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玲珑终于结束了在外飘荡的日子,携着慕歌回到了凤栖岛,冰羽宫迎来的新的主人。
陆离和楚天舒坐在烟雨阁的粉红帐里。
素秋姑娘默默的给他俩沏茶。
“天舒,陪我回趟彩云峰吧?”
“花兄召唤你了?”
“没有,我想回百花厅住几日。”
“好!”
两人两马。悠悠闲闲地走在山道上。马上的人根本没有赶路的样子,任由马儿自己走着。
“这回可以和我好好决斗一番了吧?”陆离满脸的笑,眼里满是期待。
“这么迫不及待?”楚天舒嗔怪的语气。
“天舒,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不该开始我们的事情吗?”陆离少见的乖巧。
“好吧,百花厅的花蜜茶,我也很想念。驾!”楚天舒一个拍马,向前冲了去。
“等等我!”陆离紧跟其后。
彩云峰,我们回来了!
江南的春,是被雨丝浸透的。
不是北地那种挟着风沙、硬邦邦砸下来的雨,是绵密的,柔腻的,像一张无边无际的、半透明的网,轻轻柔柔罩住了运河两岸的粉墙黛瓦,石板长桥,还有那泊在岸边、随水波微微晃荡的乌篷船。空气里满是湿漉漉的青苔味,混着晚开的玉兰那若有若无的甜香。
玲玲撑着一把新买的油纸伞,伞面上绘着疏疏的几枝墨兰,站在一座拱桥的最高处。桥下河水绿得像一块沉静的碧玉,雨点落上去,漾开圈圈涟漪,搅碎了倒映着的屋檐轮廓和偶尔划过的小船影子。她从北地来,看惯了黄沙莽莽、天地开阔,头一回被这水汽包裹,只觉得呼吸间都带着一种陌生的缠绵,连脚步都不自觉地放慢了些。
桥那头转出一列挑着担子的行商,扁担吱呀作响,箩筐里是新采的嫩茶,清香被雨气一蒸,愈发沁人心脾。夹杂其间的,是几个挎着刀剑的江湖人,衣衫半湿,步履却依旧矫健,谈笑声洪亮,与这静谧的雨景有些格格不入。
“……要我说,那镇远镖局这趟算是栽了,谁能想到他们总镖头胆儿那么肥,敢沾那位的边儿?”一个粗豪的嗓子说道。
“嘘!小声点!这事儿也是能随便嚷嚷的?”旁边一个精瘦汉子赶紧打断,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目光掠过桥上的玲玲,见她只是个撑着伞看风景的陌生姑娘,便又压低了声音,“朝廷盯着呢!为这事儿,这些年折进去多少人了?江湖上的,宫里的……唉,说起来,那位长公主殿下,也真是……”
“红颜祸水?”粗豪嗓子嗤笑一声,“我看是胆色过人!天子家的金枝玉叶,说不要就不要了,跟着个江湖小子跑啦!哈哈,这份魄力,够劲儿!”
“魄力?那是把两家都架在火上烤!皇室颜面扫地,咱们江湖也被搅得不安宁。听说前些日子,又有两个北衙的探子在青城派地界上失了踪,上头震怒,这梁子,怕是越结越深了……”
几人说着,脚步声和议论声渐渐远去,消失在桥另一头的雨幕里。
玲玲转动了一下伞柄,看着雨水顺着伞骨滑落,连成一条条断断续续的银线。
长公主与武林盟主之子。
这桩旧闻,她一路南来,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版本众多,细节各异,有的说长公主如何国色天香,那盟主之子如何英雄年少,两人一见钟情,不顾世俗礼法;有的则暗指那盟主之子用了什么下作手段,蛊惑了深宫女子;更不乏香艳离奇的揣测。但无论哪个版本,核心都是一样的——这是一桩撼动了庙堂与江湖根基的秘事,是横亘在两方势力之间,一道多年未能愈合、反而持续溃烂流脓的伤疤。
皇室觉得威严受损,誓要铲除玷污了皇家清誉的“逆贼”和包庇他们的江湖势力;江湖则视此为朝廷把手伸向武林、干涉江湖事务的借口,抵触情绪日浓。明里暗里的冲突,追捕与反追捕,刺杀与报复,十几年来,从未真正停歇。
玲玲对此,本是抱着纯粹看热闹的心态。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与她这个初来乍到的过客有何相干?那故事里的男女主角,于她而言,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是这江南烟雨里一抹遥远的、带着血腥气的传奇色彩。
她走下石桥,沿着湿滑的河岸街道信步而行。雨似乎小了些,成了濛濛的雾气。街边店铺的旗幡无精打采地垂着,唯有不远处一家小酒馆的灯笼,在昏沉的天色里透出一点暖黄的光。
走得近了,能闻到一股混杂着劣质酒气、油腻饭菜和潮湿木头的气味,不算好闻,却有种真实的、人间烟火的热闹。玲玲收了伞,掀开那半旧的门帘,走了进去。
酒馆不大,只摆着五六张方桌,此刻并非饭点,客人寥寥。靠窗的那一桌,坐着一对男女。
男子穿着普通的青布衣衫,身形挺拔,即使坐着,也能看出肩宽背直,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郁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茶杯边缘,目光望着窗外潺潺的雨线,有些出神。
