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神山 第34章 山雨欲来

流霏看着周渡出神的模样，心下了然，他也许不自知，但自己却很清楚，这便是从小到大他对某物或某事开始在意的样子。

他似乎对悯怜上心了....

可也许是要考虑不周山的血脉传承，他要顾及到的事有很多，哪怕自己再感兴趣或喜欢，都要压下去，这就是不周山未来的帝王要承担的。

但是她不希望她的儿子也如自己一般，日日都不快乐，也不希望他成为他父王那样，纵然肆意却也无情。

她想起悯怜的母亲。

颜黛本身也是温和良善之人，曾也是天真的颜式公主，可不想遇到颜式大乱。

流霏为此和周年吵了无数架，可不周山能做的，也只是暗中出手帮助，调查。

直到，世人的贪婪将颜式吞没，颜王室崩塌了，阿黛只好隐姓埋名，嫁入山式。

可世事总是无常的，天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阿黛最终还是死了。

只是不知道山式又是为何会走到这一步的。

还有可怜的悯怜，虽不知被她那令人厌恶的父王养成什么样了，但有阿黛的血脉，想来也坏不到哪里去。

悯怜既是她好友唯一的骨肉，她自然要尽自己所能的保住她，况且，渡儿对悯怜如此上心，若真能促成此事，也是好的。

想到此处，她温柔的理了理周渡被风吹乱了的发带“渡儿，母亲此生无所他愿，只希望你能快乐，开心”

“你的妻子，你的生活，只要是你自己的选择，想要的，母亲都会支持你”

周渡知道，母亲永远都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他微微一笑，却认真的看着她“母亲，厄玉也是如此，惟愿母亲安康快乐”

为人子，他无法评判母亲与父王之间的事。

父王确实是一位极好的君王，极好的父亲，他知人善用，善待子民，对待孩子也是倾尽所能。

他教会大哥所有的打仗御兽的本事，将阿姐保护的无微不至，哪怕在心中对重尺百般不喜，却还是任由她嫁入褚式，对自己，更是倾囊相授毫无保留，尊重自己的一切选择。

可对于母亲而言，这样的父王真的是一位好的夫君吗？

母亲看着父亲的时候，总是哀伤的，欲言又止的。

可他们也曾经也是幸福的，那时的母亲也是一直笑着的，与父王的相处也是甜蜜的。

可时间日益增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开始了无止尽的争吵，最后，他们几乎不再相见。

只要没有外人在，他们就连表面的功夫都不做了。

犹记得那时他才刚被立为太子，天真的问他“父王，为何让我做太子呢？”

前几任不周山的王，包括父王在内，都是立的嫡长子为太子，按道理说，不周山下一任的王也应该是大哥，这让他很是困惑。

父王只是牵着他的手，带他到天周殿，走向王位，让他感受上面雕刻的龙纹“渡儿，你可感受到了什么？”

他那时不懂，只是按照自己的感受说了出来“唔……父王，是，是威严……还有，好沉重的感觉，渡儿说不出来……”

他如今才懂得，这种沉重而无法言说的感觉，叫责任。

周年笑着抱起他“是也，渡儿，你感受到的是沉重，你哥哥感受到的，是坐上这个位置后就可以威风凛凛，为所欲为了”

“等你长大了，便知父王此意了”

那时他还窃喜过，自己比哥哥更招父王的喜欢。

可后来啊，后来他长大了，哥哥可以四处征战，游玩。

而自己，除了必要的时候可以外出，在字都还认不全的时候便几乎日日都被困在王宫里，学习帝王之术，御人之道，各种大大小小的法术，处理各种事物。

因为不周山的王，是完美的。

可真的令人窒息，令人心累。

他开始后悔了，后悔成为不周山的太子。

他没有了自由，也不再有自己的喜好，哪怕是和父王母后之间也有君臣之道，他不再有玩伴。

陪着他的，也只有父王千挑万选出来的周礼，即便与阿礼关系再好，可他也要成为自己的奴仆，匍匐在自己脚下。

他甚至少有喘息的空间，直到长大些了，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了，他才慢慢开始有了自己的时间，可也总是围绕着各神山转的。

看他如此低落，父王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他带到青式的遗址，破败的王宫，萧条而荒芜的神山。

父王说“曾经这里叫青芜山，是一个很美的地方，那时候的凤城山还只是他们王室外的一个小世家”

“青式本是四大王室之一，可随着青王荒淫无度，无心政务，整个青式都受到了天谴，从而导致了青式的衰败”

“那时候的青式，战乱四起，无数的世家想要取而代之成为四大王室，他们群起而攻之，这里逐渐变成了人间炼狱，子民们苦不堪言”

“唯有你王祖父出手后，才勉强平息了战火，错综复杂的关系涌来，又是战乱百年，才是凤城山胜出，成为了如今的四大王室之一”

“可你祖父也因插手神山因果而神魂俱灭，可无人说过他一句好，甚至还责怪他管的太多了”

“我那时候也如你一般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的嘴脸，他们完全不把普通子民的命当命，为了王权而随意便牺牲掉这些无辜之人”

