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语斯疯狂向兰熙童使眼色,兰熙童表现淡定,假装没看见,也假装不认识来人,心里却仿佛有个小人疯狂叫嚣:以后我要组全女饭局,一个男的不要!
几个男人见兰熙童和徐语斯开始往外端东西,极有眼色地该脱外套的脱外套,该洗手的洗手,然后帮着一起端东西。
“你俩等一下再去,桌子不够大,先把桌子整个往外拉一下,这样里面靠墙的位置也能坐一个。”兰熙童指着正好站在桌边的查均和小师弟吩咐道,扭身回厨房,恰好遇到双手端着两盆肉的穆青君。
厨房门很窄,兰熙童赶忙向右侧身给对方让路,偏偏此时穆青君向左侧身,两人撞了个满怀,“不好意思!”兰熙童挪开眼神,忙不迭向后撤了一步,这下总撞不到一起。
穆青君不动声色地看了后撤的兰熙童一眼,三步走到桌旁,却无空地放肉了。见状,小师弟先撤下两盘菜,放在了客厅的桌子上。
那边徐语斯跟在穆青君的身后,看到了兰熙童不自然的表情,再次朝她疯狂眨眼,兰熙童没忍住在她胳膊上拍了一下。
真是,本来无意,也会让他们撺掇的变了味道。兰熙童恨恨地想。
一二三四……一共六个人,兰熙童打开橱柜门,从里面挑出来几只酒杯:“你们谁喝红的,谁喝白的,谁喝饮料?”
却无人要饮料,只穆青君坚持只喝白水,兰熙童作为主人,默默折回厨房取出一只马克杯,为其端上一杯白开水。
桌上的铜火锅已经咕嘟咕嘟冒泡了,几颗大枣上下翻滚,一时竟无人说话。
“你俩赶紧下肉,我去开电视,晚上有跨年晚会!”徐语斯一语打破安静气氛,房间的空气才再次流动起来。
等徐语斯坐回来,第一波肉已经被捞了干净,面前小碗装满了烫熟的羊肉卷,有华耕夹的,也有兰熙童夹的。
“还是麻酱调料好吃啊,你们都是哪里人,身为北方人,没人能拒绝得了芝麻酱的香味。”
一圈交流下来,满桌人竟无一人是南方人,华耕来自大草原,查均来自大西北,徐语斯来自大东北,兰熙童则是来自华北的。
“没想到你俩都是老星都人,听说话可完全听不出来呢。”
“那是我们平时说的少,就我俩的时候有,那语速,你们都猜不出来我俩说的啥。”小师弟无缝衔接地道老星都话。
“喂,你也说两句嘛,咱俩私底下,都是你在说,今天怎么没话了?让他们听听咱俩平时咋说话的。”
长方形的餐桌两侧分别坐了徐语斯、华耕和查均、小师弟,这样安排下来,穆青君和兰熙童只好相对而坐。
穆青君坐得挺直,直直看向正低头吃菜的兰熙童:“说什么,印巴冲突还是巴以冲突啊?”
“得了吧,你平时才聊这个,都是听我说。你就说说你那些奇葩病人呗。”小师弟嘴里含着肉,说出的话更让人听不清了。
“青君,你是医生?”徐语斯口中问的是穆青君,眼神去瞅向了兰熙童,果然,医生的身份一亮出来,兰熙童咀嚼的速度都慢了。
小样儿,就知道你会被“医生”光环迷了眼。徐语斯暗自腹诽,嘴上却说:“说说,我们的生活太无趣了,每天不是做实验就是上课的,或者跟他们似的,天天读书。”
“做实验、上课也很有意思呀,我听说做实验会拜实验器材是吗?”穆青君并没有顺着聊起医院的事儿。
“对对对,我天天给我的那台仪器磕头,literally 磕头!”徐语斯喝得有点上头,突然拍着桌子站起身,吓了旁边华耕一跳,好在他见得多了,拉着徐语斯的胳膊,让她坐下来。
“吹牛呢,你也就是双手合十朝它鞠了个躬,而且还不够真心,不然实验室大神肯定就让你出来结果了。不然为啥在你前边和在你后边的,做实验都成功了,就你失败了?我说,要不你还是试试旁边那台总被嫌弃的仪器吧。说不定负负得正呢。”
兰熙童看着徐语斯不服气的表情,偏故意揭她短儿,刺激得徐语斯抱着兰熙童的胳膊就是一阵猛摇。
穆青君从没见到过与朋友如此相处的兰熙童,饶有兴趣地盯着二人互动。
“乌鸦嘴,呸呸呸,快把你刚才的话收回去!不然就跟你绝交!”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祝你实验次次一次就过!”说完,兰熙童还故意冲自己的嘴唇打了几下。
徐语斯看在眼里:“这还差不多。”
“说起来,不光实验室里迷信一大堆,医院的迷信也不少吧?”兰熙童话音一转,就将话题抛给了穆青君。
“这你也知道?”
“不要小瞧我们家童童,她学的就是这个。”徐语斯一听穆青君的语气,还以为他在质疑兰熙童,想都没想地维护起来。
“兰老师竟然是学医的?哪家医院?”