他对面的女子,背对着玲玲,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襦裙,乌黑的头发简单地绾了个髻,插着一根素银簪子。她正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动作熟练地拿起桌上的土陶汤盆里的木勺,舀了一碗热气腾腾的什么汤,轻轻放到男子面前。接着,又拿起筷子,夹了一箸清爽的小菜,妥帖地放在他手边的碟子里。
整个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经年累月形成的、无需言说的默契。
许是玲玲走进来的动静惊动了他们,那女子抬起头,目光望了过来。
那是一张算不得绝色,却极为清丽温婉的脸庞。皮肤白皙,眉眼细长,鼻梁挺秀,唇色是健康的淡粉。她身上没有任何华丽的饰物,气质里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从容与端静,像一块被岁月流水细细打磨过的美玉,温润光华,内蕴其中。
然而,让玲玲心头莫名一动的,是这女子看向对面男子时,那眼底深处藏不住的、混合着忧虑与温柔的复杂情愫。那绝非普通市井夫妻之间的眼神。
四目相对的刹那,玲玲清楚地看到,那女子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惊讶,随即,那惊讶迅速沉淀下去,化作一种更深沉的、带着审视与某种难以置信的探究。她微微蹙起了秀气的眉毛,看着玲玲,仿佛在确认什么。
酒馆里只剩下雨水从屋檐滴落的嗒嗒声,和隔壁桌一个老酒客轻微的鼾声。
玲玲正觉得这凝视有些突兀,打算移开目光,去找个空位坐下。
那女子却忽然开口了,声音不高,清凌凌的,像玉珠落在瓷盘上,在这寂静的小酒馆里异常清晰:
“你……就是那个能化解这场恩怨的人?”
话音落下,不仅玲玲愣住了,连她对面的青衫男子也猛地转回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玲玲,那之前的郁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本能的、充满戒备的审视,周身甚至隐隐有内息流转的迹象。
玲玲眨了眨眼,第一反应是荒谬。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失笑道:“我?这位……夫人,你认错人了吧?我初来乍到,连东南西北还没分清楚呢。”
她一个刚刚踏入江南、只想游山玩水看看热闹的闲人,跟那搅动了天下风云的皇室江湖恩怨能有什么关系?还化解恩怨?这从何说起?
那女子却缓缓站起身,她的动作依旧优雅,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仪态。她看着玲玲,眼神笃定,没有丝毫说笑或是认错人的迹象。
“不会错。”她轻轻摇头,藕荷色的衣袖随着动作微晃,“我虽离宫多年,但有些本事,还没丢下。姑娘周身气韵……非常人。我观你步履气息,似与这天地自然隐隐相合,非寻常武夫,亦非修道之人,倒像是……身负某种机缘宿命之辈。”
玲玲心中微凛。她确实有些特别,但自认隐藏得很好,这女子竟能一眼窥破些许端倪?
那青衫男子也站了起来,与女子并肩而立,沉声道:“阿凝,你确定?”他看向玲玲的目光充满了不信任,甚至隐含敌意。
被称作“阿凝”的女子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玲玲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恳切:“十几年了,追捕从未停止,冲突愈演愈烈。多少无辜之人被卷入,流血丧命……这罪孽,皆因我二人而起。我们早已厌倦了东躲西藏,更不愿再见更多人因我们而受苦。姑娘,”她向前微微一步,语气愈发沉重,“这非是我信口开河,亦非病急乱投医。是一种……感应。就在你走进来的那一刻。”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我与这天地、与赵家江山最后的一丝牵连告诉我,变数,就在你身上。”
玲玲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小酒馆里弥漫着饭菜的余温与潮湿的木头气味,此刻却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心口。窗外是江南缠绵的雨,窗内,是跨越了庙堂与江湖、持续了十几年的恩怨情仇,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突兀地横亘在了她这个只想看雨的过客面前。
那名为“阿凝”的女子——当朝长公主,和她身边那位气息内敛而锐利的盟主之子,他们的目光如同交织的网,将她牢牢锁定。
玲玲看着长公主那双清冽而笃定的眼睛,又瞥了一眼盟主之子紧绷的下颌线条和蓄势待发的手。她忽然意识到,这江南的雨,或许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温柔。而那场她原以为遥不可及的热闹,已经不由分说地,将她卷入了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