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蝶屋的药房区域比往常更忙碌些。几名队员在任务中受了轻伤,正在接受处理和包扎。空气中消毒药剂和血腥味混合,显得有些沉闷。
樱井夏生正在帮忙分拣新送来的草药,将它们按种类和品相放入不同的抽屉。他做得很专注,手指拂过干燥的植物叶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这份需要耐心和细致的工作,能让他暂时从对这个陌生世界的纷乱思绪中抽离出来。
突然,药房外侧的走廊传来一阵不寻常的骚动。急促的脚步声、器物被碰倒的脆响,夹杂着几声压抑着惊恐的低呼。
“按住他!”
“小心!别让他伤到自己!”
“快去叫蝴蝶大人!”
夏生放下手中的草药,快步走到药房门口。只见走廊上,两名“隐”队员正试图制住一个年轻的队士。那队士看起来不过十几岁,脸色惨白,双眼圆睁,瞳孔涣散没有焦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嘶鸣。他浑身剧烈地颤抖,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力气大得惊人,几乎要挣脱那两名队员的束缚。
“是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急性发作。”夏生立刻在心里做出了判断。这种突然陷入极端恐惧、意识脱离现实的状态,他并不陌生。
周围的其他人有些慌乱,不知所措。有人想上前帮忙,却又怕刺激到那名队士。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走廊另一端。是富冈义勇。他似乎是被骚动吸引而来,站在几步开外,看着那失控的队士,冰蓝色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但也没有离开。
夏生没有犹豫,他快步走上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定的穿透力,对那两名努力控制的“隐”队员说:“请稍微松开一点,不要用力压制他,给他一点空间。”
那两名队员愣了一下,看到是夏生,又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富冈义勇,下意识地依言放松了些力道。
夏生没有贸然靠近那名队士,而是停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微微蹲下身,让自己的高度不至于给对方造成压迫感。他放缓语速,声音平稳而清晰,确保每个字都能被对方听见,尽管对方可能无法理解:
“没事了,你现在很安全。”
“这里没有鬼,没有人会伤害你。”
“试着跟着我的声音,慢慢呼吸,对,慢慢地……”
他没有说“冷静下来”或者“别怕”这种无效的指令,而是提供最简单、最基础的行动引导——呼吸。他放缓自己的呼吸节奏,发出清晰可闻的、悠长的吸气和呼气声,像一个稳定的节拍器。
那名队士的挣扎似乎减弱了一些,涣散的目光有瞬间的凝聚,落在了夏生平静的脸上。他喉咙里的嘶鸣声低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痛苦的抽泣。
夏生继续保持蹲姿,维持着平稳的呼吸节奏,用眼神示意旁边的队员再退开一些。他伸出手,动作极其缓慢,掌心向上,是一个毫无威胁的、邀请的姿态。
“来,试着感受你的脚踩在地上。”
“对,就是这样……”
“你很安全……”
他的声音像温水流过焦灼的土地。那名队士剧烈的颤抖渐渐平息,虽然还在哭泣,但眼神已经恢复了部分神采,不再是完全脱离现实的状态。
整个过程中,富冈义勇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没有插手,也没有离开。他的目光落在夏生身上,看着他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方式,平息了一场混乱。那不是武力,不是命令,而是一种温和却坚定的引导。
当蝴蝶忍带着她那标志性的微笑匆匆赶到时,看到的就是那名队士虽然情绪低落但已经稳定下来,正被队员小心扶起的场景。
“阿拉,看来已经不需要我了呢。”蝴蝶忍的目光在夏生和富冈义勇之间流转了一圈,笑容似乎更深了些。
夏生这才站起身,腿有些发麻。他对着蝴蝶忍微微点头,然后下意识地看向富冈义勇的方向。
富冈义勇也正看着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这一次,富冈义勇没有立刻移开视线。他的眼神依旧复杂,但之前那种纯粹的漠然似乎淡去了些许,多了些难以名状的探究。
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但在离开前,他对着夏生,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转身,羽织下摆划过一个安静的弧度,消失在走廊尽头。
