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府上有人拜访,前院的人连忙跑到女郎的院子里传话。
听到王复两个字,谢拂揉了揉眉心,不知道她来这里做什么。
去书院也还有几日。
她起身离了书房,朝前院走去。
今日是阴天,再加上宅院种了很多植被,假山遮蔽,她走在长廊处并不觉得热。
微风从湖面吹过来,谢拂散在身后的乌发也倾斜了一下。
前院。
王复坐在那喝茶等着君俞来,回家那几日她实在没底,又整日焦虑,还不如先来找君俞。
“你来了啊,今日有空吗?”王复见到君俞,声音微微拔高了一点。
“不是说书院见面吗?”
“在家里总有人催我看书,我待不下去。”
谢拂盯着她,随后缓慢挪开视线,想着人真是不一样。
朝臣百分之五十的人是王家的或者是王家相关的人,王复是旁支所出,往后前程不会差,原主也不会无缘无故跟人交好。
而白鹤书院在南方,与其他三大书院其名,谢拂在书院中虽说不错,头上也有一个人压着,更别提其他三大书院中也有奇才。
现在她日里看书,夜里看书,眼前这人却完全没什么压力。
“君俞,你陪我去出去逛逛好不好?听说这里酒酿得最好,白云亭的鱼也很鲜美。我来时,那湖上的荷花也很好看。”
“那些书你也读烂了,翻烂了,再继续翻来覆去也不差这一天。”
眼前的人一袭白蓝的衣袍,比谢拂还要矮上一点,“听说你日日待在府上,你总要出去走走,恰巧今日阴天,没有比这日更合适了。”
王复看着君俞,想着她真是被打击到了,眉眼都耸搭疲倦,显然夜里也熬夜看书。
平时那副傲气也被磋磨地少了三四分。
她还是很喜欢跟君俞待在一块的,君俞聪明,长得好看。她待在身边不需要动脑子,只需要询问怎么办,君俞会帮她。
谢拂抬头看了一眼屋檐外,昏沉沉的,随时会下雨。
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得出来的。
按照原主的性子,定然会拒绝这种行为。
谢拂正要出声拒绝,王复像是知道君俞要说什么话一样,把她强拉了出去。
“我可以给你荐牍……”
荐牍是推荐信函,对科举有帮助,王复的确拿得出来,谁让白鹤书院山长是她姑母。
再加上闽中之事被人怼得话都说不出来,书院中的另外一个人李宴压她一头,她的确拿不到。
正要甩开她的谢拂愣了愣,竟一时噎在那,被拽着出去也没说什么。
那天阴沉沉的,王复先是到了酒馆买酒。
谢拂没进店铺,想要买纸伞,起码下雨时能够挡住一点。
那卖纸伞的男人见谢拂容貌整丽,将里面最好看的一把拿出来,白送给了她,说什么也不愿意收银子。
“做这个不费什么劲的。”他把纸伞递给他,“若是女君还要买伞,下次还来我这里买就行。”
卖了那么多把,也不差这把送人。
谢拂接过来没接受他这种行为,递了银子给他,恰巧王复提了几坛酒出来。
她看了一眼没打算买,觉得拿在手里累赘,“我们去湖边吧,我提前让人订好了船,直接过去就好。”
小道上,两人并肩朝巷口走去。
王复向身边的人发问道:“君俞,你说几日后回书院我该怎么回复夫子的问话啊?”
“实话实说便是。”
她不喜欢君俞这一点,帮忙也不帮彻底一点,什么叫实话实说,结果就是被夫子骂不动脑子。
王复苦着脸走出这条有些狭窄的巷子,她们身边也越过一辆马车跟她们一个方向,都没有去注意。
这天昏暗得可怕,偏生得让人既喜欢又害怕,像是沼泽里散发腐烂与生机的味道,沉闷的空气中压制即将出现的雨水,慢慢倾泻在街口小巷,像是湿透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一样让人喘不过气。
街上的人都没有说话,急急赶回去打算避开这即将落下来的雨。
湖面的风有些大,光站在那衣袖就被吹得飘了起来。
潮湿的湖面上只有一两个船,王复招呼君俞上来,把手上提那几壶酒放在桌子上。
这船不大不小,谢拂怀疑会倒。
为什么不租更大一点的船。
“快进来。”
谢拂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大船,又看了看眼前的小船,抬脚走了上去。
船夫划了船,两人坐在床尾,都没有进船里面。
谢拂把纸伞放在一侧,抬眸看了看湖面,旁边的人倒了酒出来,推到谢拂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几天太阳都很大,只能待在家里不能出来,今天快下雨了,在这上面不是很舒服吗?也比在沉闷闷的书房里好。”
谢拂听到她这种话,低头喝了一口酒,碎发散在眉前,一时没有说话。
舒服,她没来这里之前当然舒服,来了这里,还怎么图舒服。
湖面的荷花聚集在一块,被风吹得歪斜,眼前一切昏暗沉闷。
谢拂把头发捋到耳后,支着下巴靠在那,抬眸盯着王复钓鱼。
“你只是让我陪你过来钓鱼,就能把案牍给我?”
“这个时候钓鱼,不是最轻松吗?”王复把咬钩的鱼钓起来,鱼悬在空中晃来晃去,“等去书院,我就把案牍给你。”
“你耍我?”谢拂语气冷下来。
“没有没有,君俞你相信我,我现在不是不敢去书院吗?”
