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与少主弟弟 第30章 落脚

日出之时，刘燕文驾驴车，顾尔驾马车，两车一前一后抵达寿县城门，城门紧闭，只有城门边的小门开启，全副武装的城门卫守于门外，进出的人都得经过盘查。

寿县南倚大别山，北濒淮河，为南北交通要冲，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自古发生不少著名战例，如今南北两朝又要掀战，城门守卫必然更严。

刘燕文把驴子缰绳交给顾叁，叮嘱车里的顾寺还有顾戚顾霸待在车里，下车后再指示顾尔把马车停下稍候，才到城门边去和城门卫交涉。

王药把马车帘子放下，车窗也关上，适才经过淮河时，顾依醒来，说闻到稻谷的味道，王药便把窗打开，车帘也收起，让顾依眺望那一片金黄的美景。

“我们的田，要是也有这么好的水利，一定能，长得好。”顾依断断续续说完的一句话，虽还是轻得只有靠在他身侧的王药听得清楚，但至少已经不是得痛苦地喘气才能发出话声。

“刘燕文说萧将军已经给我们安排落脚处，听说是将军手下一个将领留下的屋子，升官后举家迁到京城，老家算是荒废，所以我们能放心住。”王药轻声细语，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替顾依梳理头发，再用发带轻轻地扎起脑后一束发，他之前没见过顾依散发的样子，这几日照顾下来，才发现顾依的头发特别细，摸起来比他娘的头发还有柔，一直紧紧地盘着是多么可惜，顾依更适合像那些文人雅士，穿着倜傥汉服，潇洒地立于风中，仰首能见肤白如皓月。

扎好顾依的头发，王药接着讲：“你若想多看看稻田，等你好一些，我带你去看。”

“稻田哪里都是一样，不是自己家的，不用多看。”顾依闭上眼，王药便不再吵他。

车帘自外给掀起来，车外站着刘燕文和一个城门卫，城门卫手拿一纸，看一眼车内，再低头看纸，看来那纸是萧寅准备的出京证明和入城许可，城门卫正在核实。

“还有两位呢？”城门卫低着头问，刘燕文放下车帘，王药隔着车帘听见他对城门卫讲解，说顾武和顾琉半途给征召入军营。

“是啊，要打仗了呢，这非常时机，你们两车要入城，必须查得清楚，那驴车里的箱子能看看吗？”

王药因城门卫这话而慌，还好外面的顾尔机灵，立刻对城门卫毕恭毕敬地说：“大人，箱子里都是药和纱布，很重要，不能随意翻，我给您一件件拿出来检查可好？”

“这样？没事，开箱盖我看看就行。”城门卫说着就走开，王药推开窗，见顾尔很小心地搬下箱子，撬开箱盖，那军爷果真只是看一眼，没有碰里面的东西，王药登时松口气。

“带了什么？”顾依问。

“你这人，醒着的时候能不能开点眼皮？”王药平时埋怨顾依时，都会随性地出手拍一下或握拳捶一下顾依身子，这习惯在这几日就改成只是用手指头轻轻地戳顾依脸颊。

“带了什么？”顾依睁眼问。

王药撅撅嘴，老实说：“毒，各种各样我能在短时间内找到的毒。”

顾依皱眉，虽然很细微，但还是看得出他眉间的紧绷。

“你中毒了，我要研究出你到底是吃了什么毒？”王药答。

顾依动动肩膀，看来是要抬手臂，但没抬起来，只是开口说：“是一个就像你给我的甜枣一半大的药丸，奶白色，味道我不记得，我是吞下去的。”

王药斜眼瞅顾依，没好气地说：“就这么点线索，我要是能猜到是什么就可以升仙了。”

顾依的眼角和嘴角露出上扬的弧度，王药不忍心骂他说这不好笑，也不忍心问他为什么明知不是治伤的药，还吃。

顾尔回到马车，马车缓慢行走，跟在驴车后驾进门，城门卫指示周围的人让路，王药从前也来过寿县城送他家里药铺的货，城门卫可不是这么热情，反而很不耐烦地要他当心驾车，别撞坏门，如今城门卫不仅不强制搜箱，态度还很有礼，显然都是卖萧寅的面子。

王药对萧寅这个人的印象本来不深，虽然知道萧寅曾率兵守住遭梁军大举进攻的守春军营，阻挡梁军攻入寿县，但那场仗能反败为胜的关键是诚王的救兵，还有极力防守的驻军，王药当时刚好回京，但他知顾依、顾武和顾琉当时在军营，事后曾问他们实际情况，这三兄弟却一如既往，只随口一句‘打赢了’来带过，王药便没有因这场战役而特别仰慕萧寅。

