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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慈和苏旺同时回头。
只见温砚礼不知何时已站在几步开外,一身玄色云纹锦袍,他面容冷肃,眸光沉沉地扫过来,惊得苏旺浑身一哆嗦,下意识松开了抓着苏慈的手。
苏慈趁机挣脱,慌忙退开两步,对着温砚礼深深福下身去,声音还带着惊魂未定的微颤:“婢、婢子见过大人。”
温砚礼从鼻腔里极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苏慈松了一口气,连头都不敢抬,转身闪进了那扇小门,心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温砚礼这才将视线投向僵在原地的苏旺。那眼神淡漠得如同在看路边的尘土,毫无情绪,却让苏旺遍体生寒,双腿发软。
“福安,”温砚礼收回视线,“传话下去,守门的眼睛都放亮些,这种阿猫阿狗,往后不许靠近府门半步。”
“是,大人。”身后的福安躬身应道,眼神凌厉地瞪了苏旺一眼。
苏旺吓得面色发白,连滚带爬地转身就跑,狼狈的身影眨眼间就消失在小巷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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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正,苏慈做完手头的杂活,寻了个廊下背阴的矮墩坐下,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册子上是她一笔一画誊抄的食谱,配着些简单的图样。
这是她最宝贝的东西,指尖抚过那些墨迹,心里便踏实几分。她总想着,等攒够了钱,赎了身出府,就靠着这点琢磨吃食的手艺,开个小铺子。
金光透过稀疏的枝叶落在书页上,也落在她微微翘起的唇角。
“苏慈。”赵福的声音打断了这片刻的宁静。他背着手踱过来,“大人晚间有应酬,不回来了,晚膳不必你预备,歇着吧。”
“是,赵管家。”苏慈连忙应声,将那小册子仔细收好,贴身藏了。心里倒是松了口气,能省些力气总是好的。她站起身,又去拾掇别处了。
此刻,京城最负盛名的醉仙楼顶层雅阁内,灯火辉煌,丝竹悦耳。温砚礼坐于主位,面前长案上摆满了山珍海味,金樽玉盏。
襄国公世子殷勤地布了一筷子炙鹿肉到他面前的小碟里:“温相,这鹿肉是今早才猎得的,鲜嫩得很,您尝尝?”
温砚礼瞥了眼那油光润泽的肉片,胃里却一片木然,甚至隐隐泛起那熟悉的空乏感。他端起面前的青玉酒杯,浅浅啜了一口,浓烈的酒液滑过喉咙,也未能激起丝毫波澜。
“世子客气。”他淡淡道。
旁边一个微醺的官员见状,拍着脑袋笑道:“瞧我这记性,忘了大人素来口味挑剔,下官府上倒有个南边来的丫头,一手淮扬菜做得极是地道,改日便送到大人府上,给您调理调理脾胃,如何?”
温砚礼握着酒杯的手指顿了顿。脑中莫名闪过晌午角门外,那个低垂着头仓惶逃开的纤细身影,还有那碗白玉清汤。喉结微动,他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辛辣感直冲而下,这才开口:“不必劳烦,府中已有试膳之人。”
一句婉拒,堵住了对方的话头。
夜色已深,月牙儿斜挂天际。
苏慈刚用微温的水洗漱过,换上了干净的里衣,预备歇下。忽地,一阵急促却不失规矩的敲门声响起。
“苏慈姑娘,快些起身。”是大人身旁的随从福安的声音,“大人回府了,现下有些腹饥,让你立刻去小厨房做些易克化的夜宵呈上。”
苏慈心头一叹,认命地应了声“就来”。白日里还说不用备膳,这深更半夜的。
她匆匆套上外衫,挽起头发,快步朝小厨房走去。好在白日里发好的面团还剩一小块,她便利落地揉开、擀薄,切成细匀的面条。
另起一小锅清鸡汤,撒上些碧绿的菜心,卧了个嫩生生的荷包蛋。不过片刻,一碗清汤细面便做好了,汤色澄澈,面条根根分明,卧着翠绿的菜心和雪白的荷包蛋,热气袅袅。
她端着托盘,轻步走进温砚礼平日歇息的书房外间。只见他斜倚在窗边的紫檀木圈椅里,并未看书,只是闭目养神。
烛光柔和地勾勒着他俊美的侧脸,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酒气。苏慈不敢多看,但觉这位大人此刻的姿态,竟比白日少了些迫人的冷硬,多了一分说不出的好看。
她赶紧垂下眼,将面碗轻置在他手边的小几上:“大人,夜宵备好了。”
温砚礼睁开眼,眼神还有些酒后的微醺。他拿起银箸,挑了几根面条送入口中。汤清味鲜,面条软硬适中,温热的食物滑入胃里,稍稍缓解了那股因饮酒而起的不适。
他沉默地吃着,苏慈便垂手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过了片刻,她鼓起勇气,声音细细地问:“大人,味道可还使得?”
