堂宾客也果真无一人敢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宋安挟持着赵家公子,退出厅门。
毕竟这宋家女儿最出名的便是十岁时被拐,却一人将整个醉春楼彪形大汉的人打手打倒在地。
况且那悬空的短剑,更是说明她学了剑道,与寻常人大有不同。
将行至赵府门口时,风声忽起。
一直默不作声的赵乾安忽然低声开口:“左走向前,往前百步有处马厩。”
他声音出奇地平静,仿佛颈间还悬着利钗的并非自己。
“宋姑娘可从侧面窄门离去,无人看守。”
宋安动作一顿脚步停滞,心中犹疑不定。
见她不语,赵乾安微微一笑,淡淡补充道:“我的性命尚系于姑娘之手,何必相欺?”
事已至此,宋安也无暇多想。
依言转向左行,果然见马厩有几匹马静立墙边,而另一旁侧门半掩。
一旁看守的人在赵乾安的眼神示意下,静静离开。
她将赵乾安的轮椅轻轻转向,背对自己,翻身上马前,她顿了顿,还是低声道了句:“抱歉。”
二字落下,再不多言。
她一只手放开一直紧握着的红绸。
此刻,她没有时间问这个被挟持的人为何帮自己,再待在此处怕会生太多变数。
她一抖缰绳,策马离开。
待我自己闯出一番天地后,我会再回来的。
风中只余马蹄声渐远,而那悬空的发钗在宋安离开后也“叮”得一声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