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莲心 第11章 莲生

刚走出几步，门便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莲心猛地顿住脚步，幸好经常练习马步，脚下功夫了得，这才堪堪稳住身形，没有和迎面而来的陆时礼撞个满怀。

“怎的脸色如此不好，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见她这番匆匆出门的样子，陆时礼也不急着进屋，就那么靠在门边，看向莲心的眼中有惊诧，但更多的还是担忧。

莲心不由得将衣袖内的短剑握得更紧，微侧着身将那只手藏在身后，抿着唇摇了摇头。

“没事，就是突然发现丢了件东西，想去白日里去的那几家店铺里找找。”

一如既往的，他这个小娘子的演技并不好，无论是说话时的面部表情，抑或给出的理由都浮于表面，经不起细微的推敲。

这么想着，陆时礼不动声色的扫了眼她那只微微颤动的右臂，转而望向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语气更柔了几分，“外面日头快落了，正好明日学苑休息，我陪你一起去找可好？”

“我怕明日就晚了”，莲心强露出一抹僵硬的笑，“这条街我都摸熟了，你现在屋休息一会，我去找找很快便回。”

言罢她微微抬头，见陆时礼仍沉沉地看着她，靠在门畔没有半点想要移开的意思，便深吸口气，准备翻窗而出。

然而她刚后撤半步，左臂忽地一紧，不用看都知道拉她的是陆时礼，索性心一横，用了招银蛇摆尾挣脱了桎梏，凌空一跃到了窗边。

可就那么顺着支开的窗子往外一看，莲心顿时傻了眼，呆愣愣地僵在原地，瞪大眼睛半张着嘴，俨然被惊得不轻。

只见落花纷飞的梨树下，静静立着个约莫七八岁的蓝衫男孩，一朵花瓣恰巧落在那初见俊秀的眉间，男孩咧嘴一笑，尽显天真烂漫的蓬勃朝气。

“莲生！”

男孩正沉浸在漫天繁花的盛景中，突然听见有人呼唤自己，面色忽地一白，但又在看见飞奔而来之人的瞬间，又洋溢出了更加欢快的笑容。

被熟悉的淡淡莲子香气包裹的瞬间，莲生用瘦弱的小手紧紧扯住了姐姐的衣袖，将头深深埋进了温热的肩膀，用带着哭腔的童音唤了一声“阿姐”。

猝然重逢后的喜悦渐渐淡去，随之而来的，便是作为姐姐的恳切担忧。

心疼地抚摸了几下幼弟瘦削的背脊，莲心语气中满是日积月累下来的牵挂与思念，“这些天在学堂有没有好好吃饭，怎么摸着比刚来时还要瘦了？”

“有的，阿姐你不知道，我每餐都要吃上两大碗饭，他们都笑话我是饿死鬼转世呢！”

投入到姐姐怀抱的莲生更是喜不自胜，为了不让人担心，特意在说到“两大碗”时拔高声调，说完后大眼睛一眨一眨，好像在等着夸奖似的。

“不听他们胡说”，看着弟弟这副小大人的模样，莲心强压涌起的酸涩，又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多吃点才能长大个，以后才能像爹那样做大英雄呢！”

对这两姐弟而言，父母既是最信赖的亲人，也是最自豪的偶像。

从前在家时，当玩伴们听着说书先生讲三国里吕布怎么勇冠三军，从津津有味到心向往之时，两姐弟只是回以轻蔑的叹息，像小大人般齐齐摇了摇头。

其他孩子自然心生不满，说他们是只知道父母的土包子，唯有散场时，说书先生会投来几分欣慰的目光，掏出得来的赏钱给他们买上两个糖人。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位从清河远道而来福州的老说书人，因他舍了备受崇拜的吕布没讲，反而去说鲜为人知的荀彧，整场下来只有苏家这两姐弟听了下来。

没有人听自然也就没有赏钱，但这位鹤发白须的老人家面上没有丝毫郁色，反而大方地接过年仅十岁的小莲心递来的糖人咬了一口，笑眯眯的问她为什么带着弟弟听得入神。

大曜太宗是农民起家，一路历经了数次血战，才建立了王朝，只可惜父辈有功但子孙无能，自建朝十年后太宗驾崩起，便一直在走下坡路。

期间不是没有英主，但也不过就是昙花一现，不是命太短就是心太散，归根结底也都拦不住大厦将倾之势。

那时候莲心是怎么回答的呢？

“阿爹自小教导，生而为人当无愧天地，不负本心。吕布固然勇武但为人却心智不坚，三姓家奴足以见得其眼中只有利益，并无忠义二字。而荀彧一生秉持家国大义，用一死言明世人，他所效忠的并非曹孟德一人，而是心中国泰民安的信仰。”

