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仁市往事 第40章 四十

五回被捕，还在审讯，表姐已去，眼前物是人非。李小婉整日郁郁寡欢，除了学习就是学习。物换星移，春光正好，但是挡不住内心的惆怅。雷同学说，“你是不是学傻了？我怎么看着你一天比一天傻。”李小婉愤怒的瞪雷同学，最后却也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一天，放学回家，李小婉推着自行车出来，校门口都是放学的学生，人很多。一个人急急忙忙的从人群里穿行，似乎是过于慌乱，一下子撞到了李小婉身上，把李小婉撞了一个趔趄，自行车也倒了，书包也掉了。李小婉本来低着头，此时抬头一看，大为惊讶，撞自己的人居然是纪老大。纪老大似乎不认识李小婉一样，赶着说，“对不起对不起。”忽然又似乎认出了李小婉，说，“你不是纪久的同学李小婉吗？好久没见了。”李小婉被纪老大几句话说的一头雾水，纪老大俯身帮李小婉捡书，换了极低的声音说，“把这封信帮我寄出去。别找我。别告诉别人。”说完，把地上的书包递给李小婉，又提高了声音，“抱歉抱歉。我着急先走了。”说完，纪老大分开人群，一溜烟走远了。

李小婉莫名其妙，看纪老大远去了的身影，她手里除了书包，还多了一封信。身边有同学路过，问“小婉，怎么了。”李小婉说，“没事。”

到了家里，李小婉拿出信来看，信封上写着，寄：大松市某区某路市政府大院某部恩某某。却没有寄信人地址。信封薄薄的，封的十分结实。李小婉深感奇怪，同时也感到了一股不祥。想来想去，李小婉立刻从家里出去，跑到最近的邮筒，扔了进去。然后李小婉回家，给纪久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边，纪久的声音亦如往常，李小婉说，“你最近给你爸打电话了吗？”纪久说，“上礼拜打的。”

“那你最近没打？”

“怎么了？”

李小婉想起纪老大说别告诉别人，忽然噎住了，她也害怕，她感到了，如果真的有什么事儿，纪老大肯定最不愿意的就是牵连纪久。李小婉说，“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

纪久说，“你肯定有事儿？”

纪久确实很了解李小婉，李小婉说，“你不爱我了。”

纪久说，“你就打电话跟我说这个？”

李小婉说，“回来再说吧。”挂了电话。

这几天，李小婉的心非常慌，纪老大肯定出事儿了，但是她却不知道找谁去问。纪老大让李小婉不要去找他，忍了几天，李小婉还是忍不住了，中午放学，她骑着自行车去了纪家庄。

春风里似乎还透着冬日的余寒，田地里有着淡淡的绿烟，李小婉无心春日风光，把自行车骑得虎虎生风，到了纪家庄，就看见人们与平日似乎不同，都在议论纷纷，并都呼唤着，朝着一个方向去，那个方向就是纪老大的家。

大院门口拉起了警戒线，外头停着几辆警车。李小婉惊道，“纪老大被抓了？”看热闹的乡亲说，“被抓了就好了，那好歹还是活的。”李小婉惊讶的瞪着眼，那乡亲说，“死了。”

李小婉直觉心跳头晕，扶着墙，一连串的死讯，似乎自己身边都人都要死了，李小婉有点受不了，她站稳了，问，“怎么死的？”乡亲摇摇头，表示他住村那头，刚过来，不知道。一只手拉住了李小婉，“别看了，到我家来吧。”是小隐。

李小婉跟着小隐踉踉跄跄来到了五爷爷家。院子里五爷爷有五奶奶都坐着叹气。五爷爷说，“我们老骨头还活着，他就想不开死了。”

是小隐和小虎子发现的尸体。就在上午，五爷爷、五奶奶、小隐和小虎子都在家里，纪老大家传来了一声枪响。他们家隔得非常近，五爷爷和小虎子都是有经验的，一听就是枪声，连小隐也听出来了，他们没有想到是纪老大自杀，都以为是有人到纪老大家寻仇，于是小虎子直奔纪老大家增援，小隐也随后跟了过去。没有任何外人，两个人进去，发现纪老大自己手里握着枪，把自己给打死了。

