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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市
人民医院心外科
由于刚搬进新楼，整个病区的墙壁洁白无瑕，地板光滑可鉴。
走廊尽头，宽大的落地窗，采光很好。哪怕到了傍晚，一缕缕阳光，仍不知疲倦地透进玻璃窗里。
此刻，沈星杳蜷缩在角落，双眼通红，木然地看着不远处紧闭的大铁门。
她的母亲李桐做完心脏手术，直接被推进ICU，三天过去了，不让探视，不知情况。
在漫长的等待中，沈星杳渐渐陷入了回忆。
…
李桐拿着一张奖状反复看，嘴里满是自豪：“我女儿真是天才……省里的竞赛手到擒来…”
“妈……你嘴巴都快合不拢了。
沈星杳故作不在意，眉眼间却带着骄傲，“我的目标是在全国竞赛里拿奖，将来进云大天文系。”
李桐鼓励道：“那当然……你从小就喜欢天文，妈妈相信，你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
“对了，新闻上说云市的天文馆B馆，已经建成对外开放，我们要不要周末去参观一下？再顺便参观一下云大……”
……
突然，一阵哭声将沈星杳的思绪拉回现实。
原来是一个ICU患者，被下了病危通知书，她的家属正抱头痛哭。
沈星杳被这悲伤的气氛感染，焦躁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回踱步，试图缓解自己的情绪。
沈星杳一转身，看见父亲沈建兵一手插兜，一手拎着一大袋盒饭，不紧不慢走过来。
沈星杳顿时变得不满起来，说：“你不是去找医生问问情况？怎么有空买这么多吃的？”
沈建兵把盒饭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解释说：“我去过了，估计正好赶上饭点，办公室里没人。”
“我想着大家也要吃饭，就顺便买了点，省得你们再跑一趟。”
沈星杳脸色缓和一些，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份盒饭，递给旁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轻声说：“外公，你也累了，先吃点东西吧。”
李秋生明显体力不济，疲惫地说：“我还不饿，星星，你先吃吧。”
看出李秋生没胃口，沈星杳不再勉强，又对一旁靠墙站着的舅舅李军，说：“舅舅，过来吃点饭吧。”
李军摇摇头。
沈星杳叹了口气，把手上的盒饭放回塑料袋里。母亲还没度过危险期，她同样吃不下去。
相比之下，沈建兵的食欲就好很多，不一会儿，一份盒饭就见底了。
沈星杳再次不满地说：“爸，你真的很过分。妈妈入院三天，你今天才出现，并且一来就想着吃饭。”
面对沈星杳的质问，沈建兵有点心虚。
他偏过头解释：“我下飞机后，还没吃过东西，有点饿……所以才……”
“星星，爸爸知道你在气什么……可是这次的合同比较难搞定，爸爸不是故意来这么迟。”
沈星杳气愤地说：“合同能有妈妈的身体重要吗？妈妈出事，我第一个通知你，结果呢？”
沈建兵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嘀咕道：“哎，你妈也是，没事跑云市来干嘛，想一出是一出，看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
说话声不大，却足够沈星杳几人听见。
李军忍了又忍，才没发火。他反驳说：“姐夫，我姐是为了陪星星看展览，怎么能叫瞎折腾？”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从李桐出事以来，沈星杳一直处于悔恨自责中。
如果不是为了迎合自己的兴趣爱好，母亲没必要连续加班，挤出充足的假期，没必要赶晚班飞机……如果自己能多关心母亲，提早发现母亲不舒服……
短短几天时间，沈星杳甚至开始痛恨自己的爱好……
又是漫长的等待……
“吱吖”一声，大铁门突然打开了。
从里面匆忙跑出来一个医生，说李桐的血氧掉下来了，情况十分危急，询问是否抢救。
“救……当然救。”
不等沈建兵开口，其他三人异口同声道。
李秋生脚滑了一下，但很快站定。他匆匆看过医生递过来的同意书，便签了字。
随后，一群医生急匆匆走进病房，“砰”一声，大铁门又重新关上。
沈星杳拉了拉李秋生的胳膊，不安地问，“外公……我妈妈……不会有事吧……”
李秋生没有说话，只是在李军的搀扶下，固执、僵硬地站着……
“外公……”沈星杳声音又大了一些。
这些天，沈星杳一直坚强懂事。
因为李桐在外地出了意外，最初的时间，家人鞭长莫及。
沈星杳独自打120、排队缴费、等在手术室外、联系家人、准备ICU需要的物品。后来李秋生李军来了，她也没有添过麻烦。
可是，此时李秋生的沉默，似乎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星杳像泄了气的皮球，再也坚持不住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很多时候，黎明初晓并不一定是希望的开始。
抢救了大半夜，李桐终究没能活下来。
……
ICU门口，沈建兵对着李军直摆手，“这能行吗……李桐已经活不成了……万一再把星星吓出个好歹来，你们谁能负责……”
原来，ICU病人在治疗期间不能穿衣服，现在医院允许一名家属进ICU给李桐穿衣服。
沈建兵自己不愿意，也不让沈星杳去。
沈星杳大哭一场过后，情绪平静不少，她态度坚决地说：“我要去，这是我作为女儿必须要做的……”
“星星，不要勉强……”
丧女之痛加上连日熬夜，几乎将李秋生的精气神全部耗尽，他艰难地撑着头说话。
情感上，李秋生希望沈星杳亲力亲为，这样不会显得李桐走得过于凄凉。
但是从沈星杳的角度考虑，让一个孩子给死人穿衣服，哪怕是自己的母亲，还是太过残忍。
护士等了一会，好心说：“如果没有合适的人，我们可以代劳。”
李军有点后悔自己的提议，试探说：“要不，还是请护士帮忙？”
“没事的，舅舅，我不怕。女儿去见妈妈怎么会害怕……”
沈星杳给李军一个安心的眼神，按照护士的各项指示走进病房。
李桐刚进ICU的时候，沈星杳用手机查过资料，知道ICU有很多造价不菲的精密仪器，知道进ICU要全身消毒穿防护服……
可是当大铁门“哐”一声关上，沈星杳还是被眼前的肃杀景象震惊了。
一眼望过去的白，病人们浑身插着管子，一动不动，仿佛只有“嘀嘀”的机器声才能证明他们还活着……
沈星杳很快在一个角落找到李桐。
因为确认死亡，李桐身上的管子早已不见。但是旁边大大小小，还没来得及移走的机器，足以表明了她这几日的艰难。
沈星杳轻轻地走到李桐身边，看着母亲依旧温热的身体，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沈星杳贪婪地抚摸着李桐的额头、脸颊、双手……抚摸着一切……
这大抵是她最后一次呆在母亲身边，以后再也看不到，摸不到了……
“孩子，别慌神，咱们慢慢来……”护士有点心疼沈星杳，善意地提醒。
“嗯。”沈星杳点点头，用力抹了把眼泪，动作轻柔地为李桐抚平每一片衣角。
沈星杳出生那晚满天星辰，璀璨耀眼，所以被取名“星杳”。
小时候，李桐经常搂着沈星杳，坐在自家窗台前看星星，并笑着说沈星杳就是她心中最大最亮的星星。
其实，李桐亦是沈星杳生命中最重要的那颗星。李桐悉心陪伴，无微不至地呵护沈星杳成长，为她照亮每一次前行的路。
只是，这颗星再不亮了，潸然泪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