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室里的女子们哭泣的时候向来都是无声的,甚至连她们的表情都是平静如常的。
就像阿期那日在自己面前哭泣的时候,她们总是隐忍的,似乎哭出声音是一种天大的罪过。
褚嬴很少见到褚若这般流泪,心下着急,呼吸顿时急促起来“阿姐,我……”
“阿嬴,别着急……”
见他真的着急了,褚若连忙擦干自己脸上的泪水,然后温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无事的,可你不当再局限于这些儿女情长了”
“你要快些长大”
“我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今后我无法在你身边时刻提点保护你了……”
褚嬴看着明明还在难过却还是强撑着安慰自己的姐姐,他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愧疚,只是猛地站起身,然后扑通一下便跪在她的身边,抱着她的腰,如同小时候般,埋在她的腰间嚎啕大哭,像是后悔,又像是宣泄。
“阿姐……”
“阿姐……”
“我发誓,我今后定然更加勤勉认真,我会努力守好阿姐给我的一切”
“待我完全掌权了,我便立刻去接你”
“再不让你受任何人的控制摆弄,不会有任何人能再伤害你,你想做什么便做,你不想成婚也是可以的,我会永远保护你”
“就算是将来我继位了,你要褚式的王位,我都给你”
褚若听闻只觉得心中柔软,又觉得自己的阿弟天真。
她若真的嫁给了流云印离那个废物,那便永远都只能是他的妻子,她离不开流云式的。
而且,褚式的王位也轮不到她一个女子违背天意去坐的。
他此言简直大逆不道,可是……
罢了,阿嬴这样大逆不道的时候还少吗?
他被逼迫着成长,这过程太煎熬了,可只要自己还在他身边一日,他便可以一日肆意潇洒的活着。
“阿嬴,我知道了”
“我等着,等你有朝一日真正的掌权了”
“便来流云式接我”
褚嬴连忙应好“好!好!阿姐……”
殿外传来敲门声“太子殿下,公主……”
是她的贴身侍女小宁,她来含章殿前便吩咐她回殿去取东西。
褚若拿出手帕,温柔的给他擦干净眼泪“好了阿弟,快些起来,也别再哭了,别让人看了笑话”
他听话的点点头,胡乱擦了擦脸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进”
含章殿的门被推开,小宁带着几个小神官,手持着几个盒子与火盆进来,他们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将盒子放在桌上,火盆搁置在地上。
“阿姐这是何意?”
见他们放好了,褚若摆手“你们先下去”
小宁带着小神官们告退,褚若拉着他走下台阶,走到那些放置着盒子的桌前“阿弟,这里面……”
她随手打开一个盒子,里面是书信,印着褚嬴的私章“都是你写给阿期的信”
信封上全都写着“悯怜亲启”
褚嬴看着这些精美的盒子,这些,都是自己写给阿期的信。
在他知道山式遇到了问题的这三百多年间,平均每两日,他便会写下一封,他清清楚楚的记得,一共有一百七十六封。
先前只是分享些日常的小事,回忆些曾经,再最后,他都会问一句阿期悦否?
这些神山王室之事本就复杂,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也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只想问她是否开心?
也是想问她是否还喜欢自己,可因害怕被拒绝,害怕她求助自己王室之事而自己无能。
他本想将这一百七十六封信都悉数寄给她的,可他内心的软弱,无数次的胆怯,让这些信还是留在了褚式王宫内。
正如他的爱意。
可如今,阿姐却让人带到含章殿,他自然能明白阿姐的意思。
褚若拿起一个盒子,放在他手中“阿弟,你的这些信,每一封,都是你的软肋,而你的天真期待,该消失了……”
“阿姐……”
“阿弟,来,你亲自来”
褚若温声安慰着他“这些都不能再存在了”
“你与阿期,今后便只是姐弟”
阿姐说的对,自己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该破灭了,这对阿期,对褚式,都好。
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哪怕心中再有不舍,他也该亲手烧掉这些了,阿姐不能白白为自己牺牲付出。
他应该为阿姐做些什么的。
他端着盒子,曾经的点点滴滴都在眼前浮现,他颤抖着手,将盒中的书信全部倒入火盆里,它们瞬间被引燃。
熊熊烈焰,灼烧人心,他的爱意被淹没在火光之下,任由这些烈焰烧尽他的思念。
可思念会如影随形,它们如蚂蚁般日夜啃噬着他的身体,惩罚着他的懦弱。
他终于明白了大祭司在自己承太子之位时说的那句话的深意。
他命中有此一劫,许是可躲过,但也许就此陨落。
