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铭捡起床边的浴袍,裹了起来,扶腰起身,踩着怪异的小碎步去到衣帽间。
每走一步,密密麻麻的酸疼就像从骨头缝里溢出似的,裴铭骂骂咧咧了一路。
就在踏进衣帽间的瞬间,被脏话填满的脑子有了一瞬的空白。
那些原本该呆在床上的毛绒绒们,正老实巴交地排排坐在衣柜、收纳柜的空处,有三个大一些的毛绒绒就被安排到了收纳岛台台面上坐着,背靠背,稳稳当当。
裴铭走到岛台前,双臂一环,脑袋埋在面对自己的达菲熊的大脑门上,被柔软包裹,心口的怒火好像也被扑灭了一些。
还有一些奇怪的感受,裴铭说不上来。
他的卧室就连定期打扫的阿姨也只能简单的吸吸尘、擦擦灰,更不要提动他一床的玩偶,可现在这些被擅自摆动过的玩偶们似乎没有勾起以往会出现的那种厌烦情绪。
裴铭只觉得它们依旧超可爱的,坐在衣帽间里超乖的。
磨蹭了好一会儿,裴铭终于有了点精神去面对不应该存在自己家里的另一个生物。
他换了套深棕缎面睡衣,披了件同款睡袍。
然而在换衣服和在镜子前整理时,看到身上红色的星星点点,怒火一下又蹭地窜起来。
他随手抱起一堆毛绒绒,扔回了床上,沉着脸出了卧室。
他不知道许晏去干嘛了,先下了楼,走到客厅,一阵鲜香的食物香气飘了过来。
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
隔着小半个客厅,裴铭看到了在厨房忙碌的背影,餐桌上提前摆好了餐垫。
大概是饥饿感占了上风,当下裴铭没那么想发火了,可目光落在对方身上的睡袍时,双眉还是拧到了一起。
那是裴铭的睡袍,他的睡衣家居服都是差不多款式,尺码会宽松一点,穿在对方身上正正好好,熨贴的真丝面料勾勒出随着动作绷紧的背阔肌,流畅紧实,仿佛蕴藏着蓄势待发的力量。
裴铭皱着眉扒下身上的睡袍,大手一挥,扔到沙发上,才走了过去。
“你当这是你家了?”裴铭双臂抱在胸前,开口问责。
许晏充耳不闻,端着两个汤碗放到餐垫上,抬起眼皮:“不饿吗?”
冒着热气的番茄鸡蛋火腿打卤面香味扑鼻,钻进身体里,勾得空荡荡的胃开始抗议,把骂骂咧咧的话全给堵在肚子里。
裴铭翻了白眼,拉开餐椅,眼前递来一双筷子,他没理,去厨房重新拿了筷子和勺子。
看着那倔强的背影,许晏淡淡地笑了笑,收回筷子,落座。
被满足的味蕾一定程度上抚平了些许焦躁的毛边,追究暂缓,裴铭埋头苦吃。
不知道是因为从昨晚饭局延续到这会儿的饥饿,还是某个讨人嫌的家伙手艺确实不赖,总之,这碗面可以说是近期让裴铭感到意外好吃的东西。
许晏看着就要见底的碗,很贴心地开口:“锅里还有。”
快要埋在大汤碗里的脑袋抬了起来,吸溜一口,晃荡着的半根面条顿时无影无踪。
裴铭没说话,去了厨房,盛了满满的一碗,原本干净锃亮的灶台变得汤汁四溅。
大概是被和平常饭局里截然不同、看起来像挺久没吃饭的吃相给惊讶到,尽管可能会有点冒犯,许晏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是饿了多久?”
仰头喝完最后一口汤,裴铭啪地放下碗,抽了一张纸巾:“是挺久的了。”擦完嘴,双手抱臂,仰靠在椅背,意有所指,“不然也不能这么不挑。”
许晏一怔:“不好吃吗?”
有人大言不惭,面不改色:“一般。”
许晏没说话,低头去捞碗里剩下的一点面。
空气开始胶着起来,餐厅里透着尴尬又诡异的氛围。入户门传来的声响打破了沉默,是有人按密码的声音。
“我靠——”裴铭倏地瞪大眼睛,从椅子上弹起,没有过多思考,立马绕过餐桌,拉上一头雾水的许晏,往二楼去。
上楼梯时,隐约能听见关门声,裴铭忍着腰间的酸疼,步子迈得更大了一些。
偏偏这时候手上拉着的人就跟千斤重的秤砣一样,彻底不动了,裴铭回头,对上一双微微压低的眉眼,许晏冷声质问:“你有人了?”
裴铭又拉了拉,还是不动,只好压着怒意,近乎低吼:“我妈!!!”