“尚可。”他吐出两个字,神色淡淡,又低头喝了一口汤。
忽然,他动作顿住,微蹙起眉,鼻翼轻轻翕动了两下,似乎在空气中捕捉着什么。接着他侧过头,看向低眉顺眼的苏慈,声音略微不悦:“什么气味?如此难闻。”
苏慈一愣,也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袖,只有一股干净的皂角清气,混着点湿润的水汽。她茫然抬头,小声回道:“回大人,奴婢、奴婢并未涂抹什么香膏脂粉。”
温砚礼闻言,那眼神犀利得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他这才意识到,方才那股并非刺鼻的脂粉香,也不是厨房的油烟味,而是极其淡薄的气息,是那种只属于少女的温软味道,似乎就是从眼前这个小厨娘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中毒五年,早已忘却世间百味,连同嗅觉也一并麻木。可此刻,这缕气息却清晰地钻入他的鼻腔,霸道地宣告着存在。
苏慈被他看的心头一跳。温砚礼放下筷子,盯着她,命令道:“走近些。”
苏慈心中疑惑更甚,却又不敢违逆,只得向前挪了两小步,停在离他约莫两步远的地方。
“再近些。”他的声音沉了些。
苏慈屏住呼吸,又向前挪了一步,几乎能感觉到他身上混合着酒气的温热气息。
温砚礼微微倾身,那股气息果然更清晰了,陌生,却并不难闻。这个认知让他心绪更加烦乱,仿佛某种坚固的壁垒被无声地撬开了一丝缝隙。他径直起身,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像被什么烫到了的迅速拉开距离,挥袖斥道:“行了,下去!”
苏慈被他这莫名的变脸弄得心头一紧,完全摸不着头脑。但不敢多问,她连忙屈膝行礼:“是,奴婢告退。”然后端着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面碗托盘,屈身退了出去。
直到回到小厨房,关上门,苏慈背靠着门板,心还在怦怦直跳。她放下托盘,看着碗里那已经有些坨了的面条,只觉得莫名其妙。
一会儿嫌气味难闻,一会儿又让她走近…最后那脸色,黑得像是要杀人。
她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对着空空的墙壁低声嘟囔:“这位大人的心思,真是比那雕花豆腐还难琢磨,往后在他跟前当差,怕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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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日头明晃晃地炙烤着青石板地,热气蒸腾起来,连院角那几株平日里精神抖擞的老槐树都蔫头耷脑的,叶子卷了边儿。
苏慈刚提了一桶井水上来,冰凉的井水溅湿了裙角,带来片刻难得的沁凉。她直起腰,轻轻捶了捶发酸的背,就听见不远处廊庑下的阴凉地里,几个轮完值歇晌的婢女正凑在一处低声叽喳,手里的绣活扇子都慢了下来。
“可不是么,昨儿个书房外当值的秋菱姐说,又听见里头摔茶盏的动静了,吓得她腿肚子直转筋,大气儿不敢出。”一个穿着杏色比甲的小丫鬟压着嗓子,一脸后怕。
另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婢女叹了口气,摇着手里的蒲扇:“唉,少说两句吧。大人那也是心里苦,好端端的一个人,前两年不知怎么中了那起子阴毒算计,人是救回来了,可舌头尝不出味儿了,山珍海味到了嘴里都跟嚼蜡似的,搁谁谁不难受?这吃不下东西,身子骨能不亏空,脾气自然也就一日比一日更差。”
苏慈拿着水瓢的手微微一顿。她想起那晚他对着满桌佳肴毫无动容甚至厌恶的模样,心头恍然。原来是这样。她默默舀起一瓢水,慢慢浇在旁边的几盆花草根下,水流渗进干涸的土里,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随后,她状似无意地提着空桶走近那处廊庑,在离她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借着擦拭额角薄汗的工夫,声音放得轻缓,带着些恰到好处的请教:“几位姐姐歇着呢?这天儿可真热,方才听姐姐们说起大人,我新来不久,笨手笨脚的,就怕不当心触怒了大人,不知大人平日里还有哪些忌讳要注意的?”