夏生站在原地,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在平稳地跳动。走廊里恢复了秩序,药草的气味重新占据主导。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刚才那一刻,他仿佛找回了些许过去的自己。而那位水柱大人无声的认可,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细微的涟漪。
几天后的清晨,樱井夏生再次被引领至产屋敷宅邸。这一次,他未被蒙眼,路线依稀熟悉,心境却与初次来时大不相同。
拉开门,熟悉的檀香气息萦绕。产屋敷耀哉依旧跪坐在主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他的夫人产屋敷天音跪坐在他身侧,气质端庄沉静。令人稍感意外的是,富冈义勇竟然也在,他跪坐在稍远一些的位置,背脊挺直,眼帘低垂,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日安,樱井先生。”主公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抚慰人心。
夏生恭敬地行礼,在指定的蒲团上跪坐下来。“日安,主公大人,夫人。”他的目光与富冈义勇短暂交汇,对方只是几不可查地抬了下眼皮,算是打过招呼。
“听闻前几日,你协助稳定了一位队士的情绪。”主公开门见山,语气中带着赞许,“蝴蝶也向我详细说明了情况。你处理得非常得当。”
“您过奖了,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夏生谦逊地回答。他能感觉到富冈义勇的视线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不必过谦。”主公微微摇头,“那份‘力所能及’,正是鬼杀队目前所欠缺的。”他顿了顿,声音沉稳而清晰,“樱井先生,经过这些时日的观察与考量,我希望能正式委托你一项任务。”
夏生心神一凛,坐姿更加端正。“请您吩咐。”
“我希望你能担任鬼杀队的‘心绪调理师’。”主公缓缓说道,用了一个贴合这个时代背景的称谓,“无需你持刀战斗,你的战场,在这里。”他轻轻抬手,指尖虚点向自己的心口,“我的队员们,他们的身体承受着伤痕,他们的内心亦然。恐惧、悲伤、愤怒、愧疚……这些情绪若得不到疏导,终会侵蚀他们的意志,甚至在关键时刻酿成悲剧。”
夫人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夏生身上,带着鼓励。富冈义勇依旧沉默,但夏生能感觉到他在专注地聆听。
“你的职责是,”主公继续道,“观察队员们的状态,在他们需要时提供倾听与引导,帮助他们稳定情绪,处理战斗带来的冲击。尤其是……”他的声音略微低沉了些,“那些独自背负了太多,却不知如何倾诉的人。”
夏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富冈义勇。后者依旧垂着眼,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似乎微微收紧了些。
“这会是一项艰难的工作。”主公坦诚道,“他们或许会抗拒,或许不信任,甚至可能对你恶语相向。你愿意接受这份委托吗,樱井先生?”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的鸟鸣。檀香的气息丝丝缕缕,缠绕在呼吸之间。
夏生看着主公脸上那象征牺牲与责任的疤痕,看着夫人眼中沉静的力量,也看着那位水柱沉默而紧绷的侧影。他想起了那个在月下独处的身影,想起了那个在失控边缘被拉回的年轻队士。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檀香与草席的味道混合,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他俯下身,额头轻轻触碰到冰凉的地板,声音清晰而坚定:
“承蒙主公信任,夏生,必当竭尽全力。”
“好。”主公的声音里带着欣慰的笑意,“富冈。”
被点到名字,富冈义勇终于抬起头。
“樱井先生初来,对队内事务尚不熟悉。在他完全适应前,就由你,从旁协助吧。”主公的语气自然,仿佛在安排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富冈义勇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他看向主公,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低下头,应了一声:
“……是。”
声音依旧低沉,听不出情绪。
夏生抬起头,恰好对上富冈义勇看过来的目光。那眼神依旧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愕然,以及更深沉的,难以解读的东西。
正式的托付已经下达。一条全新的、布满挑战的道路,在樱井夏生面前铺开。而他与这位沉默寡言的水柱之间,似乎也被一条无形的纽带,更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