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师谨还以为宋新仪留下来是找他有什么事,目送季霄离开后,他问:“热不热?要不要去店里坐着?”
宋新仪笑着摇摇头:“你累了一天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
云师谨怔怔看着她,宋新仪把头发散了,长卷发披肩,霓虹灯光映照着,让原本白而无暇的脸庞染上瑰丽的色彩,梦幻得不真实。
她不知从哪变出一个头盔,往旁边侧了侧身,云师谨才发现路边停着一辆电动车。
宋新仪熟门熟路地跨上去,向他招手:“走吧,兜兜风。”
“车哪来的?”
“我跟齐琪借的,说接你下个班。”
云师谨拼尽全力才将周身沸腾的血液压下去,他接过她递来的头盔给自己扣上,迈上狭窄的座位。在这逼仄的空间里,他避无可避地与她紧紧相贴。
宋新仪说了一句电视剧里最常说的话:“抓紧我。”
于是云师谨伸出一只手松松扶住了她,比起怕自己摔下去,像是为她提供支撑。
风呼啸着吹动人的额发,小电动从车与车的缝隙中灵活地串绕,驰骋在空旷的小道上,她的头发往后翻飞,暧昧又亲昵地试探着他的脸颊。
云师谨克制地没有去触碰,棕红色的卷发在忽明忽暗的光下像翻飞的蝴蝶,而他就是被吸引的小动物,目光不由自主地追过去。
一路无话,他们享受着平静下的波涛汹涌,模糊不清距离带来的流绪微梦。
直到车稳稳停在C大门口,云师谨才如梦初醒从车上下来:“你等我这么久,就是为了送我回来?”
宋新仪把头盔解下来,随意甩了甩头发:“不然真去兜风 ?这么久了,你一路上都没发现啊。”
云师谨没接话,静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把头盔递给她。
傍晚的C大弥漫着一种别样的氛围,传来隐隐约约的人声。眼前人的眸光半掩,在静谧的夜晚却亮得令人心惊,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包裹不住,从中淌出。
宋新仪接过去,他却没有松手,牢牢覆住了她微凉的手背。
宋新仪倏忽一惊,抬头看着他。
而这个接触同样进行得极快,还没反应过来,云师谨便收回了手,语气难得郑重其事:“谢谢你。”
“这有什么……”
“你给我的东西太多了,宋新仪。”他轻轻说,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可以再给我时间考虑一下吗?”
宋新仪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来。
云师谨却又自嘲地笑了,摇摇头,像是在笑自己:“算了,这种话说出来太奇怪了,我……”
“不用。”宋新仪打断,语调是强行压抑的平静,她迅速收回视线,落在手里握着的头盔上,“如果你觉得为难,我们一直都会是朋友。”
她重重吸了一口气,云师谨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从认识她开始,宋新仪在别人面前永远都是从容又自信的,但此时此刻在他面前,她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会因为一句话感到心烦意乱。
她好像在懊恼什么,又尽力掩饰着,朝他扯了扯嘴角:“我回家了。”
见她重新戴上头盔开始系带,某个瞬间云师谨真的控制不住想上前去抓她的手说点什么,说点什么都好。
但是理智如同一道铜墙铁壁硬生生横在二人之间,斩断了从不知从何时开始越界的暧昧不明。
他什么都不能说,因为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承诺她。
“注意安全。”他最后只是这样说,宋新仪和无数次告别一样,朝他挥挥手。
一阵风拂面,她像汇入水中的游鱼,在茫茫车海中没了影子。她怎样出现,就怎样悄无声息地消失。
宋新仪回到家,洗漱完毕后就裹上被子囫囵睡了一觉。她今天太累了,一早上起来化妆,下午又在店里做了很久的题等云师谨,脑细胞都要被榨干了。
待她的意识回笼,窗外仍是一片灰暗。她糊糊迷迷翻了个身,忽然整个屋子都闪了一下,又迅速遁入黑暗,随之而来的闷雷低沉,像老天爷隐怒未发的预兆。
她摸到手机看了眼,六点出头,缓了会儿久睡带来的头晕目眩,她就起床了。
前几天算法大赛报名,她和许静都报上了,许静这段时间抽不开身,两个人就约在医院附近的餐厅里讨论。宋新仪赶早先把自己的大致想法写了一下,一琢磨就琢磨到了十点,拉开窗帘一看,外面暴雨如注。
她发了个消息给许静,结果对方半天也没回,宋新仪只好继续敲电脑。她不想闲着,一闲下来脑子里就总有事要想。
直到时间渐渐接近饭点,许静一直没回,她打了个电话,果不其然,没人接。
宋新仪拧着眉,还是决定叫车出发,走到客厅穿鞋,她爸抬了个头:“外面下这么大雨你出门啊?”