那几个婢女闻声都转过头来看她。
其中一个圆脸细眼的打量她几下,忽然眨了眨眼:“咦?你不就是小厨房那个…新来的?昨儿个给大人煮面那个。”
苏慈连忙点头,微微屈膝:“是,奴婢苏慈,还请姐姐们多提点。”
那圆脸婢女见她态度恭顺,模样也温婉,便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出小片阴凉:“提点说不上,咱们也都是底下当差的,谁不怕呢?不过大人虽说脾气是阎王性子,倒也不常无故发作下人。只是切记,在他跟前回话,声音要轻,手脚要快,眼神别乱瞟,尤其别提吃食相关的事儿,那是戳心窝子。”
另一个婢女也凑过来,声音压低了,几乎成了气音:“说起来,大人也是不容易。听府里的老人说,大人出身其实不算顶顶富贵,但真是文曲星下凡,聪明得吓人!当年科举,可是连中三元,头一回下场就拿了解元,之后会元、状元,一路金銮殿唱名,风光无限。这才一步步到了今天这位子,可惜啊,如今这般…”
听此,苏慈惊得微微睁大了眼,心底难言惊诧。原以为这般位高权重的人物,必是世代簪缨之家堆砌出来的,却没想到竟是凭真才实学挣出的前程。
她垂下眼睫,将水桶换到另一只手上,指尖缓缓摩挲着粗糙的木桶提手,将这些话一字一句都默默记在心里。知道了根由,往后当差,必须得更谨慎些,至少别再莫名其妙地惹他发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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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会散罢,温砚礼刚步出金銮殿,一名身着宫装的嬷嬷便悄无声息地近前,敛衽一礼:“大人,太后娘娘请您过去说说话。”
温砚礼脚步微顿,面色未有分毫变动:“带路。”
慈宁宫内熏香袅袅,带着一股沉闷的暖意。太后倚在软榻上,看着下首端坐如松的温砚礼,语气颇有些无奈:“哀家瞧着你这气色,还是那般。近日政务虽繁忙,也要顾惜着自个儿的身子。”
温砚礼微微颔首:“劳太后挂心,臣一切尚好。”
太后捻着佛珠,话头一转:“哀家是看着你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如今你位极人臣,身边却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终究不成体统。年纪也不小了,这娶妻成家的事总不能拖着吧。”
“朝务冗杂,边疆、漕运、吏治,诸事待理,臣实无暇分心于此。”温砚礼声音平稳,拒绝得干脆利落。
太后眉头微蹙,似是不满这番说辞,仍耐着性子:“哀家娘家有个表侄女,今年刚及笄,性子温婉,模样也周正,与你正是相配。不若…”
温砚礼眼睫未抬,声音仍是冷淡:“太后美意,臣心领。臣确无此意,还请太后恕罪。”
接连被拒,太后面上有些挂不住,殿内气氛一时凝滞。半晌,她终究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悻悻然摆摆手:“罢了罢了,你这倔脾气,哀家也懒得管你。”
正说着,老嬷嬷捧着一个小巧的玉色香炉进来,轻轻放置在太后手边的案几上。炉内新添了香饼,一缕极淡的青烟袅袅升起,散发出宁神静气的馥郁香气。
温砚礼的视线落在香炉上,忽然开口:“太后,此香…”
太后抬眼看他:“嗯?这是新贡的雪中春信,说是安神最好。怎么?”
他顿了顿,道:“臣…能否近前一闻?”
太后眼中掠过讶异,她是知道温砚礼嗅觉亦损的事实的,却也没说什么,颔首示意。
温砚礼起身,走到香炉边,微微俯身,鼻翼靠近那氤氲的香烟,浅浅吸了一口气。然而传入鼻端的,只有空气吸入肺腔的凉意,没有任何味道。那传闻中馥郁甘醇的御香,于他而言,与寻常白水并无区别
直起身,面色如常:“确是好香。”
太后看着他,眼底露出几分怜悯之色,摆摆手:“罢了,你且去忙吧。”
辞别太后,他转身步出慈宁宫,背影在深长的宫道上格外孤直。
坐在回府的青呢轿子里,轻微的摇晃中,温砚礼阖着眼。昨夜猝不及防嗅到的那股清香,在他脑中反复交错。
但为何,为何偏偏是那个婢女?
轿子落地,府门已至。
温砚礼睁开眼,眸色深沉。他并未立刻下轿,而是抬手,用指节叩了叩轿窗。
紧随轿旁的福安凑近窗口,弯下腰,神色恭顺:“大人有何吩咐?”
温砚礼忽然道:“再近些。”
福安虽不解,仍依言将头又往窗口探了探。
下一刻,温砚礼倏地侧过身,径直向着福安凑近的脖颈处低下头,鼻尖几欲碰到他的皮肤,用力嗅了一下。
“!!!”
福安如同被冰水泼中,浑身一个激灵,骇得差点跳起来,触电般缩回脖子,一张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大大大、大人,您、您这是…小的、小的喜好正常,只喜欢姑娘!绝无…”
温砚礼被他这过激的反应打断思绪,蹙眉抬眼,看见福安那副活见鬼又羞又窘的模样,愣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他误会了什么,额角青筋微跳,没好气地低声斥骂一句:“滚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