直到得知萧寅认顾依做拜把兄弟，还为此时无依无靠的顾家兄弟打点生活到这份上，王药才对他这人略有敬佩，倒不是敬他讲义气、有人情味，而是敬他可以不畏顾秦强权，这般不声不响就把顾家的八个庶子给带走，王药本身就担心连累自己爹娘，而没告诉家里人他的去向，只说要外出游历一段日子，搜寻稀有的药材，撰写医书，他爹还特别支持，允许他搬走大量的药和黑纱，让他一路换取衣食住行的费用。

马车入城后行进约有一个时辰才停下，路经之处都没有太多人潮，王药开着窗看，尝试把进城后的路线记好，途中转了几个弯后他就记不住，马车停下前他看见街口的石碑写着‘大泉村’，当即大喜，大泉村盛产豆腐，相传西汉时的淮南王为了炼制长生不老丹药而在此处取泉水炼丹，因而发明了豆腐。大泉村周遭有千年不涸的玛瑙泉、珍珠泉，顾依能在这如此好水源之地养伤，真的再理想不过。

“师父，我们到了。”顾尔掀开车帘，他见顾依睁着眼，立刻爬进座前跪着，语气满是期盼地问：“大哥，好点了吗？刘大人说这地方盛产脍残鱼，和豆腐一起做菜特别好吃，大人在路上跟叫卖的渔民买了一篓子的鱼，大人说菜很快能做好，我们进屋收拾一下就能开饭。”

顾依吸气，缓缓地吐，没说话，王药看他是有不悦，他自己听得也纠结，脍残音同快残，这刘燕文怎么这么不懂忌讳？这地方明明也盛产淮王鱼，他王药难道还买不起好鱼来给自家弟弟吃？

“你大哥一路累了，进去再说。”王药指示顾尔让开道路，他站到门边，见车外的顾叁和顾寺已经把可以抬人的担架准备好，接着就由顾尔先把顾依背起来，王药照看着，顾戚顾霸在车下接应，四人小心翼翼把顾依安置到担架侧卧，顾叁顾寺再一前一后抬着担架进屋。

王药观察一眼这屋子，屋子虽在村落，却不是一般农民的草屋，而是有点气派的大宅，放眼望去都没有和这屋子一样的建筑，看来原住户在这村里最富有，不远处有村民在好奇张望，显然对有人搬进来很是在意。

顾依浑身裹纱，仅披一件足够保暖的外袍，王药靠到担架旁，挡着不让外人看见顾依面容。

顾霸跟在王药身后，顾依唤他靠近，王药便让顾霸站到身侧，而后就听顾依说：“霸儿，把城门到这里的地图画下来，给王大哥。”

“呀。”顾霸点头，拉着顾戚就跑开，俩小的在屋子外东张西望，刘燕文问他们做什么，他们没有答。

王药见顾依交待后就闭上眼，心里不禁再度感叹，顾依这个做大哥的，真的是从来不放松警惕，无时无刻都要操心。

跨过屋子门槛，屋内竟有下人来迎，男仆两个，女仆四个，屋子很干净，看不出是事先打扫好还是一直有人住。刘燕文吩咐下人去准备膳食，然后带路，领着走前的顾叁，把顾依抬到屋子最里的一处大房，房内该有的都一应俱全，甚至有些许奢华。

“王公子，我有安排您的房间，不过这房间还是布了两个床榻，方便您长时间照顾顾大公子。”刘燕文说。

王药先确保顾依给安全地搬到了榻上，盖好毯子，才转身回应刘燕文：“我就睡这里，不用多给我房间，让几个小的有多的房间分吧。”

顾尔抢着说道：“师父，我也睡这里。”

没等顾叁顾寺举手说也要，王药就手叉腰瞪这仨：“人多会闷，我会安排你们在我休息时轮流换班照顾你们大哥，没排班的就自个儿找事，该读书读书，该练功练功，听懂吗？”

三兄弟没有马上回答，床榻上的顾依就淡淡传来一句：“答话。”

“是！听懂啦！”三兄弟立正挺胸地大声回答，那气势把王药吓得心口大力蹦了一下。

顾戚顾霸这时手牵手跑回房间，刘燕文想摸摸他们头，他们却一溜烟地跑去找顾叁，飞速比手势，王药没来得及看懂全部，只依稀看出有画图的意思，大概是要和他们三哥讨纸笔。顾叁看弟弟比完就点头，又用手势比划几下以作回应，也是很快，但比较简单，王药看懂是‘等一会儿’的意思。