她这番话说完，只见那位老先生苍老而清明的双目兀地一亮，仿佛面前的不是两个稚童，而是人心思乱的末世里罕见的点点星火。

因着年幼，莲心并没把他那句“少年英才，国之希望”放在心里，但时过境迁，如今经历此后种种才恍然发现，这背后有多少人生末路的无奈，就有多少对新生力量的殷切期待。

虽然半点都不精通读心术，但莲心知道，怀里微微发颤的幼弟肯定也想到了这件事，心下顿时涌过一股暖流。

或许，那位老先生渴求的，便是这种代代相传的信仰，以及父母为之付出一生的忠义吧！

好半天，才听到怀里的小孩用力吸了吸鼻子，闷闷地回了句，言语朴实无华却又饱含力量。

“我往后一定多多吃饭，在学堂加倍努力读书习武。争取早日成为像爹爹那样的大英雄，除掉那些为非作歹的恶人。不仅要保护百姓，还要把赚的钱都给你，让你往后再也不用这么辛苦！”

男孩声音清脆通亮，这番话下来莫说莲心，饶是一旁抱着臂静静等候的陆时礼，都舒展了眉目，哑然失笑。

“有这份心就好”，看着眼前幼弟一丝不苟宛若立誓的神情，莲心倍感欣慰，伸手揉了揉那已显轮廓的小脸，“往后赚了钱给你媳妇花，姐姐可不用你养。”

她原本以为自家弟弟年岁小，听不懂这些话，只当是逗逗他。

没成想还小瞧了莲生，只见他眨巴了两下大眼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懵懵懂懂地笑了起来，看了眼莲心，又笑着望向了屋门口。

“哦，我知道了——我赚钱给我未来的媳妇花，那姐姐要管的钱，自然就是姐夫的啦！”

虽说仓促成了婚，但莲心那时只知是给久病不愈的大公子冲喜，将他当作需要照顾并送终的病人。

就算后来知道了他装病的原委，面对这样一个健康的陌生男子，莲心也只是将他当作可以短暂相处的盟友，不想也不能生出什么别的心思。

“臭孩子，举一反三是这么用的吗？还敢拿你姐姐开涮”，莲心佯装怒意地朝弟弟隔空挥了挥拳头，“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不成？”

毕竟是从小闹到大的亲姐弟，莲生对她也是相当了解，看出了那双眼睛里确确实实隐藏了两分薄怒，立刻撒开了腿，小鸡仔似的躲到了陆时礼的身后。

“姐夫救我！”

被紧紧搂住后腰的陆时礼更是哭笑不得，一面是刚培养出感情的小舅子，一面是正在努力争取的新媳妇，两相思索后，确定谁都不能得罪。

莲生这么一喊，莲心才后知后觉到陆时礼的存在，回想刚才那番话，更觉心跳如鼓，面上也“腾”的一下烧了起来。

眼瞅着莲心一张素白的鹅蛋脸霎时间变得通红，陆时礼虽面上不显，但心里也暗自乐开了花。

还好，知道害羞，那就说明他这张脸还没白长，这两天的努力也没白费。

果然比起一鼓作气，还是小火慢炖更适合培养感情，虽然成功了一小步，但往后还需要再接再厉，不能松懈。

想到这，陆时礼唇畔又溢出几分笑意，引着身后的莲生向前两步，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拉住了莲心藏着短剑的衣袖，在她愣神间抽出剑柄，在掌心掂了掂。

“嗯，约莫二两出头，勉强还算轻便”，在莲心错愕的目光中，陆时礼扬了扬眉，“怎么，还真以为你相公是个肩不能提的书呆子？”

莲心明显看到，自家弟弟对陆时礼这番动作见怪不怪，显然之前便目睹过，而且从亲近程度来看，他俩私下肯定见过不止这一次。

“咱俩才认识不足五日，不过是暂居同一屋檐下的异路人，我上哪能知道你藏了多少拙啊？”

莲心没说的是，你心眼子那么多，整日就知道隐藏自己观察别人，我就是好奇也不敢问啊！谁知道哪句话中了你的陷阱，就糊里糊涂把自己老底都给卖了。

但陆嘉文是谁啊？那可是大曜八十六年状元郎之位的不二人选。

不仅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更是在策论方面有着鞭辟入里的独到见解，若论洞察人心，恐怕满江州找不到第二个对手。

莲心那点小心思虽然没明晃晃写在脸上，却也几乎差不离了，听出语气中那点强自压下的恼怒，陆时礼竟隐隐有些不厚道的暗喜。

至少比起漠不关心，莲心对他还是有点好奇的嘛，这样就好。

往后时日还长，他陆嘉文别的不说，对自己的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思及此，陆时礼携上一抹轻快的笑，握着剑，朝心仪的小姑娘拱了拱手，声音中满是对未来的期待和畅想。

“那好说，只要娘子愿意，为夫肯定倾囊相告，毫不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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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