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思阿姨!”
刚没走几步的刘思思被迫停下,她抬头眉头微拧看着挡住自己去路的男生。
“你这是做什么?”
蓝郁生脸上失了先前在超市里的笑容,他郑重其事的问:“思思阿姨,这些年来,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在卖场里,他认出了思思阿姨身边的中年女子是轻轻的妈妈,在西峪村轻轻外婆家的相框里见过的,他还用手机拍了下来,保存在相册里。
他推着购物车掉头想去打声招呼,走在货架转角处听到刘思思的一句无关紧要的人时,他僵在那里。他不懂,为什么?为什么思思阿姨不喜欢自己,为什么思思阿姨与轻轻有联系却每次都告诉自己不知情。
直白又没来由的问题并没有让刘思思感觉到一丝尴尬为难,她反而放松了情绪,眉头舒展,嘴角扬起嘲讽的笑意道:“难为你了,现在才问。”
眼前的这个孩子,可以说自己见证了他的成长。从九年前丈夫和轻轻帮助过他一次后,他每年都会来他们家。
他言行有度,举止有礼,待人以诚,的确是个好孩子。
但她就是不喜欢他。
“为什么?”蓝郁生百思不得其解,透骨酸心的继续追问。他的成长过程中,还未曾有过这样的经历,被一个长辈由始至终的厌恶。
“因为你的家人。”刘思思隐去嘴角的弧度正色直言,“当初我念你年纪小,每次来我家嘴里还记挂着当初救过你的轻轻,所以才没将你赶出我家门。你现在也长大了,该是明事理的时候了,不然…”说到这,刘思思停顿一下,眼里充满嫌恶,俨乎其然道:“指不定哪天你跟你爸一样恩将仇报!”
“我爸?恩将仇报?”蓝郁生面色一滞,“思思阿姨,这跟我爸又有什么关系?”他越听越糊涂。
“你当年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小区?”刘思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
蓝郁生对于那天发生过的事一直历历在目,“我偷偷躲在我爸的车里,跟着我爸和姑姑到的小区。”
“那你知不知道,那天轻轻和我老公在帮你和人贩子周旋时,你爸和你的姑姑正在轻轻家里,逼迫轻轻妈离开她爸,因为你姑姑看上了轻轻的爸爸,你爸……”
“不可能。”蓝郁生斩钉截铁的打断刘思思的话,“思思阿姨,你是不是弄错了!我姑姑不是这样的人,我爸更不可能会帮她做这种事!”他的姑姑温柔善良不可能是第三者,他的爸爸更是克己复礼,胸怀坦白,正大光明。
刘思思没有回答他,只是厌烦的盯着他。
蓝郁生坚持自己的十七年以来的认知,他就跟小孩背诵课文一样,重复念叨这句话,“思思阿姨,你弄错了,你肯定弄错了……”
刘思思的眼神里满是对他的失望,也是,有这样的亲人,对孩子的教育理念又怎会三观正直。
她冷言直叙,“就在那天后,轻轻的妈妈接受不了丈夫出轨的事实选择了在家自杀,我和游漓到的时候,她家已被火焰,烟雾,焦糊味笼罩。轻轻的妈妈因为吃了安眠药陷入昏迷,轻轻为了把她拖出客厅吸入太多烟雾而又大声呼救造成声带损伤。”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为什么不待见你的原因,今天我把事实真相说出来,是想告诉你,往后你也用不着再去我家了。也别再打听轻轻在哪儿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你见到她只会让她想起那日的痛。更甚的是你爸在知道是轻轻救了你的第一时间就强制胁迫还在病床上的轻轻妈妈辞职带着轻轻搬出我们这片城区,还告知我和游漓如果想要保住工作就别透露一点消息给你听。”
蓝郁生脸色大变,不敢置信的颤声道:“不,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他不敢相信的是轻轻曾经的这些遭遇,不敢相信的是他的爸爸,姑姑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他坚信自己的家人不可能有如此卑劣的行径,但是,轻轻她的声音,她的声音……
“轻轻的声音就是因此才变得沙哑……”
“你怎知她声音沙哑,你什么时候见过轻轻?”刘思思猛的提高音量质问道。
在明媚的阳光照映下,蓝郁生的脸尤显苍白。一种不曾经历过的、异常刺心的悲痛涌上他心头。
静默中,刘思思等不到他的回答,提着东西准备离开。
蓝郁生木然的张开嘴道:“思思阿姨,对不起!对不起!……”
刘思思冰冷的声音传入他耳里,“你的这声对不起我无福消受,你对不起的是九年前救过你的轻轻不是我。为了大家都好,我奉劝你以后别再见轻轻,她现在过得很好,无需你那祸福不清的感激之情。”
她看着轻轻长大,又因与丈夫没有孩子,轻轻又是自己好友的的女儿,两家人一个住一楼一个住三楼,所以从小把轻轻当作是自己半个孩子一样关爱。曾经多好的一个孩子啊,聪明活泼爱笑,可现在呢?