“当然不是,不然,我也不会问了,我是做医学人类学的,博士题目做的老年照护相关的话题。”
“怪不得,”到底在怪不得什么,穆青君也不知道,只是下意识说了句,这才说起医院的那些迷信行为,什么在急诊室不能感叹安静,在医院不能吃红心火龙果啦,还有护士和医生值夜班的时候,都喜欢携带苹果,以求平安,还有外科大夫做手术的帽子基本没有红色的,认为火克金,不利于手术。
“那本命年怎么办?”
“啊?”徐语斯一个问题打得穆青君措手不及,“呃……我回去问问?平时好像没注意这个。”
“嗐!不用当真,我就是随便想的。”
“说起这个来,人类学是最有话语权的!”听几人聊得火热,查均也加入进来。
刚夹了一筷子牛肉条的兰熙童只来得及点头,就听查均继续给几人科普。
“人类学里有大量的关于巫术的研究,这种玄学行为其实某种程度上就是巫术,不过你们可不要受当年灭四旧的影响,觉得巫术都是骗人的,其实在科技部那么发达的时候,巫术很多时候是能起到很强的心理抚慰的作用的。”
说起自己专业,兰熙童就来了兴致,匆匆咀嚼两下牛肉就吞了下去,噎得她直梗脖子,好不容易将牛肉顺下去,才开口:“我们人类学里有本经典必读书目《金枝》,当年他就试图用科学的、理性化的方式去解释巫术和宗教,将其视为失败的科学。这当然不对,根本就不该用科学的视角去解读这种行为,好嘛。
“所谓原始人因为干旱就去举行祈雨仪式,难道是他们真的不知道雨水会自然落下,而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吗?当然不是啦。”
“那要怎么看待这种行为呢?”华耕也是理科生,他下意识就觉得这就是原始人不懂科学的原因,听闻人类学竟然有完全不同的看法,自是好奇,也问出了在座其他几个理科生的问题。
“你们可以把巫术当作一种符号系统……哎呀,我是不是还得解释什么是符号系统,算了,先不说了,你们自己后面去查,就这么说吧,巫术是原始人面对世界的一种态度,一种不同于科学的生活方式。”
兰熙童说得口渴,端起面前红酒,啜饮一口才继续说:“这么说,还是太笼统,你们可能觉不出来。我们是怎么建立于这个世界的关系的?我们当然是借助科学、技术,这是从任何媒介都看得出来的,还有就是法律、消费等等,对原始人来说,当然就是各种仪式和符号了。符号嘛,极简地来理解,就是过年贴的春联啦,丧礼上的花圈、哀联、供桌上摆着的倒头面这些,哦对了,说起倒头面,筷子是插着的,所以日常生活里这就是禁忌了,就是吃面条的时候,放筷子不能插这放,而是要平着放。”
“原来是这样的吗?怪不得我前年春节,在家这么放筷子就被我妈骂了。”徐语斯感叹道。
“我不确定是不是每个地方都是这样的习俗,只是我们家那边是这样的,不过你祖上当年是闯关东过去的,有这样的禁忌倒也没问题。”
就这样东拉西扯,从医学聊到巫术,又从巫术聊到科学,最后说回到世界关系、国际政治,借着酒意,天南海北地聊着,连电视上的节目都不知道演的是什么了。
穆青君第一次见识到兰熙童这个样子,本来还只是“见色起意”、一见钟情,越发被学识渊博的兰熙童迷住了。
平日里,他们男生群体也爱聊所谓国际关系,动辄中美走向如何,美国大选,高谈阔论之余,那些人充满爹味儿的样子总让穆青君不愿掺和,有那时间还不如去网球场挥汗。
但此刻的兰熙童却是引经据典,什么话题都能掺和进来,却没有卖弄之意,倒是旁边查均的语气和他平时接触的男同事和同学没什么差别,远不如对面的兰熙童吸引人。
“我带了swith,谁想玩游戏?不过只有四个手柄,咱们有六人呢。”几人吃喝得差不多了,小师弟突然打断几人的高谈阔论,提议道。
“我不玩了,我玩不好这些游戏,我在一旁围观。”兰熙童主动退出。
听到兰熙童说不完,穆青君立即表态。
“别介,一起玩,轮流着来呗,谁先输了就换下来嘛。”
“你们先玩,我去收拾。”见状,兰熙童说道。
“一起!”徐语斯招呼华耕一起收拾桌子,站起身也要帮忙,却因为喝了酒而身子打晃。
“你还是老实坐着吧。”华耕把她牵到沙发旁,“会不会捣鼓,你来安装吧。”说完将switch塞进徐语斯手中。
“你们先玩,我刷完!”穆青君率先端着一堆脏碗站在水池旁,双手已经沾湿。
怪自觉的,兰熙童心里想,在国外,厨子向来是不洗碗的,看穆青君的反应,挺有经验啊。
“那个……兰老师?”
“啊?”
“有没有围裙?”
“有,我给你拿。”
可是取下围裙,将要递过去的时候,兰熙童尴尬了,穆青君双手湿着呢,还满手泡沫,一时左右为难,想说让他自己穿上,感觉自己不留情面,要说帮他穿上吧,俩人几乎可以算得上是陌生人。
“麻烦兰老师了。”穆青君却不给兰熙童思考的时间,转过身,举起双手,歪歪头看向兰熙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