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神山 第18章 听聆之东

听聆殿有着初入不周山时所有的美好风景。

它建于不周山最外侧悬崖峭壁处，瀑布飞流直下，桃树遍布，如今更是大片大片的盛开着，将殿内外的风景衬的如画卷，美不胜收。

主殿内又分为东西两殿，西殿一般是用于来访不周山的王室们寻常休憩处。

而凤瑜之所住的东殿，便是每一任将来要入主不周山的太子妃的暂时居所。

她会在这里住到面见陛下与王后，再到命妇评点，然后是授血结束。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此刻的听聆东殿内。

凤瑜之听闻侍女们传来的消息，可以说是讶异至极。

平日里想去拜见厄玉殿下一番，都小神官来回信，说他公务繁忙，可今日那厄玉殿下居然这么得空？他竟然亲自去了山脚处。

他不仅去见了悯怜，并且还真的允了她入不周山来。

这与将自己的颜面扔在地上随意践踏有何区别？

在她出行前，父王就曾告知过自己，到了驿站处自会派人出手将悯怜耽搁在那，让她无法按时进不周山殿选。

虽不知父王用了什么方法，但悯怜也确实没能按时到达天周殿。

而自己，顺理成章的从一众小神山世家中脱颖而出，得了不周山的青睐，如今已入了听聆东殿。

可谁能知？造化弄人，竟如此峰回路转！

悯怜不仅毫发无伤地到了不周山，还舍下尊严直接在山门外下跪求娶。

这厄玉殿下更是让她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入不周山来。

四大王室的公主，她们生来便金尊玉贵，高等一人，受人奉养。

悯怜更是身为山式唯一的公主，她如何能这般轻贱自己？

哪怕山式王室真的如传言那样出了大事，她也有很多王室可以做联姻的。

起码就她知道的，便有褚式，那褚式的微生太子如此爱重她，自是一万个愿意娶她的。

那悯怜怎会应下厄玉殿下的要求？

卑微至极，甘愿受此大辱……

这其中原因必有古怪，让悯怜不得不争取进入不周山。

否则按她的性情，定是做不出这样的事的。

看来这山式王室，遇到的困境并不是传闻那样简单啊……

凤瑜之思考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轻轻摇着扇子，这会儿还在春日，扇风时冷风袭来，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才从沉思中清醒，看着眼前的东殿，凤瑜之脑海中不由得闪过父王的白珠王冠。

耀眼而可怕。

如今她虽快入主不周山，但从今日厄玉殿下的态度看来，他对悯怜松了态度，这对自己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三跪九叩，这看似是羞辱，实则是这厄玉殿下要给她机会……

还是说，是不周山要给她机会？

现下看来，悯怜入山已是注定好了，她与自己必定是有一争的，毕竟只要没有正式授血，她也无法稳坐高台。

凤瑜之此时心中不安极了，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反复思考，接下来要如何做，以及，如何才能让父王也知晓此事呢？

如今这不周山虽然选亲结束，但也是看管的极其严密，规矩繁琐。

从入了不周山后，侍女奴仆们也只称呼自己为营善公主，而非营善殿下。

这一切都是在告知自己，不周山的权利始终高于四大王室，她只能任由他们摆弄。

而且，每每奴仆们出入不周山都要经过严密的搜查，生怕她们夹杂外物于自己。

从殿选，再到她入住听聆东殿，身边的大小物品都被侍女嬷嬷们翻来覆去的检查了一次又一次，能留下的首饰衣衫都寥寥无几。

问也只说是要等正式授血后再行安排。

她如今才感觉到寄人篱下受制于人的滋味，简直难堪。

可她又必须要快快的想出办法，尽快派人告知父王此事才好早做打算。

凤瑜之起身，乳白色的衣角随着她起身而飘动，头顶的珠钗因她的动作而发出碰撞轻响。

她在空旷的殿内走来走去，晃眼却看见了书桌。

对，信，若是写一封凤式王宫的加密信件，或是可以寄出。

她快步走到书桌旁，不再犹豫，执笔。

字里行间充满了对自己母后身体的关心问候，完毕后，又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这才轻声唤婢女进来。

“小静……”

小静是不周山专程指派来侍奉她的婢女，还被赐了国姓，想来是将来要侍奉于她左右的。

门轻轻拉开，风便吹了进来，周静弯着腰进来，又小心的带上“营善公主，您有何吩咐？”

凤瑜之笑了笑，透过她开关门的门缝，瞧着外面还有些婢女正在专心侍弄花草，并未在意周静进殿之事。

见她关好了门，这才拿出刚刚写好的信。

“小静，烦将此信传于山下驿站处，我有一贴身婢女，名为凤琴，交给她即可”

周静面色犯难，低着头，却不敢接过“营善公主……”

“选亲之时不可传外物，亦不可与他人联系，这是不周山一直以来的规矩”