“和同学说好了,”宋新仪说,“我打车走。”
她爸“哎”一声:“我送你,你一个人不安全。”
“不用这么麻烦了爸,你看你的新闻吧。”宋新仪人已经闪到门口了,“走了哈。”
在路上她又给许静打电话,这次响了会儿就被接通了,宋新仪终于松了口气:“你手机没电了?怎么没看消息。”
“我刚……一言难尽。”许静那边有点吵,宋新仪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就听清最后一句,“你来医院找我吧。”
为什么去医院?不是约好了去餐厅吗?
宋新仪一头雾水地找去医院,等见到许静她才得到了答案。眼前的人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走廊,红肿的脚踝上敷着一个巨大的冰袋,而立在她旁边的,赫然是一道阴森森的鬼影。
鬼影一如既往戴着兜帽,冷飕飕说着风凉话:“都说下雨路滑,叫你看路你非不听,现在好了,免费的馒头,都不用买了。”
宋新仪:“……”
她看了一眼季霄,又看了一眼许静,艰难地消化眼前的消息:“呃,什么情况?”
许静指了指季霄:“不知道从哪找来的,大早上非要给我买早餐,我说不用,他非要去。”
季霄指正她:“是你说一定要买就买个馒头,我答应了你又不乐意。”
许静忍无可忍,拍了一下扶手:“我这是玩笑话你听不出来?!”
宋新仪又“呃”了一声,感觉自己实在是有点多余:“所以你为了阻拦他买一个馒头不小心崴到脚了。”
许静:“……差不多,但是……”
宋新仪示意了解:“好,我清楚了,不用继续说,那午饭怎么解决?”
许静指着那个巨大冰袋:“我现在动不了,还没敷到时间。”
季霄突然有了动作,在她们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扔下一句“我去买”就往外走,叫也叫不住。
宋新仪发出了今天的第三声“呃”,一路目送这人以一种拽炸天的步伐行走差点撞到护士的推车:“他会不会忘记买我的。”
许静:“我感觉会,你发个消息跟他说吧。”
宋新仪:“我哪来的他微信……哦喝酒那天加了,还是你跟他说吧,我和他不熟。”
说到这个宋新仪倒是奇怪了,昨天季霄还在那自己别扭呢,今天怎么突然转性了:“你告诉他你在哪个医院的?”
许静摇了摇头:“我开始还以为你们告诉他的,后来他说他自己猜的,这一片就一家规模比较大的医院。”
宋新仪暗暗吃了一惊:“他还挺敢赌。”要是猜错了岂不是白跑一趟。
“不过也算是我们告诉他的吧,”宋新仪自觉隐瞒不好,坦白道,“他看见了你给云师谨发的……”
许静笑了,这段时日里苍白瘦削的脸颊竟因此平添几分颜色,让宋新仪看愣了一瞬:“这个他也说了,跟你讲的一模一样。”
宋新仪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心道这季霄真不错啊,什么事儿都揽在前头了,看样子许静还挺受用:“你是不知道,他昨天还问我你在哪个医院,我都没告诉他。”
她意味深长:“我看他嘴上不说,其实心里还是担心你的。”
在宋新仪的预想中,听了这话,许静应该流露出些许动容,不曾想她却皱了皱眉,露出一个吃了过期食物的表情:“你别开这种玩笑,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宋新仪:“……好吧,你外婆怎么样了?”
许静双手扣在一起,放松地抵靠在椅背上:“挺好的,手术很成功。”
“我跟你就不说太多感谢的话了,”她侧了侧头看宋新仪,手搭上她的肩膀,“总之,千言万语都在心里。”
宋新仪笑了,这话风格倒是和过去的许静一模一样:“好啊,我也是。”
没过一会儿季霄就把吃的买回来了,不知道他从哪搞来这么多,一个大袋子里掏出五六盒菜,摆满了桌面。
看到眼前这一切,宋新仪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实在是多虑了,这人出手简直不是一般阔绰。
本来想发个照片给云师谨,调侃下季霄会疼人,但一打开聊天框,看见仍然停留在前天的聊天记录,又觉得太不合时宜。
这样发过去,会不会被他理解为别有用心呢?
毕竟昨天才说过,要多给他一些时间。
手指不经意滑过背景里他的脸,明明发生在昨天,却好像恍如隔世。
宋新仪曾以为两年时间足够重塑一个人,至少足够将那个原来辗转反侧,一笔一划在揉皱的稿纸上反复斟酌的少女变为意气风发的女人,但直到与他重逢,她才意识到这个想法有多可笑,多自以为是。
她离一个成熟的女人太远了,充其量也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大姑娘。面对喜欢的人,她和年少的自己比毫无长进,这么些年过去,仍然畏手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