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神山 第55章 奇人是也

路行一日，不知不觉已是深夜，这一整个白日山期都在昏睡中。

这会儿的队伍已经到了不周山的边境处，在往前走上一日，便可到达褚式境内。

周礼已经与影卫们联系好了今夜落脚的驿站。

他们歇不歇息倒是无所谓，可太子殿下居然在天轿内陪了悯怜公主一整天，直至快到驿站时他才出来透了透气，还只是为了告知自己，悯怜公主如今还病着，不能长时间颠簸受罪，今日需得休整。

天轿很快停了下来，落在驿站门口。

店家看着八匹神马落地，也知是不周山的王室子弟出行，连忙亲自来迎“殿下里面请”

山期这会儿还没睡醒，周渡站在外面活动了下筋骨，听着周礼汇报的信息。

不过出行才一日。

他们便已经遭遇了三次刺杀，看出手的习惯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大约是悄摸养的死侍，极其灵活，阿礼他们居然连一个活口都未抓到。

出手狠辣，却又点到为止，确实奇怪。

周渡沉思片刻，那么，要山期受伤做饵一事，就不得不抓紧实施了“阿礼，吩咐下去，让侍卫们好生疗伤”

“是殿下”

小神官与侍女们开始忙活起来，他静静的站了一会儿，这才进了天轿，看了眼山期，她还未醒来，探了探她的王脉，毒倒是好多了，只差一味药便可彻底解决。

可她这神力消失的太快了……

周渡将自己的神力注入她的身体中，这才让其流失的慢了些，看她熟睡的模样，又想起周礼所言。

看来，他们确实是要荒芜之血，却又无法确定荒芜之血在谁身上。

哎……

这悯怜公主可真是个大麻烦啊，他从前出行，从未有遇到过这样胆大包天的人，敢来刺杀不周山王室之人。

可带着山期却频频发生。

山月在外轻唤“公主，太子殿下，已收拾妥当，二位殿下可上去歇息了”

可见她睡得香甜，周渡一时有些不忍让山月叫醒她“稍等一会儿”

她太累了，在山式活的小心翼翼，在不周山过的步步为营。

见山月就要去掀帘子，小青连忙拉住她，应了一声“是，殿下”

山月很是不解“小青姐姐，你为何要拦我？”

“哎呀”小青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她的额头“你怎么这么笨？自然是为了让殿下与公主多相处些呀”

她这才恍然大悟，是啊，公主本来的目的就是要嫁入不周山的，那自是要与这太子殿下多多相处才好，但又有些犹豫“殿下不会……”

她怕殿下克制不住自己。

小青无语至极“你这小脑袋瓜想什么呢？殿下自小克己复礼，绝非你所想之人”

周渡听着她们的对话，盯着她的脸，克己复礼吗？

许是的，可遇着她之后，那些礼仪理智都在一点点的崩塌。

他在轿子里坐了一会，见她还未醒来，只好轻轻将她抱起。

她只脸颊带着婴儿稚气，其实根本没什么重量，怪不得平日里总是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就这点重量，怕是风一吹都能将她吹跑了。

小青和小月见他抱着山期出来，面上难掩惊讶之色，二人相视一眼，然后低下头，静静跟在他们身后。

他上楼梯时异常小心，脚步轻盈，几步便到了房门口，他微微偏头，小青便会意，推开了房门，他又轻轻将她放置到床榻上。

刚挨着榻，山期就被惊醒，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殿下……”

周渡连忙直起身“你醒了”

“你可知，你都昏睡一日了”

山期刚睡醒很懵，看着周围的环境，这是到了休息的地方？

见她还未清醒，周渡兀自坐在圆桌前，如今已经快出了不周山的边境，他今日纠结了一日，还是觉得应该将事情告知于她。

他看了眼小青和小月“你们先下去给悯怜公主煎些药来”

小青知他有话要说，连忙拉着山月“是，殿下”

室内只剩他二人。

“悯怜公主”他声音轻柔。

“殿下有何吩咐？”说完这话觉得自己躺在床上不太合适，便又站起身，坐在他旁边的圆凳上。

“按此速度，许是明日午时便会到达褚式，我想了许久，觉得此事还是应当告知与你”

山期当然知道他去褚式的目的“殿下请说便是”

“此行的目的……”他语气有些犹豫“如《荒芜志》记载，你可知我……”

山期睡了一天，精神头好了许多，她提起茶壶为他斟茶“悯怜自是知道的”

“厄玉确实有事，需要悯怜公主相助”他手指来回敲着桌面，那小痣随着他的动作而动，似乎在斟酌该如何告知她。

山期却极其坦然“殿下可是想让悯怜为褚式平斩怒？“

那是他阿姐嫁入的神山，此等大事，他定然不会袖手旁观，而今自己亦有所求，他也正好可以让自己去平斩，如今不过是自己先说出来而已。

就像与父王相处那样，与其被他先发难，倒不如自己先提及，然后顺势提出自己的请求。

周渡喝了口水“是也，斩乃褚式存在的根本，也是褚式王室的责任”

