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时候下了场大雨,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周月昭和俞时躺在一张床上本已入睡,这突然的一声炸雷将周月昭猛地唤醒。
他掀开被子下床,推开窗。屋外淅沥沥的大雨登时迎风落在他身上。里衣湿了一片,周月昭却仍没有要关窗的意思。他望着天上的闪电,神色莫名。
俞时终于被冷醒。他揉揉眼睛,有些茫然地叫了声“少爷”。
周月昭转身,看向这个迷了他心智的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杂灵根。
俞时的眼睛瞪大了,他不知道周月昭手里那把剑是如何凭空出现的,更不知道为什么下一秒那剑就捅进了自己的胸口。
他依旧一副茫然的样子,唤出了在床上周月昭哄诱他改口的那个名字:“阿昭……?”
比所有记忆更先一步回笼的是胸腔钻心的疼痛。
俞时骤然睁开眼,揪着心口的衣服剧烈地喘气。
“俞时?”叶萤有些迟疑地叫出他的名字,“你也在里面?你还好吗?”
周月昭也已经醒过来,他手里还握着青霜,面色平淡地看过去。
俞时从地上爬起来,视线从周月昭和他那把剑身上一晃而过。他后退了几步,低垂着眼帘:“多谢叶师兄关心,我没事。我先走一步。”
“等等——”叶萤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俞时就已经转身走了,速度快得像是生怕他们追上来。
来得晚了些的万无双只看见一个背影,见气氛有些奇怪,便随口问了句:“怎么了,周师兄这不安全出来了吗?”
叶萤抿抿唇:“我刚刚才知道原来俞时也在幻境里。”
“俞时?”万无双皱眉,“谁啊?”
“你不记得了?”叶萤看上去有点惊讶的样子,“就镜妖那次,我们和楼玄一起——”
“偷东西那个?”万无双想起来了,不仅想起了这件事,还想起了别的。他嗤笑一声,“我还以为是谁呢,你知道他在外门也经常偷东西吗?有次甚至都偷到我头上来了。”
叶萤一愣,他还真不知道这些事。这些年他带回宗门的人属实不算少,俞时是个杂灵根,就更不显眼。
“或许他有什么苦衷呢?”
万无双翻了个白眼:“他穷就能偷东西吗?”
叶萤说不出话了。他将视线落在周月昭身上:“师兄还好吗?”
周月昭半垂着眼帘:“一切都好。”
万无双开玩笑似的接了句:“看你这样子不像是一切都好啊。这幻境里面到底有什么啊,连你都差点没出来。”
周月昭盯着青霜看了会儿,将它收起来了:“只是一时不察。”
他这样告诉别人,也这样告诉自己。但这世上所有事都能用“一时不察”来解释,除了喜欢和爱。
他不可能是因为“一时不察”而心生嫉妒,更不可能是因为“一时不察”和俞时睡到了同一张床上。他以为骗过所有人就能骗过自己,所以那些卑劣的想法出现的时候他感到茫然。
不应该是这样的。俞时和他天差地别,他除了一副好皮囊还有什么呢?周月昭反复告诉自己幻境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但每晚休息时出现在梦中的又全都是幻境里的场景。
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这样无措的情绪在目睹俞时和叶萤贴在一起之后变成了愤怒。他冷冷地看着那两人,他们似乎一点没发现不远处还站在一个人。他们在说些什么,周月昭能看见俞时面上的笑,和他那时看见冲着清风的笑一模一样。
周月昭心里明明清楚这愤怒的缘由,但他固执地不愿相信。
叶萤终于发现了他,笑着朝他招手:“师兄!”
俞时也看了过来,却在即将对上视线时低头避开了。那面上的笑也随着他的走近消失了。
“你们在做什么?”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些,却还是泛着冷意,叫叶萤听了一愣。
他解释道:“我和俞师弟在路上碰见了,就聊了两句。”
只是聊了两句需要贴得这么近吗?
周月昭的视线落在始终垂着头的俞时身上:“俞时?上次没来得及和你说上话,我是周月昭,叶萤的师兄。”
俞时抬眼只和他匆匆一瞬对上视线就又移开了:“周师兄好。”他朝向叶萤,“叶师兄,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俞时转身走的速度和上次从秘境出来时不相上下。周月昭盯着他的背影,在心里冷冷地笑。
“……上次师父同我说的那个秘境……师兄?师兄?”没听见周月昭回话,叶萤又叫了两声。
周月昭回神:“嗯,我会和你一起去。”
“好。”叶萤应下,颇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师兄有什么心事吗?”
和俞时道别已经过了半晌,两人不紧不慢地朝主峰走。周月昭难得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叶萤难免有些好奇。
周月昭沉默了一会儿,转而问他:“你同刚刚那名师弟,关系很好吗?”
“师兄是说俞时?”叶萤笑道,“谈不上好,只是他是我带来宗门的,我总该有点责任。说起来上次他不是和师兄你一同入了幻境么,刚刚碰见他我还顺口问了句他出了幻境后有没有什么不适。我想着毕竟他修为不算高,又是第一次,万一被幻境里的事迷了心智就不好了。”
“他说什么?”周月昭问。
“他说——”
“叶师兄不必担心。”俞时朝他笑,“虽然我修为不高,但也知道幻境中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如若沉溺其中,修为难进不说,还极有可能生出心魔。”
周月昭于是也笑起来:“他说的不错。幻境中的一切都是假的,如果真的被幻境中发生的事影响,那简直是太蠢了。太蠢了。”
叶萤侧头看他,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却又没太明白。他干脆换了个话题:“话说我刚刚和他聊了会儿才想起来,我以前曾——”给过他一枚护身符。
后面几个字叶萤没说出来,周月昭直接打断了他:“他和我无甚关系。”
周月昭很少这般没有礼数,明明面上含笑,却莫名让叶萤感觉到一点寒意。他咽下后面的话,应了声“噢”。
剩下的路两人无言一道回了主峰。早早离开的俞时也回了自己的屋子。
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俞时终于松下口气。
哪怕现在距出幻境已经过了半旬,俞时也知道幻境中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周月昭说不定更是早就忘了他了,但再看见周月昭也难免有些尴尬。
当初他像是被下了蛊一样莫名其妙就跟着周月昭进去了,等再醒来,心口的疼痛险些让他哭出来。
但那时叶萤就站在他面前,真哭出来的话岂不是太丢脸了点。因此他连面对周月昭这个大师兄应有的礼貌也没了,捂着胸口转身就走。
等回了自己的破屋子,他才有心思去整理脑子里杂乱的记忆。越整理,他越心惊。
虽然早知道被幻境迷惑的人会像变了一个样子,但他着实没想到自己会成了那样一个怯懦可欺的人。甚至还被人压在床上做了那档子事。
周月昭的那把剑属实厉害,到现在俞时胸口都还在痛。他吸了口凉气,不轻不重地揉着,幻境中的记忆最后定格在郑奇这个人身上。
俞时是个孤儿,从小就混在街上,没什么亲近的朋友,也从不知道挂念一个人和被人挂念是什么感觉。哪怕现在回想起幻境中的事,也像是隔着一层雾。
他略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仰面躺在床上,突然又想起了周月昭。
“俞时”看不清楚,但俞时却能一下就明白过来郑奇是死在“周月昭”的手里。虽然郑奇是假的,但也是他难得的朋友,或者说亲人。因此往常面对周月昭只有崇敬的情绪现下又多了些怨恨。
却也不多。毕竟幻境中的一切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