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山 第13章 共情她

渐渐入了九月深秋，临了冬日，蛇族要准备冬眠。照族内的习俗，九月里有一场深秋宴。

只是奇怪，蛇族的秋宴，今年竟还宴请了商女。商女接着帖子寻思半晌，怕也只是为着姬名山的缘故，蛇族内部对她的好奇，也大概带些针对。

整日里待在无释宫也无趣，无所谓针对不针对，反正如今她是见谁冲撞谁，思量片刻也就应下了。

到了日子，秋罗直言此番乃是她头一遭在大场合公开现身，定要好生装点打扮。商女也就耐着性子由她。

待花时间收拾明白出得门去，却见得姬名山原在外头院中等她，院落中山茶花正打了苞，将开未开，枝叶苍绿，横斜轻浅。

他向来着白衣，佩白玉，此刻微敛眸子不知在沉思什么，清光镀在一侧，温雅沉敛，玉质金相。

商女微怔一眼，暗道人模人样。

殿门敞开，姬名山自沉湎中收了心神，抬眸落她一眼，眸华微转。

“走吧。”

*

商女难得出一回名山，都在八重地，那深秋宴的地点设在了宁园。

她落入鬼门月余，鬼门众生只知晓名山君领了个人族的俘虏回来藏了，几乎不见人，只听说佳人无双，又道姬名山待她多有维护，因此个个都好奇得如羽毛挠了心。

她随姬名山出现在宁园的一刻，自然也便成了视线焦点，但见女子眉含远山，眸若春杏，肤凝霜雪，着一身暗红长裙，精绣银线茶花，更衬身姿亭亭，妩艳多丽。

这般明艳与英姿完美贴合，能瞧出是个性情独特的主。

倒真不负传言所说，国色无双。与名山君并肩，竟也是极为相配。

这叫那些存了不甘之心的蛇女又生生吞了口闷气，抱了团来拉她，笑道：“妹妹难得来一遭，跟我们玩吗？”

商女微挑了眉尾，感受到了传说中“蛇蝎美人”是为何种，这种阴恻气质似乎在鬼类身上较为寻常。

但跟这群蛇女玩，实在没个意思，还要想着是否会遭暗算奚落，她轻启朱唇将要开口，却被身侧男人轻轻揽了，平声替她回绝。

“不跟。”

众女讪讪而笑，白讨了个没趣。

商女由着他，翘了翘唇角，用仅有他们二人能够听见的声音，低声道：“怎么？你不会还想着借我替你挡挡刀子，日后免得再遭蛇女惦记吧？”

毕竟众鬼知他破戒，族中蛇女便也起了心思，从前是没有机会，现在还是么？那回姬名山来偏殿中寻她求解，也正是这个缘由。

姬名山松了手不再揽她，“替你解决一场麻烦，想得倒比我多。”

商女浅抿了抿唇，只随他一道往宁园里边去了。

但姬名山终究是有些蛇族的事务与蛇族长老要商谈，她不便跟随，遂打算自去闲逛玩耍。还没待走几步，绿荫秋树边跳将出一位女子，径直将她拦了。

“就是你待在君上身边？”女子红色长发，亦是红色眼眸，也是好一位媚艳佳人，气势也足，“走，跟我比试！”

商女不应，盯了眼她的耳朵，暗自奇怪。这女子的耳朵竟生在头顶两侧，毛茸茸的，怎么看也不像是蛇族出身？

况且听她话语，大概能猜出又是一个痴迷于姬名山的。

颜绮见她不接话，皱眉又道：“你愣什么？听说你是人族的将女，想来颇有些本领，跟我比试一场，看看实力。”

商女动了心思，挑眉：“哦？只试武法，不拼鬼道？”

“成，走！”

*

“君上，请。”

宁园有高楼，姬名山甫一见着蛇族的诸长老，话还没说一句，九里便进前附耳一句：“姑娘跟颜小姐比试去了。”

姬名山略有思量，只淡声道：“你去看着。”

……

颜绮，狐族出身，但她不算是早期元鬼。早期元鬼都是化形而来的，而她是元鬼与元鬼联姻诞下的子嗣。

——狐族与蛇族的联姻。

但鬼与鬼之间结合，诞下的子嗣只随父母其中一方，或随了母亲的族属，或随父亲，而颜绮随了父亲。

蛇族乃她母族，是以此番深秋宴便也跟来了。

也诚如商女所料，她是来见姬名山，以及来击败她。

单论武法，她还真没将太多人放在眼里。

……

“停！”颜绮掣剑挡下一击，紧闭逼停，喊，“行了你！还真没完没了，再不收手我可要用鬼法了！”

金属摩擦的声响，商女利落收剑回鞘。

倒真是不打不相识，这位狐女的性子亦是直率磊落，相处起来舒服极了。且这般酣畅淋漓的比试，已不知多久未曾有了。

比累了，颜绮飞身往一旁石台上坐了，还没忘记自己来比试的初衷，遂翻了个白眼道：“虽然你在君上身侧令人讨厌，但还算……”