刘思思深深地叹了口气,她也明白自己对这个男孩子过于苛责了些,错误总归不在这孩子身上,但她只要见到这个过于明亮的孩子就没法控制的想到那一幕,当自己的老公撞开轻轻家房门时,那个12岁的女孩绝望又嘶哑的哭喊。
那一天她的好友姜馨晚是决心想要结束自己的一生,不仅锁死大门关闭了门窗,还吃了安眠药坐在客厅点燃与其出轨丈夫的结婚照,恋爱时的来往信件,各种纪念日的礼品。可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女儿提前放学回来正在房里休息。
当火燃烧起来时,姜馨晚已经倒在沙发上陷入了昏迷,连手落在火焰中都没了知觉。姜轻轻在噩梦中惊醒,闻到一股焦糊浓烟味来到客厅见到这一幕,她想先灭火但发现怎么也喊不醒她的妈妈,12岁的她要移动一个没了知觉的成年人还是太瘦小无力了些,烟雾越来越多,好不容易将人拖至玄关处,竟发现大门没法打开,她避开火焰打开窗户大声呼救惊动了整栋楼,在闻声而来的邻居帮忙下才得救。
蓝郁生站在原地目送刘思思的离开。
他指尖微颤,感觉仿佛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陡然而降的绝望俱意慢慢的吞噬着他,全身的肌肤仿佛被刀割似的冰冷疼痛。他麻木的迈开脚步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下午两点,蓝郁生出现在蓟城的家中。
整栋楼静悄悄的。
正坐在沙发上假寐的叶晈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对他突如其来的出现既惊又喜,“小生,你怎么回来了?”
不同于以往的明朗阳光,此刻的蓝郁生双眼宛若是被熄灭的火光一样失去了亮光。
他头脑昏沉,目光茫然的看着叶晈犹如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走向自己,白皙的柔荑轻轻的拉握住自己无知觉的双手。
“小生,手这么冰?”见儿子身上薄薄的桔色线衫,叶晈略微不赞同的道:“回家来怎么没多穿几件衣裳?”
蓟城不比湘城,十一月底的天气已是穿棉服羽绒服的季节。
蓝郁生动了动嘴唇,“爸在家吗?”
“你爸今天难得在家休息一天,现下又去书房忙去了。”叶晈盯着他的脸庞,察觉出有些不对劲儿,“儿子,你怎么了?”
蓝郁生微微的摇头,拉开叶晈的手,转身上楼。
叶晈在他身后问:“小生,你是从湘城回来的吗?吃过午餐了吗?”
蓝郁生未回头也未回答。
他不想恶意揣测叶晈有没有参与过其中,所以他要先行问过自己的父亲再来面对其他人。
站在楼梯口的叶晈想跟上去继续追问,略一思索,又先回过身给在湘城的公婆打电话。
书房在二楼的走廊尽头,蓝郁生未敲门直接推门而入,让在书桌前办公的蓝溪行诧异非常。
他搁下手里的文件,离开座椅,随后又笑了一声道:“小生,什么时候回来的?”
蓝郁生用他那漆黑的双眼沉沉的盯着蓝溪行,一步一步靠近书桌,在桌前一米处停下。
“爸,你记得一个叫姜轻轻的女孩吗?”
儿子没头没脑的提问让蓝溪行一时疑惑不解,看他面色又过于认真严肃,蓝溪行慎重其事的想了想,印象中实在想不起自己结识过这号人物,他温和的回道:“姜轻轻?是哪位?”
回家就问他认不认识这个人,怕不是看上哪家的孩子了吧。
“九年前,救过我的女孩。”
蓝溪行闻言眼神倏的一下变得犀利起来……
“爸,你还记得是不是?所以…姑姑是真的做了她父母之间的第三者?所以你为了让姑姑幸福就去帮她破坏别人的家庭?所以…”说到此处,蓝郁生微微喘了口气,“所以…当你知道是她救的我时,不但没有感激反而让她们尽快消失在我面前?”