“斩，吸收戾气，万物皆有戾气，而褚式之妖魔，更是大多已戾为食，妖被除之，身死却戾气难消，又被斩吸收，循环往复”

“但近几百年来，斩所吸收的戾气太多了，多到难以平复，若是戾气冲出斩身，那么整个褚式，将会面对无尽的妖灾，所有的子民，将受到无尽的折磨”

她听的很认真。

“颜式未灭绝前，都是由颜式王族来平息”

“可如今，颜式一族早已……”他的话很残忍“早已灭绝，而如今你正好有颜式的血脉，所以……需要取你的心头血，以平息斩怒”

居然是心头血，而不是普通的血液，她低下头，看着杯中的茶水“若是如此，悯怜定当尽我所能”

似乎没预料到她回答的如此干脆，周渡有些惊讶“你为何如此痛快便答应？悯怜公主，你会失去心头血的”

失去心头血，意味着她百年内都无法接受不周山的授血，而她明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

她抬起头看着他“殿下，悯怜虽然是山式的公主，但褚式遭难，唯悯怜可助之，亦不能不顾，王室虽不同，可子民性命亦然”

“生而微末者并不无声，他们也有活着的权利，而不是成为拥有权力者的牺牲品”

“悯怜自当尽其所能”

“殿下怀有仁爱之心，悯怜亦然”

不是的，她心中所想并非如此，只是她没有选择了。

若是不为，他有的是办法让自己死在路途，死在褚式，她根本不会相信，周渡会因对自己动心而让一个王族面临灭亡之灾。

此事于自己而言，何尝又不是一种赌博呢？

听她之言，周渡只觉得心脏跳动的厉害，她明知道的……

若他就是为了此事，哄骗出她的心头血，后又翻脸无情，她连再次去不周山的机会都没有了。

万簌俱寂间，她再次开口道“可是殿下，悯怜为之付出，并不是无条件的”

她注视着周渡脸上的每一个表情“若是要平息斩，悯怜会失去心头血的，之后的百年内，再也无法接受不周山的授血了”

“您知道的，殿下，这是山式最后的机会了”

她一字一句，没有往日的柔弱“若是我帮助了褚式，您必须要娶我，无论要用什么方法，您都要帮我度过授血仪式”

她真的很聪明，也很坚韧，总是能在各种绝处为自己找到一条出路。

周渡的声音有些干涸“你不怕，我让你做了之后便反悔吗？”

他的脸上并没有玩笑，甚至带着些欣赏，山期知道，自己的胜算很大，哪怕他反悔，她也已经有了让他没有后路的计划了，她发问道“您会吗？”

他会吗？

扪心自问，他也许不会。

可是这世间之事并无双全法，他叹息一声，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反问她“悯怜公主，你的婚事，也可以用作筹码吗？”

山期眼神黯淡下去，眼睛里染上雾气，哪里有女子，会如此厚脸皮的一直要求一个男人娶自己呢？

她声音里也带上些许哽咽“殿下，若是可以，悯怜也不想，可悯怜亦是王室公主，若不是到了如此地步，悯怜怎敢在殿下面前提出要求？”

眼泪悄无声息地滴在她的衣袖上“悯怜亦不想将自己的婚事当作筹码与殿下谈判，惹得殿下生厌”

可是殿下，您既需要我，但又不想付出代价，那怎么可能呢？

“悯怜并非圣人，亦有私心”

“为褚式平息斩怒，悯怜亦可以做，也许在您的操纵下也不得不做”

“作为山期，我甚至可以就此结束，与您分道扬镳，回去等死便是”

“但悯怜身为公主，生来的宿命，就是为了王室”

不是的，是她也想活着，想知道母亲之死，想知道颜氏灭族的根本原因，想知道山式为何会到如今的地步。

“为了王室也必须要嫁给您，哪怕您不愿意娶悯怜这样的大麻烦”

她怎得又说哭就哭？

周渡有些无措，她的眼泪越来越让他心软。

可她也确实聪明，悯怜公主，奇人是也。

若她真只是个天真的普通女子，他还真不敢答应，可她偏偏又是这样一个心存大义，聪明伶俐，温柔体贴，又带着心机算计的奇女子，着实令他心动。

若是自己真娶了她，行事小心些，将她保护好些，也许她的荒芜之血也不会引起什么波澜。

前一个月日日夜夜的思考好像有了出口，也好像是给了他的心一个台阶，他站起身，对她正色拱手应道“悯怜公主，厄玉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