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曼妈妈还在这座河畔花园时,我感受到了被家庭包围的前所未有的温暖。
妈妈为我请了全市最好的心理医生,每周会有医生与我谈话,对我实施认知疗法,通过联想分析我的心理状态、我的惊恐指数,再利用荣格路径整治我严重的OCD症状。我也逐渐从每天四五次抽搐,一周后降低到一两次抽搐,再过两周,我可以和陌生人、家中的佣人们简单沟通。
但是,曼曼妈妈是当今世界最为耀眼的女性艺术家之一,陪同我和小屿这一个月,已经是她极端推脱工作下的结果,她的意义早已不是家庭那么简单,是为世界的粉丝集群、艺术历史留下痕迹。
我的心境平稳后,曼曼妈妈仍然安排了一周一次的心理诊疗,她便离开了云海市,参加各种各样的会议、工作。
当权威离开,这座花园里潜藏着许多条例才真正浮现。
家里除了我和小屿,一共有十四个人,分别是钢琴老师、绘画老师、英语老师、写作老师、五个仆人、一位管家、一位园艺师、两个保安、健康助理。
这其中,管家拥有最高权限,他控制着所有日常行动,包括老师的编排、少爷和我以及其他人的饮食、家务的安排。
“园内在小屿房间内,那副鱼水之交,3000万,曼曼女士不肯卖” 我在窗口内探出脑袋,管家和两个仆人,坐在离岛屿祈愿池最近的亭子中谈论着曼曼妈妈。
我刚入住这座河畔花园时,就看过那副鱼水之交,当时没什么印象。只是在管家们谈论后,我的印象才清晰,那是一幅多么伟大的作品,像是人类褪去了所有情感色彩、褪去了征服世界的**,重新以一条鱼的姿态回归大海,与那湛蓝色、深蓝色、浅蓝色、湖蓝色不同分层的凉薄、冰冷渐变交融,最终才明白,生命的意义在遇见灵魂容器时格外壮阔。
但紧接着刺骨字眼开始渗透我的耳朵中。
“曼曼女士还告诉我们,对外人就说这个流浪汉是二少爷,是双胞胎,只是由于常年在姥姥姥爷家住,从未公开过。流浪汉还妄想做二少爷,我不能让这流浪汉得逞”几个仆人都穿着同样的家装,我分辨不出到底是谁说的这句话,但就是窗外的谈论,让我从半解开状态,又深深的警惕自己的存在,意识到自己会遭遇风暴。
紧接着,我轻轻地按下开关,窗户缓缓滑落关闭。我不愿再听下去了,庭院在冬日的暖意、从暖意渗透的花香仿佛不重要了。我又陷入强烈的遗弃感,心脏的抽搐感明显,瘫软到床上。
小屿这日和我被安排在钢琴课,上午听到的那些讥讽,化作了我视网膜里浅浅的灰色,但由于是曼曼妈妈安排的课程,我还是鼓足勇气去了钢琴室。
钢琴室位于二楼,虽然是别墅,但曼曼妈妈依然为这座钢琴室安装了隔音夹板,避免吵醒熟睡的佣人,厚重的古灰色窗帘掩盖着我心中的落寞。
我站在小屿旁边,强撑着笑意。
小屿穿着刻着法语意为永恒字样的蓝色睡衣,肩膀很自然的搭在我身旁。
他怕我尴尬,不时的和我讨论昨天看过的小王子“也许世界上也有五千朵和你一模一样的花,但只有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花。”。
唯一二字刚出来,我的心里就在渗出血液。
小屿的话语和曼曼妈妈一样有魔力,有温暖,有疗愈魔法,像镇定剂,使我颤抖的身体变得缓和一些。
钢琴课开始,小屿展现自己的熟练技艺,高鼻梁、大眼睛、深邃的眼眸,小王子般的气质,怎么看怎么像一个未来之星,无论是做什么领域。
小屿坐在那架很贵的钢琴前,腰杆挺直,指尖的松弛感,是比老师还要轻松的存在。音符如同流水一样弹出,真的就是鱼水相融,没有丝毫的卡顿,就在钢琴键上游走,我很清晰的记得,后来询问过,他弹的那首是“假如爱有天意”。
我缩在钢琴边缘,甚至不知道手该放在哪。这位钢琴老师叫刘雅,她轻柔的语气,抚慰着我,帮我慢慢把手放对位置,我的指腹早都已流汗,连腰都不敢放松。小屿如果是挺直,我就是紧绷的僵硬。刘雅老师身上的橘子味香水味,配合不厌其烦的温柔,缓和了一些气氛,让我从最基础的坐姿、乐理开始学起。