“是不是?爸爸!”他压抑着声音,双手紧紧的握着拳垂放在身体两侧,努力的控制住将要破土而出的情绪。
父子俩四目相对,蓝溪行平静道:“你打哪儿听来的?”
蓝郁生终是忍不住面色狰狞,拔高音量大声质问道:“你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蓝溪行目光锐利,沉声道:“蓝郁生,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一句轻柔细雨的声音。
“蓝溪行,我也想知道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叶晈给公婆打完电话了解到在湘城并未发生什么事儿,她赶紧上楼却在门外听到儿子一声声的质问,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见不得人的事儿!
蓝溪行见站在书房门口的妻子顿时心下一紧,她只有在非常生气的时候才会称呼自己的全名,“皎皎,等我和儿子谈完再和你说好不好?”
“不好,有什么事儿不能当着我和儿子的面一起说?”叶晈毫不妥协。
她走到蓝郁生身边拉住他绷紧的拳头轻声道:“小生,放松点儿,找别人求证事实真伪时先不能显露出你过多的情绪,这样会让局面失控最后还得不到事实真相,知道吗?”
蓝郁生僵硬的缓缓偏过头对上叶晈明亮的眼眸,他道:“妈妈,对不起!”对不起父母在这十七年以来对自己的良好教育。对不起在不了解的情况下怀疑了自己的母亲。
“没事儿,谁都有无理冲动的时候。”叶晈安慰好儿子转头对上自己的丈夫道:“说吧,我只听实话。”
蓝溪行面对自己人生中最重要和最爱的两个人,沉重的叹了口气道:“是,一切都是事实。”
“为什么?”
母子两同时出声,蓝郁生更是不能自持的微微发颤。
为什么?蓝溪行拼命的回忆当初自己的初衷是为了什么?可任他怎么想,好似也没想出什么能说服任何人的理由。
因为他当初只是纯粹的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过蓝家大小姐的快乐!只要她想,他这个做哥哥的就帮她去完成,不顾一切道德的约束,不惜一切代价。
当他得知救了儿子的人是那个可怜人的孩子时,他并没有感激,反而为了掩盖自己内心的羞愧和谴责,用自己手中的权势促使那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赶紧离职远离。
“没有什么为什么,因为莓莓喜欢。”
“喜欢?”叶晈难以置信道:“蓝溪行,你和你妹懂不懂礼义廉耻,还有没有作为人的道德底线?我还真不知道她之前那段藏着掖着的感情竟是去做了别人的小三儿,你那宝贝妹妹可真行!”
“叶晈…你当着儿子的面注意用词!”
叶晈飞速的看了眼儿子,心疼的感觉不言而喻,她冷冷的道:“你还有脸提儿子?你知不知道你当初做错了什么?”
蓝溪行摁了摁眉心,“皎皎,这事儿都过去**年了,现在大家都有了新的生活,说不定那女子和孩子离开出轨的男人和爸爸,指不定过得比当初要好!”
“你简直不知悔改,无可救药!”
蓝郁生顾不得一旁争论不休的父母,他闭上眼睛,思绪一片混乱,这一切都是真的!是真的!
他该怎么办?往后,他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爸爸、姑姑?他该如何去面对轻轻?
如果轻轻发现…发现…
蓝郁生顿时僵住,似是想到了什么。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幕一幕的画面,在校运会那天学校超市,在莎糖KTV门前,在去江洲的火车上。
“蓝郁生,我和你,以后也别再见面,也别再联系。”
“蓝郁生,人犯了错,需要付出代价吗?”
“你知道农夫与蛇的故事吗?”
他很快就明白了这前前后后是怎么一回事,他捂住胸口,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就像刚刚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笑声从他的胸腔深处发出来,震惊了正在争执的两人。
“小生,你怎么了?你还好吧!”叶晈着急拉扯住他担忧的问道。
蓝郁生缓慢地停止大笑,他用手拂去眼角溢出来的泪对蓝溪行和叶晈道:“是我…太天真了!”
“小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到底怎么了?告诉妈妈,妈妈和你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叶晈狠狠的瞪了眼丈夫,随后紧盯着儿子失常的一面道。
蓝郁生大笑后眼角泛红,脸上也恢复了些血色,他摇摇头不想再多言的朝外走去。
“蓝郁生。”蓝溪行喊道。
蓝郁生回头抬眸望过去,深邃的眼中尽是悲痛和绝望,那神情表明,他对自己的父亲很失望。
一眼后,他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