咬牙切齿：“有点本事。”

商女忍俊不禁：“下次来找我，奉陪。”

左右商女也跟其他人聊不到一块，颜绮也不让她走，索性俩人一块玩去了。

倒也叫商女得知了些狐族的稀奇事儿——

狐族出美人。

“你可不知，原本族里有只小狐狸，名唤‘颜春’，化形后那才叫国色天香，说是狐狸精也不为过。”

“跑去人族领地玩了一遭，竟恋了人间的繁华有趣，还爱上了一个道人。到后来，竟还为了爱自愿剔去鬼骨，真是神奇透了。”

商女咋舌。

再聊了好一番，颜绮才察觉她真是对鬼族没个认识，连好些基础认识都没有，遂好心劝了劝：

“深的不说，这些常识你若不知，岂不是就如孩童般无知？连是非也判断不了。你也化鬼有些时日了，总不该这般任性妄为的。虽是心有不甘，但来也来了，难道不能为了自己谋些好的么？”

这些日子以来只是自暴自弃与发疯，从没冷静下来思考，没想过其他的，这一番竟真有些叫颜绮说通了。

颜绮多少是有些私心，虽然喜商女性子，但也闷闷不乐：“你是人鬼，在这个地方就是容易遭欺负，且地位低微。若是君上真动了心要如何，别说蛇族内部，纵算是冥王爷估计也要拦上一遭。”

她真是恋慕极了姬名山，连这也考虑了。

但商女只是撇了撇嘴角，外头看来是姬名山厚待关照着她，但内幕怎样也不过是个中人知罢。

……

颜绮要在蛇族待到冬眠期至，深秋宴过后便常来无释宫中寻她。

这里谁也不在乎她，她也本是谁也不在乎，谁都冲撞，但慢慢却觉得鬼界中原来也是有好心的。

虽然颜绮也抱着见姬名山的心思来。

后来秋色彻底过去，冬意降临，蛇族迎来了冬眠期。整个名山之地清寂了许多，无释宫中的侍儿宫人也减半。

但这个地方毕竟不是所有都来自蛇族，这些不是的，自然也就不需要冬眠了，而这些鬼中，包括九里，也包括秋罗。

随着时间和发生的事情，她已经逐渐冷静，在冬天降临的时候终于清醒。

——她要逃离。

不是逃离出八重地名山，而是逃离出鬼界，走出这鬼门关。

纵使已经化身为鬼，但却仍旧心系人族，那么为什么不能想办法离开这里，再回到人族去呢？

但要实施这些，凭现在的她，根本做不到。

她对鬼族缺乏了解，且没有帮手。

于是她终于开始翻看鬼门典籍，大幅度增长见识。而为了尽可能地免去一些阻力和白眼，免去人鬼身份上的难堪，她意图接近姬名山。

隔三差五往姬名山的地方跑，去待上一待，好叫人记住自己是得这位呼风唤雨的鬼君青睐的。

反正是冬天，她也不担心姬名山如何。

冬日里的姬名山当真清弱了不少，大多数时间待在暖阁，闭门不出。

这日她照常来他身边待一待，姬名山独坐在书案旁看书，昏黄灯火洒落在一侧，竹影落于轩窗，如一幅墨画剪影。

姬名山也习惯了她来，自她进门时瞥来一眼，随即仍将目光落向书页，不惊不扰。

“姑娘随意坐吧。”

她也就真随意坐了，任灯色缠绕，两相无言。

姬名山近乎是病弱，时不时要咳上一两声，这般情景，她倏然记起了三年前的那个冬天。

错，如今是四年前了……

那时候，山洞中燃着篝火，一位男子坐在火边，安安静静地，红亮的光镀在他身上，柔和、温雅、神秘……

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便令人觉察到一种谦逊温润的君子气质，但那双狭长眼眸中却露着磨不灭的犀利和锐气。

她一眼便惊艳了三年。

“我想吃烤红薯了……”她忽然喃了一句。

那是属于人类的食物，她最爱的食物，冬日里的烤红薯是上天的馈赠。尤其是还有父母亲人为伴，灯火可亲。

可是她回不去了。

书页窸窣翻动，姬名山顿了翻书的动作。

他想起那日深秋宴，自己在高楼之上，凭窗遥望见的那一场比试，女子英姿飒爽，紫电青霜，剑影如叠。那时笑颜星眸，迷人得晃眼。

她原是爱打马，爱舞剑的人族骄女，哪怕纵横沙场，随时可能马革裹尸，但至少心无所愧，一生热烈。

但现在，她只能待在幽幽鬼地，说一句“我想吃烤红薯了……”

他又重新翻了书页，默然片刻，敛眸温声：“我也想……”

他也爱人间的烤红薯。从前时候，他的确是年年冬日会去一趟人间，伪装成凡人。若非如此，也不至于与商女两次于人间相遇。

但自出了事，如今也再不敢了。

你俩别搞这么温馨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共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