“渡儿，这便是你那时候感受到的沉重的意义”

那是这世间所有普通人的安稳。

也就是这一天，从父王的描绘里，他好像真的看到了一个王室的兴衰，从繁荣到毁灭，不过短短几百年。

他们被权利包围，又跌落尘埃。

所以，他不会在乎要娶哪一位公主，更不会再在乎幼时那些世家好友们犯了何种错处而遭受天谴，受尽责罚，他只需要保持冷静，学会微笑而冷漠的处理所有事情。

他不能让神山世家的子民们再受青式的苦楚。

沉默了片刻，流霏笑了笑，如同他幼时那般摸着他的头“好了渡儿，母亲知道你心意”

又轻轻咳嗽“咳咳……前几日你哥哥传来消息，说是待你选亲结束便会着手回程事宜，你嫂嫂也在漆心殿备好了一应事物”

“如今曦儿也有了身孕，但百般不适，你阿姐一向娇气，待你得空，帮我去褚式看看她”

“若是要去，便早些来告知流离，多挑些肥美的鎏金鱼一并带去，你阿姐之前最是喜爱食用”

“还有我做了顶小帽子给她腹中孩儿，也记得一并带去”

这就是嫁入不周山女人的悲哀，自己的女儿有孕，都无法前去照看。

“是母亲，儿子知道了，要去之前定然先派人过来告知母亲”

这时候周礼却面色有些焦急的站在廊外，似乎有要紧事，却不敢进来打扰。

流霏见状，替他整理好衣襟，看着他如今站起来比自己高了许多，渡儿是真的长大了“去吧，吾儿，正事要紧”

周渡躬身，拿起黑骘“儿子告退，愿母亲保重身体”

流霏笑着看他“嗯，去吧”

他此时心情有些复杂，刚刚走出廊亭就起了风，乌云开始笼罩天空，来的快极了，轰隆隆的雷声先到，鱼儿们迅速潜入水中。

他微微侧身，看了看在南阙楼内的母亲，她似乎很是无聊，只能对着湖里的鱼发呆。

周渡对着旁边的侍女们招手“尔等务必好生照顾王后”

流离带着她们弯腰道“是，太子殿下”

周礼见他出来，立刻走向前“殿下，东殿那边传来消息，果真如您猜想的一样”

“凤式那边前些日子让周静送出去了一封信，说是家书，属下等查了许久也无异常”

他将信递到周渡面前“不过今日收到回信了，周荇检查了一番后发现，这送进来的信果然有问题”

周渡打开信封，内容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韵语王后近日身体见好，让她别过于忧思。

他轻拂烙印处，便感觉有微微凸出的异物，那里面肯定藏了东西。

周渡手拂过信件，印着凤式徽印的地方发出淡淡红光，是红色的药粉，是毒药，可这毒他也未曾见过。

周礼见他疑心那毒药“殿下，此物确实是毒药，但从未记载，属下已和影卫检验过，此毒对王体伤害极大，似乎是专门针对王室之人所制”

“若是悯怜公主服用了，不死也要少半条命去，怕是百年内也无法接受授血了”

周渡听闻，未曾说话，只是拿着信快步向前走着，他还在犹豫，是用此物，还是另寻他物代替。

若是悯怜公主就此陨落，那么关于荒芜之血的一切都可以终结了，前去褚式一事也可另寻他法，至于山式的事情，慢慢调查即可。

周礼见他不语，只是快步向前，他连忙跟上，心中也大概知道，殿下还在犹豫“殿下，影卫实验过了，此毒发作时和消神散差不多，如今悯怜公主对殿下还有大用，不若属下将其掉包，也可保悯怜公主一命”

似乎周礼的话给了他一个好的借口，他整理好自己复杂的情绪，停下脚步，看着黑云密布的天空。

留她一命，是因为她对褚式还有用处，对，便是如此。

“那便做的漂亮些，别让她发现异常，要下的消神散也要好好检查一番，她如今对吾后面的计划甚为重要”

“那要以此毒将营善公主赶出不周山吗？”

他想了想“营善公主如今是名正言顺的待选之人，若是没有人赃并获，怕是堵不住悠悠众口”

“此毒虽是秘制，可想必她是认识的，将信照常送进东殿，此事不必干预，必要时，给她些助力”

“只不过，让东殿那边的人好生盯着，消神散，一定要你亲自看着下”

周礼看了眼周渡，殿下对悯怜公主还真是上心“是，殿下”

“对了阿礼，你再去准备些滋补仙药，不日吾便会前往褚式看望阿姐，临行前你再去找一趟流离，母后有东西要带给阿姐”

“再……”他顿了顿，还是得做好最坏的打算“你再多带些解毒药物，去库房将护元丹取出，放入明乐殿内，吾自有用处”

周礼讶然，护元丹如此珍贵，殿下要它做什么？

虽不明其意，但还是应了下来“是，殿下”

风把金铃吹地作响，带动着廊下挂着鎏金纱摇曳。

要变天了，究竟是雨先下，还是花先凋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