秤砣泄了力,十分配合起来,裴铭将人带进卧室,藏到衣帽间,命令道:“不许出来。”
无意扫了一眼镜子,又恨恨地翻了一件高领毛衣套到身上,出去前,裴铭瞪着眼睛又警告了一遍:“不许出声。”
许晏“哦”了一声,拿起两个毛茸茸抱到怀里,倚在刚才玩偶让出的空位处,看起来很无辜的样子。
一丝怪异的情绪划过,裴铭白了他一眼,出了衣帽间。经过卧室门,脚步声听起来很近,他三步并两步,飞扑到床上,钻进被子。
门被敲了两下,温柔知性的女声响起:“铭铭,还在睡呀?我进来咯。”
裴铭慌忙调整姿势,舒缓着因过大动作而皱成一团的五官,还未应声,门就被推开了。
苏清婉看到半靠在床头的儿子,有点诧异:“醒着呀?”又打量了一眼,“怎么开着暖气还穿这么多?”她一进门就脱掉了大衣外套,现在只穿着半袖毛呢连衣裙,都觉得有点热。
裴铭轻咳一声,下意识碰了碰脖子,厚实的触感让一颗心落进肚子里:“我我感冒了,妈妈。”
“没发烧吧?”说话间,苏清婉将手背贴上他的额头,随后松了一口气。
“妈妈,怎么今天来没说一声?”
自裴铭独立出来生活后,苏清婉时不时会来这个顶跃公寓,有的时候带保姆来做饭收拾,有的时候就单纯抽空来看他,鉴于孩子这么大了需要**,苏清婉每次来之前都会发消息。
这会儿裴铭心里一阵后怕,要是苏清婉再来早一点,那真麻烦了。
苏清婉嗔怪地看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给你打电话都关机。”
裴铭挠了挠头:“昨晚应酬回来太晚了,忘了充电。”
苏清婉坐到床边,掖了掖被子:“你呀,每天忙得昏天暗地的,家里没个人照顾怎么行?”轻叹一口气,语重心长,“要真不喜欢女孩子,男孩子也行的呀,妈妈给你介绍好不好?”
裴铭的性向虽没有公开,但在双亲面前并不是什么不能提及的事。
“妈妈,我现在真没那心思,现在也没时间。”裴铭拿出惯常用的借口。他不是不想谈,喜欢的人眼里没他,又怎么谈。
在苏清婉听来却又是另一回事了:“是不是因为和乔家孩子那段闹得不愉快,害怕了?”
裴铭今年31岁,至今只谈过那么一段恋爱。青梅竹马,家世相当,在最风华正茂却又青涩的年纪,可惜收场惨淡,甚至能称之为难堪。
**年过去,已经到了裴铭都懒得去想的程度,可如果能当挡箭牌,他也不介意用一用,唇角绷紧,有点难过的样子:“妈妈,这个事情上就别逼我了。”
“好好好。”苏清婉没辙了,自当年的事情后,儿子整个人发生180度大转变,一头扎进科研里,跟封心锁爱了一样。
不过她也没死心,往前挪了挪,开口:“下周妈妈筹办的一场晚宴,你来好不好?”
丰茂地产本就是国内龙头地产企业,最近成功拿下行业内热门的度假村开发项目,获得文旅局的大力支持,一场答谢晚宴到场的都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政府机关、威望集团、名门世家的青年才俊们更是数不胜数,缘分这种事哪里说得准。
裴铭变得愁眉苦脸:“公司事情多,没有时间。”
“你看你!我都没说哪天!”虽然这样说,苏清婉不算太意外,七年前,随着那段恋情结束,裴铭主动强势地与此前生活圈层割席,对于接管家族企业这件事变得更加抵触,丈夫和儿子间的矛盾也因此摆到了明面,她就时常夹在两个固执又各执己见的男人之间当和事佬。不过后来儿子创立自己的公司,她本以为他不再排斥接触生意场上的关系。
“妈妈,下周我的感冒都不知道能不能好的。”有人故意拖长音节,双手抓住莲藕似的一截手臂,脑袋也搭在了线条柔美的香肩,上演小鸟依人。
“就会来这一套。”苏清婉的食指在那脑门上戳了一下,却很是受用,“不管你了,我和朋友约了下午茶。”
将苏清婉送出卧室,裴铭又在门边够着头看了好一会儿,才松了一口气,摸了一把脑门,都是汗。
他沉着脸,去到衣帽间,那乖乖倚坐在开放衣柜上的人让他有一瞬拥有大型真人玩偶的错觉。
那人似乎在想些什么,迟缓地抬头,和一双小狗一样圆润有神的眼睛对视的瞬间,裴铭觉得更热了,大概是衣帽间小,房子里暖气开的又足。
他单手扯着高高的领子,向上一拉,行云流水般地将毛衣脱了下来,摩擦力带动轻薄的睡衣,露出一截劲瘦的腰,上面还有着鲜艳的红痕,许晏眸中一沉。
裴铭随手将毛衣扔到一边,扬了扬下巴:“出来。”
许晏将位置还给了怀里的毛绒绒,又顺带将旁边被挤得歪七扭八的给整理了一番,出来时,裴铭已经坐在沙发上,像在沉思。
对方突然没头没尾地抛出问题:“不算昨晚,最近有高危性行为吗?”
许晏一怔,答道:“没有。”
“有固定性伴侣吗?”
“没有。”
裴铭半边眉毛都要飞起来:“都是不固定的?”
“没有。”
裴铭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情况还不算太糟糕。当然,如果对方没有说谎的话。
突然,某人就像结束了复读机模式,开启了读心技能:“需要我的体检报告吗?”
“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