王复把鱼放下来,“你瞧,也不是只有我们两个出来,那不远处不是还有一艘大船吗?我瞧上面有仆从。”
谢拂抬头往那看了一眼,又挪开视线,声线冷淡,“你打算钓多久?”
“君俞现在怎么这么没耐心了?”王复把鱼竿塞到她的手里,“这才出来多久,君俞再多陪陪我,我给你做鱼生。”
说着,王复就把鱼挂起来放血。
谢拂见她一副不肯走人的模样,没办法只好妥协下来,目光放在鱼竿上,脑海慢慢放松下来。
“我听说年底各地区进贡的时候,边境的那位藩王要回来。”
谢拂没有再向之前那样挺直脊背,而是有些松散的倚靠在那,歪头等待着鱼上钩,当然知道这位藩王回来是要造反。
明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造反,然后被镇压,原主被牵连,还未风光几时就开始两边不讨好,前途渺茫。
“跟我们又没关系,年底都从京城回来了。”谢拂说道,“难道你要在京城继续待着吗?”
王复摇头,“这倒是不会。”
风吹过来,迟迟不下雨,谢拂发现那艘船离她们有些近,又让船夫离远一点。
虽然掉进湖面不会发生什么,但是船压在头上只能游到岸边,未免太狼狈了。
十几分钟后,王复把鱼剖开洗干净。
谢拂盯着她剖鱼,突然笑了笑。
“君俞笑什么?”
“我当然是笑你把鱼肉都割出来扔掉了,这吃什么?吃皮吗?”她声线夹着冷意,听上去像嘲讽。
王复知晓君俞要是嘲讽人起来特别毒,不会像这些不轻不痒。
她有些犯难,也不好说让君俞来弄。
不远处的大船上,倚靠在窗户边上的苏翎盯着那艘船上的人。
“公子,是昨日那位女郎。”非砚说道。
旁边人说的话没有进入他的大脑,就像一口气喝了太多水,那水呛进去没法反应缓解口渴,没有吸收,而是现在胸腔疼痛了一番。
他死死盯着那船上那张脸,试图想要找到一点跟上辈子一样的姿态来,可她在朝另外一个人笑,行为散漫,完全没有上辈子那样讨厌令人作呕的姿态。
活像是两个人一样,只是面容相似。
苏翎一时怀疑是不是就他活该,活该嫁人后要被磋磨半辈子。
又觉得这天气实在讨厌,那黏腻像活物渗出来,顺着皮肤爬,裹得人连骨头缝都难受。
苏翎骨子里迫切想要她也跟他上辈子那样,如今脑子里也只有这个想法,只想着现在也该轮到他来折磨她。
什么活过来一次,都比不上解气来得好,他想要看到的是她带着上辈子的姿态露出其他的神情来,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即便报复回去,人家也不轻不痒。
她为什么现在是这个样子,难道非得等到春闱后吗?
站在旁边的非砚不知道公子是什么意思,按照往日里公子看那些画本,那女郎皮相不错,仪态也好,不像京城那些女君,应该算是公子喜欢的模样,可从昨日开始,公子就有些奇怪了。
不喜欢屋里有人待着,半夜里还连番醒来好几次。
甚至半夜起来开始哭。
很快地,那沉沉的空气出现了雨水,那雨先是丝丝缕缕落下来,接着越下越大。
风也大起来,那船开始轻轻晃动。
“该回去了。”
王复有些可惜,只是等船穿过那些荷花摘了几朵下来,袖子也被打湿贴在皮肤上。
船靠岸,谢拂撑开纸伞来,岸边早早有人在那等着王复。
“等会儿我让人把鱼送到你府上。”
“明天不要再来找我。”谢拂说道,“我没有时间跟你玩这些。”
王复只好点头,钻进了马车里。
谢拂是走回去的,没有让人来接她。
路上行人匆匆,谢拂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也不再保持那副神情怕别人看出什么,只是缓步走着,四处瞧看四周。
流水顺着石缝陷进去,表层也圆滑起来,雨下得太大,视线也渐渐模糊,像是起了雾一样。
屋檐翘起来的部分也滴着雨。
谢拂持着纸伞,胸腔处也觉得清爽许多,衣服被风吹得飘起来,也被打湿了一点。
身边经过的马车没有继续往前行,而是有人叫住了她。
那帘子掀开一点,有些眼熟的男人朝她喊道,“女郎要不要上来避雨?我们是昨日上门的客人。”
谢拂微微抬头,瞧到了里面模样素净的官舍,他在盯着她,那张被养得娇纵的脸也露出来,漂亮的眼睛也黑漆漆的。
“等女郎回家,身上的衣服也湿了,不若上来避避雨。”
那声音不大不小,落在谢拂耳里却很小。
“不用。”那声音被雨水润湿后有些清冷,掺杂温和。
那张脸也被空气中的湿气浸染得有些平和,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一样,没有带着往日里的姿态。
他垂下眼睑,盯着那张一般无二的脸没有说话,旁边的非砚听着,“那我们就先走了。”
马车继续前行着,里面点了熏香,驱除了那湿气,干燥的环境透着男子身上该有的温软和香味。
非砚给公子倒了一杯热茶,“听府君说,等她回来就离开,想来应该是明日。”
白鹤书院离这里不远,今晚上就能从那里回来。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