李小婉听的浑身发冷，问，“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死？”

五爷爷说，“我也奇怪。”

没人知道纪老大为什么要自杀。

李小婉整个人都虚了，回家就开始低烧，烧了两天没有上学。没上学的这两天李小婉白天呆在奶奶家，因为爸妈上班，奶奶可以照顾她。中午，李东海回家来吃午饭，雅妮儿带着女儿回娘家，没在。李东海问，“听你妈说你是被纪老大自杀吓得？”李小婉嘴硬，说，“不是。”李东海问，“你看见尸首了没？”李小婉说，“没。”李东海说，“那就没什么可吓的。”

李老太说，“以后别瞎跑，在家呆着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没事儿去纪家庄干什么，你那个同学也不在家。”

李小婉问，“二叔，你知道他为什么自杀吗？”

李东海也叹口气，说，“纪老大虽然也不是很么好人，但是这回死的有点不值。”李东海作为一名派出所的所长，还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五回正在收押审讯，案件调查过程中，牵扯出了好几年前的一桩社会火拼事件，涉及到有人被杀，并追查到动手的可能是纪老大及其同伙。公安部门调查纪老大，又发现他有□□的行为，于是没有直接拘捕，而是暗中跟踪，希望多抓几条鱼。现在看来，纪老大应该是发现了自己被警方跟踪，惊恐之下，畏罪自杀了。

李东海说，“他这一死，线索就断了，□□就完全没法查了，也没法告五回杀人了。他这一死，不知道多少人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了。”

李小婉的心却缩起来了，她问，“所以，他真的是自己想死吗？”

李东海笑道，“小丫头你还挺明白，我看啊，是有人让他死。”

李小婉顾不得了，说，“他临死前，让我把一封信交给恩某某。”

李东海一愣，“恩老板？”

李小婉瞪着大眼睛，李东海摇摇头，看看左右，只有李老太一边听着一边喝粥。李东海说，“别瞎说。什么都不许说啊。咱们家刚没了一个张婷，你别瞎掺和这种事，万一出事儿，不是玩的。”

李小婉呆呆的，瞪着眼，张着嘴，半天没说出来一个字儿，好一会儿，李小婉才叫了一句，“二叔。”

李东海把眉毛团成一团，说，“这里面的事儿啊，太复杂了，纪老大不自杀，到了监狱里面也得让人弄死。我也不知道具体内情，你也不要乱猜，我知道你和纪老大的儿子好，你要是真的为了他儿子好，也为了你自己，你就什么都别说，跟咱们没关系。”

李小婉点点头。

纪老大的葬礼办的很平常，没有很多人参见，平时往来的一些社会人，也没有来，村里的乡亲帮着操持。五爷爷让小隐和小虎子一直陪着纪久，纪久无疑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丧礼办完，纪老大刚刚安葬入土，就有债主找上门了。几个人带着合同找到了鞋厂，然后找到了纪久。这几个人说话倒是都很客气，跟纪久说，“你爸死了，我们同情你，但是你爸的鞋厂欠我们材料款，我们也不能就不要了。这是合同，你可以自己看。”鞋厂的会计为难站在一边，说，“是，鞋厂已经亏损很久了，都是纪大哥往里垫钱开着，咱们确实欠着人家钱呢。”

紧接着，又陆续来人，都是纪老大在外面欠人家的钱，这一年来，纪家军没有什么生意，挣不着钱，纪老大又从不懂省钱花，确是欠了一些外债。

纪久没法去学校了，这些人看着村子口，不还钱，不让纪久走。

平时和纪老大交往密切的兄弟，大多是鲁莽之辈，纪久现在最想见的是小四，但是小四一直没出现，连葬礼都没有出席。

李小婉参加了葬礼，但是之后就再也没去了，原因她也说不清。纪久冰冷而疏远，她知道不能怪他，他刚死了亲爸，应该是她安慰他，但是她做不到安慰别人，她也需要安慰，索性，她也不去了。