“陈星,别紧张,别紧张!”小屿在旁边一直为我打气,我的心若即若离,但又很专注的记得老师上课讲的话。
上完课,小屿牵着我的手,来到三楼,告诉我,他有一个秘密基地。
别墅除了房间,全都是无死角的监控,他每拉我一秒,我的心就温暖一秒,平静一秒,颤栗感就少了一分。
三楼的第二个房间,是电竞房。由于今天小屿表现优异,钢琴老师刘雅和曼曼妈妈取得了一个小时的使用权,曼曼妈妈远程操控这座房间打开了门。我当时很怯懦,因为没有接触过任何电子用品,都是仰望着别的小孩,可有小屿的陪伴,我愿意鼓足勇气,尝试这新奇的挑战。
电竞房保留了现代的装修风格,条形灯带沿着房间边缘投下蓝紫色光芒,像是闯入电子宇宙,用声音就可以操控整个房间的光度、风格,四周玻璃柜子摆放着当今最流行的昂贵玩偶。薄纱与灯光覆盖与投射的窗户旁,依旧有曼曼妈妈的一张现代画,是围绕着飞船、机器人,被点点星光、微观银河装饰着的画幅。虽然创作风格与曼曼妈妈严重相悖,但与整个房间融为一体,是旖旎的想象力,曼曼妈妈是名副其实的天才。
这个房间里,拥有最先进的两个机器人,可以跟他们两个互换感受,学习绘画、复杂编程、各国语言。最重要的是,机器人的“脑袋”可以伸缩变为屏幕,身子变为座椅,迅速可以加载世界上所有的游戏。
科技的致幻感,让我暂时忘却了上午的流浪汉感受。
但当我们携手回到各自屋子休息。
这五个佣人中的老大,眼尾有颗明显的痣,扎着马尾辫,看着最老实、像经历过高等教育的刘阿姨,在我的门口早已等候多久。
她的金丝眼镜里露出鄙夷的眼光,像玻璃划片一样刺痛我,“你屋子里的垃圾没倒呢”
我慌慌张张的掩盖自己内心的秘密“我…马上”
刘阿姨的表演艺术堪称一绝,在头顶上摄像头,微笑的用嘴唇微动发出监控收不进去的声音“我指的垃圾是你”
那声音对于我很沉重,仿佛我一个流浪儿童妄想飞上枝头,增加了这些仆人的工作量,我是累赘,仿佛我刚被修复好的意义,是被再折磨一遍。
刘阿姨又面对着监控重新表演“我来倒吧,少爷回去好好休息”,随后她便拉着我进屋子里,对我进行长达五分钟的言语凌辱。
大概有这些话:
“一个流浪汉,想当少爷做梦吧”。
“身上散发着垃圾的腥臭味”。
“身上骨瘦嶙峋,让曼曼女士天天叮嘱我们照顾你,你一个被抛弃的垃圾,凭什么啊?少爷配,你配吗?”。
“要是再惹我生气,别怪哪天我在你的饮食里,加一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你记住,你和我们的身份一样,你就是个仆人!”。
随后,刘阿姨拾掇完我的垃圾桶,转身拎着垃圾走了,开门的时候,依旧是那副温柔的笑容,但那笑容太讽刺,是一次又一次变幻。
其实,不用她教条,我当时以及现在一直都觉得自己就是个仆人,是少爷的骑士,或许是少爷的保镖也行,我守护他至死。
但刘阿姨的那些言语疯狂的砸向我刚修复的安稳,我又进入了严重的应激,不敢说话、不敢表达内心。
更何况,她是五个仆人中的老大,其他仆人本来是完成义务的工作状态,渐渐也被传染了一种鄙夷,那时一种带着质询、愤慨的霸凌,他们没有用语言,用的是神态、动作、对待。
小屿好像有种天然的共情力,和曼曼妈妈一样,察觉出我的失落,我每一个眼神躲藏的深意。第二天突然和妈妈请示,拉我进电竞室,和我交换感受,引导我说出了一句一句我昨天经历的事情、最近的心绪。
我刚开始,仍然倔强的紧闭感受、紧闭嘴唇,那颗被包扎的心必须紧闭,忍耐我所能忍耐,包括眼泪也要吞进肚子里,我不想让小屿知道我是个懦弱鬼,不想给小屿添任何麻烦。
直至他用手摸了摸我的脸说“哥哥”。
这两个字让我决堤,让我如同飞鸟集里止水碰上停滞被飞跃,让我的心里那条小鱼变得清晰、具象。
我一一数清感受说了出来。
曼曼妈妈立刻呼叫管家、我的心理医生,证实了这些事情。
七岁遍体鳞伤的孩子,感受是不加修饰的。
刘阿姨被请走了,曼曼妈妈,还给我配上了随身保镖,叫黑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