王药偷眼瞅一下刘燕文，见刘燕文那困惑的样子，应该是没看懂，他顿时就心安，这顾家八子有着外人难以侵入的沟通方式，这无疑能让他们即便处在还不算完全安全的地方，也能保证不被人刺探到他们的秘密。

“刘大人。”顾依忽然看向刘燕文，刘燕文走上前，但碍于榻前围站着六个人，他只能停步在一段距离之外。

“您一路带着我们，打点妥善，顾依在此对您深表感谢，待顾依伤好至可以下床，一定给您行礼叩谢。”

刘燕文听完这话连忙摇手，说：“大公子不用多礼，您是我家主子挂心上的兄弟，那您也就是我的主子，哪需要谢谢我呀！”

“该谢的必须得谢，刘大人，您是大将军府的长史，顾依不敢逾矩，这一路弟弟们对您多有麻烦，需要给予应当的教训，您能否……”顾依把话留白，疲惫的眼神盯着刘燕文看。

“啊，好，那我出去看箱子搬好没有？大公子，别教训你弟弟们，他们都很乖。”刘燕文说着说着，就退出门，顾尔到门边送他，在门内有礼地给他鞠躬。

待房门关上，顾依一个吸气，吐出时就沉沉地说：“全部跪下。”

顾尔、顾叁、顾寺、顾戚、顾霸，五个人半点犹豫都没有，一列排开地跪在榻前。王药眨眨眼，指着自己看顾依，顾依说：“你坐。”

王药撩起衣摆，正经地端坐在榻沿，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快感。

顾依吞口唾沫，清清喉咙，接着就轻而缓，但不失严肃地说：“我们现在有落脚之处，是因萧将军收我们为家臣，并不是无条件照应我们，你们不要以为刘大人对你们好，就理所当然接受所有好意，在这别人家的屋子，是寄人篱下，绝对不可以给人伺候。”

顾依看向顾叁说，“叁儿，你把身上的钱，好好规划，买足够三个月吃的米粮，你们几人轮流做饭，不要劳烦别人。”

“寺儿、戚儿、霸儿。”视线转向三个小的，顾依接着说：“你们照常每日寅时就练功，每日必须至少练四个时辰，其余时候，闲暇就找你们三哥，让三哥教你们背书。”

最后看顾尔，顾依还没开口，顾尔 就先说：“大哥，对不起，我应该阻止刘大人给我们买鱼。”

“买了就没关系，你们好好吃一顿，大哥要守丧三年，不吃肉。”

王药闻言即转头瞪顾依，张嘴要反对，可想想还是放弃，顾依固执不是一两天，做好的决定谁都动摇不了，他就不白费唇舌，反正他要暗地里用肉熬汤的话，顾依也不会知道。

顾依接着对顾尔说：“你用心学医，不可怠惰，伺候你师父衣食，你师父出门，你就多带一个弟弟跟随。”

“我不出门，不用这么安排。”王药插嘴。

顾依没显丝毫愠怒，反而温和地应：“这里好山好水，你别闷着，我休息的时候，你就出去走走。”

“好山好水，没有你在就不好看，没什么好看的，我就要天天留着，教徒弟，还有给你读书。”

顾依浅浅一笑，可看向一排弟弟时，那脸立即就黑。

“大哥现在不能下床，只是一时的事，你们谁敢不听话，大哥一定记下来，等大哥伤好，你们犯过什么错，大哥一下也不会少打，明白吗？”

“明白！”整齐的一声应答，震得房梁都落下灰，这次王药有了心理准备，心跳得很平稳。

这时顾依轻声咳嗽，王药见他胸口起伏不正常，就把弟弟们都赶出房，随即打开医箱，手法迅速地给顾依扎针，很快就减缓顾依毒发的痛苦。

“你中毒的事我还没和别人提过，包括你弟弟们，都不知道。”王药压低嗓音说。

“嗯，很好，我正想拜托你保密。”

王药叹气，他有时候会为自己太了解顾依，又太顺着顾依而懊恼。

“你毒发的症状越来越轻，我也已经熟悉抑制的方法，只要情况不恶化，我可以把方法教给尔儿，告诉他这只是你内伤未愈的症状，那样就能多一个人在你毒发时可以及时给你救治。”

王药说完就拿出另一个随身的小箱子，掏出一罐伤药和一卷黑纱，打算给顾依换双手的药。

“如果中毒情况不恶化，我什么时候可以下床行走？”

顾依的问题，王药迟迟没有答，他沉默着，一圈一圈解开顾依手腕以上的黑纱，他感觉顾依手腕颤动，那是想尝试握指，可那满是缝合伤口的手掌一动不动。

“别想太多，休息吧。”王药说。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落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