纪久冰冷孤单的一个人，在老屋里，一天没有吃饭了，春寒料峭，屋里出奇的冷。他一根一根的抽烟。纪久不抽烟，但是在极为焦躁，狂乱，心神不宁的时候除外。鞋厂会计说了，如果把鞋厂卖了，就能还上欠款。只可惜这间亏损的破鞋厂，怕是没人愿意买。

院门响，纪久没动，他以为又是要债的，然而进来的，却是小四。

纪久看见了小四，但是在屋里没出来，小四也没进来，说，“久小子，出来。”

纪久磨磨蹭蹭的出来了，这才发现，跟着小四来的，还有两个人，都不认识。小四也摸出一根烟来，点上，抽了起来。跟着小四来的人说，“你是纪久吧？我们是五星材料厂的。”

纪久说，“我爸也欠你们钱？”

那人笑道，“不欠。我们欠他钱。”

纪久一愣。那人说，“你爸在我们这儿有参股。听说你爸没了，我们咨询了律师，这个股份，应该转给你。我们是找你来签字的，以后分红直接给你了。你看，这是合同。”

纪久疑惑，看小四。小四低头抽烟。

纪久接过合同，翻了翻，果然是一份参股协议，到最后一页，签着纪老大的名字，但是那笔体，并非纪老大的。纪久踯躅。小四扔了烟头，说，“赶紧签了，这是给你钱的好事儿，你爸给你的。”小四将“你爸”两个字说的非常重，这两个字仿佛锤子直接敲到了纪久的心上，纪久明白了。

签完了字，那两个人走了，剩下小四，小四说，“好好上学，每年的分红不少，够你生活也够你读书的。”

纪久说，“谁给我的分红？那不是我爸的签字？是不是他们逼我爸自杀，良心不安才给我钱。”小四冷脸道，“你别太聪明了。你爸要是被抓也是死刑，没有人逼他。他是为了你，”忽而口气一软，叹道，“也是为了兄弟们。”

纪久忽然泪如雨下，问，“四叔，我爸到底为什么死的？”

小四就算铁石心肠，此刻也要肝肠寸断了，但是还是挺着，小四说，“我现在钢厂上班，早就不跟着你爸了。你要问这些，我不知道，你要是有为难事儿找我，我倒是还能帮你。”

没过多久，有人买下了纪老大的鞋厂，出价还不低。纪久拿到了一大笔钱，还了债，自己还剩下不少。

纪久临回学校之前，还是和李小婉见了一面。就在学校门口，两个人并肩走，一直走，都快走到泰北路的夜市了，两个人还是没有说一句话。夜市飘来烤串的香味李小婉不争气的咽了咽口水，看了一眼纪久，想说，“一起吃烤串吧。”但是纪久先开口了，“我明天回学校。”李小婉庆幸自己的话没有说出来，她点点头。

纪久并没有食欲，也完全不快活。李小婉低下头，为自己在人家死了父亲的伤心时刻还想着吃感到羞愧，再也想不出别的话了。默默的走了好一段，纪久说，“回去吧。”

李小婉只得跟着往回走，在路口的时候，纪久说，“我们分手吧。”

李小婉呆着，其实她已经知道今天纪久可能要说这句话了。纪久说，“对不起，我现在没有心情。我先走了。”

李小婉还是呆在那里，看着纪久就这么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李小婉大受打击，她知道他们要分手了，但是最起码，他应该等她说一句话再走，比如，“好吧。”或者，他应该说一句，“我们以后还是朋友。”李小婉哭了，要说的话都没有说完，就分手了。她站着，哭了，在夜市里，人来人往，快乐的烧烤味道里。

第二天，雷同学问，“你眼睛怎么那么红，哭了？”

李小婉说，“对。和我男朋友分手了。”

雷同学目瞪口呆，看了李小婉半天，说，“我操，你有男朋友？”

李小婉说，“现在没有了。”

雷同学用手点着李小婉说，“分的好，活该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