他想,若是自己和阿期之间真会如此,那便也罢了。
遇此不能化羽,命也。
……
桑榆殿内。
山期虽昏迷了过去,可不知为何,她的意识却很清醒,她能感受到周渡的拥抱,能听见他极快的心跳,也能感受到他温柔的为自己注入神力,调养抚脉。
可就是无法张开眼睛。
半梦半醒间,她竟又做了关于母亲的梦。
梦里母亲的脸居然清楚的浮现着,果然,涟霭王后说的没错,自己与母亲长得极像。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时候,她是山式王宫内独一无二的悯怜殿下,母亲时而忧心,时而欢乐,父王的宠爱也是无以复加,祖母和祖父悠闲地在御花园里散着步。
后来,后来啊。
时空又在交错转换,母亲不知为何越发的虚弱,她躺在床榻上,温柔的摸着她的脸,她的语气孱弱,可还是极力温声“悯怜,你会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你会拥有王室的一切……”
她又一次看见母亲指着逢春树的位置“悯怜……悯怜……去……去看看逢春……”
去看看逢春。
又是这句话,她已经无数次梦到母亲说这句话了,可自己临行前也检查了好几次逢春树,就是只是一棵普通的树而已,只是父王的神力滋养让它显得不同些罢了。
可为何母亲一直在梦中告诉自己去看逢春?那逢春树里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待回山式之后再去研究研究。
然后又是母亲叫自己阿期,悯怜的声音。
母亲的一次次呼唤好像让她切身的感觉到了,母亲和自己是血脉相连的,她能感受到母亲在承受着无尽的痛苦。
可时空又在骤换。
母亲仙逝了,她神丹俱灭,如此天罚,整个山式王室里居然没有一人觉得有问题,他们绝口不提关于母亲的一切。
不过是百年的光阴,父王便带回来了如今的王后,清妙。
父王的脸浮现,他表情冷漠“悯怜,神山王室的一生太漫长了,山式王宫需要一个继承人”
最后祖父也病逝了,从那时起,父王和祖母的神力开始消退,山式王宫再也不复从前繁华。
再然后呢?
再然后便是她去不周山选亲了,山式需要不周山的庇佑……
快乐和痛苦的时光交缠出现,悯怜的一生,好像也不过如此了。
似梦,又似回忆,它们一帧一帧的交替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世界忽然又变的黑暗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终于能动了,缓缓睁开眼,心口一阵发疼,入眼是还算熟悉的床帷,她回到了桑榆殿。
她感觉身体一动便疼,只能轻声呼叫山月“小月,小月……”
许久都无人应答。
怎会呢?自己晕倒,小月定是会寸步不离的守在自己身边的。
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突然间,她的身体被人抬起了一点,身上又被注入源源不断的神力,她的身体也早已习惯了,那是属于周渡的神力。
不过片刻,她感觉心口处的疼减轻了许多,轻轻的叫了他一声“殿下……”
周渡见她醒了,低声嗯了一声,然后继续为她输送神力,催动着她体内的神力正常运转,待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松了口气,低下眼,看着她。
这时的她,瞧起来虚弱,美丽。
“悯怜,可感觉好些了?”
山期面色还有些发白,还是对着他笑了笑“殿下,我已经好多了”
摸了摸她的脉搏,失去了心头血,它在杂乱的跳动着,他只感觉心疼“为何?悯怜,为何呢?”
“你为何要为褚式做到这个地步?”
“我已经告诉你了,我的神力是可以压制住斩的,毕竟褚式今后的情况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在百年内我总会找到其他办法帮他们解决的”
“况且你我如今心意相通,你为何还要坚持献出自己的心头血去帮褚式?你可以拒绝的,你知道的,哪怕你拒绝了,我还是心甘情愿的,我愿意娶你的……”
是因为褚若吗?
这是她好友的故国,她不想自己的好友也与她有同样的遭遇。
还是因为褚嬴?
毕竟他今后将会成为褚式的新王,那斩怒会让他痛不欲生。
哪怕昨夜山期已经和自己说的很清楚了,她只将褚嬴当弟弟,可他的内心还是在意,语气带着些不自信“是因为你那个青梅竹马的褚嬴吗?”
“还是因为你那挚亲般的褚若?悯怜,你别告诉我,你是真的因为心系褚式的子民?”
他说话的时候眉头微蹙,语气却极为不自信,他黑色的瞳孔像是能看穿人心一样,直勾勾的看着她,里面又带着期待。
他还是很在意自己与阿嬴的关系。
山期轻叹气,顺从的靠在他怀中,感受他胸前慌乱起伏的心跳“都不是的,殿下”
他的心跳的太快了,周渡居然还有这种不自信的时候,她又轻声笑了笑“悯怜自愿献上心头血,是因为你啊,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