凤瑜之心中的烦躁已经有些压不住了，另一只手在宽大的袖子里紧了紧，指甲掐的手心有些疼。

规矩，规矩，规矩。

无论是教导嬷嬷，还是这东殿内的侍女奴仆，小神官侍卫，他们开口闭口就是规矩。

这不周山的破规矩，简直比凤式麾下所有的神山加起来还要多。

她微微吐息，强行压下燥意，脸上却还是带着温柔的笑意“无妨的，小静，这只是一封家书罢了，你大可将此信交于内侍们查验”

“吾今日写此信也别无他意”

“只是昨夜突然梦见母后，像是格外担忧于吾”

“又想到母后前些时日就身体不大好，临行前更是忧心不已，怕吾此次远行多有不便”

“可如今大事已落定，吾已入主东殿，不过也只是担心母后忧思，这才写了此信缓解母后之虑罢了”

“至于这其中内容，不过也是告知母后吾此刻在不周山内安好，择日之后便回凤式，让她宽慰些而已……”

她话里行间都是她凤式公主的身份，入主不周山的是她，也是在告知周静，自己如今也算半个不周山的主人。

周静在不周山多年，听闻她这话自是知道她言语中的意思，可面上还是有些犹豫。

营善公主成为太子妃已然是板上钉钉之事，但选亲的规矩也确实是祖制。

那悯怜公主的事，虽宫中有风言风语，但不周山也从未有过二女共入选的先例。

自己被指派到听聆殿，将来定也是要侍奉于营善公主的，若是现在就得罪了她，那待她日后正式入主不周山了，自己也定然没有这好差事了……

凤瑜之见她面色有松动，从头上轻轻拔下一支上好的珠钗，徐徐图之“小静，不过只是一封家书，不算他物”

将金灿灿的珠钗轻轻塞到她手中“若是内侍查验后不许，便也就罢了，定不会叫你为难的”

见她将珠钗握在手中，凤瑜之手上的团扇轻扇，眼眸垂下几分“待吾入主不周山，自是不会忘了你今日的好”

像是对她许些好处，又像是带着威胁，只是语气依然温柔似水。

周静看着手中的珠钗，通体都是黄金明珠大粒，一看就是珍贵之物，价值不菲。

又想到她的话也是真，今后自己也要尽力侍奉好太子妃的，她便连忙下跪“是，营善公主，奴婢这便将信件交于内侍们查验，若是无异，奴婢便即刻差人将信送到驿站”

凤瑜之用扇子抬了抬她的手，又温柔地将她扶起“小静不必如此大礼，此事若办成了，营善定然记在心中，你且快些去，切记，定要交到叫凤琴的婢女手中”

周静难得被如此敬重对待，心中也有些高兴，又得了好处，便欣喜的退下。

门吱呀一声关了起来。

看她没了人影，凤瑜之脸上的笑意消失，将触碰过周静的团扇随意的扔在桌上。

又拿出手帕狠狠擦拭自己的手，像是碰了什么不洁之物。

擦完手，她将手帕和团扇扔在一起，无力的落座，靠在圈椅上，眉头紧蹙。

她虽不知道悯怜落选之后会发生何事，才会让她甘愿受此大辱。

但她清楚的知道，如果是自己落选了，父王安排的事情若落了空，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她想起那看似奢靡的凤式王宫。

想起凤谒坐在高高在上的王座之上，那耀眼夺目的王冠。

想起那些兄弟姐妹们的冷嘲热讽，个个都不安好心。

又突然想起，她的三姐姐……

不过是未按时完成父王布置的一件小事，便直接被夺了来选亲的资格，软禁在宫殿里，直到自己出行那日，三姐姐都未曾被解禁。

听母后说，父王想将三姐姐嫁给表弟……

四大王室的公主，就这样被随意赠予一个小世家的子弟……

她知道，若是失败了，等待她的，定是比三姐姐还凄惨的惩罚，是无尽的冷落，责备，屈辱。

再发配给父王觉得有用的世家也好，亦或是其他神山小国的王室用作联姻。

他们会榨干她身上作为凤式公主的所有价值，然后成为一具任父王操控的傀儡。

她不愿意，所以才无数次拒绝了霖渊，所以她才会想嫁入不周山。

这是王权之外的地方，是父王永远无法伸手操纵她的地方。

她叹了口气，此刻的脸上带着真切的悲凉，眼里的泪顺着脸庞无声无息的掉落。

悯怜没得选，她又如何不是呢？

她不止一次的告诉过自己，不能对她心软，她们是两个王室的公主，她们天生注定就是站在对立面的。

可那日真见了她，如此熟悉而陌生，心中总是难受的。

毕竟她们，曾也是挚友。

为什么呢？

明明司礼部和司命寮已经在共同择日了。

明明自己都已经入主听聆东殿了。

明明就差这一步了。

可命运总是如此喜欢戏弄人。

凤瑜之微微垂头，右手抬起，指尖轻轻的拭去泪水。

她看着这空荡的东殿。

没关系的，瑜之，并未死局。

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