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与少主弟弟 第14章 求生

十年前，皇帝登基第二年，趁着南朝处于昏暴统治而开始向南讨伐，封顾秦为大将军，率兵十万南征，三年后敌军被破，斩首一万多人，夺下距离都城近八百里远的战略之地守春，驻军四万，顾秦回朝受封爵位，自此得势。

那年王药十四岁，随当时还是军医的父亲到军营修习医术，因而认识当年十三岁的顾依，顾依十岁就随父征战，父亲班师回朝后，他就被派长驻守春军营，由于年龄相近，王药和顾依很快就投契，然而那时顾依已经高头大马，身披战甲时尤其威武，军营里的人见他俩在一起，就爱调侃王药，要他听‘顾大哥’的话。

王药个性豁达，不仅开得起玩笑，还借题发挥，反调侃顾依，说他这做‘大哥’的总是不听军医的话，岂不给手下人做不良榜样？顾依这人，阵上杀敌奋勇狠戾，私底下却对谁都不发脾气，捣乱的弟弟们除外，面对王药烦不胜烦的言语捉弄，他总是低头道歉，至于道歉后改不改呢？答案当然是——不改！

四天前，顾依的三弟顾叁骑着汗血马冲入营找大哥，说他们家二哥出事，于是那位本应该养伤的大哥就果断不听军医的话，多牵了营里最好的两匹马，轻装赶回家，那架势肯定是不会停，一匹马力竭就换一匹，这么跑法，伤马又伤人。

顾依前脚才走，顾叁就要跟，王药连忙拉住，骂说好歹休息一会儿，喂饱肚子才跑，要是路上倒下，难道还要大哥掉头回来救？幸好来的是顾叁，要是那二弟就肯定不会听的，王药等确保顾叁养好力气就和顾叁一起出发，然而，血脉毕竟相连，崽子紧张得很，一溜烟就跑远，不肯跟着王药慢慢骑。

王药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又没有习武，怎么可能像那两兄弟这么赶，他赶回去的目的是医人，要是结果变成他得给人医，不是笑掉人大牙？于是他按着不把人和马都跑坏的脚程，花了四天才到洛阳，第一件事就是到家里药铺去抓药，药铺掌柜知他和顾家大公子交好，立即就说这几日传遍大街小巷的‘一人拉动千斤重马车’事件。

“听说……”掌柜附耳小声讲：“兆王还让人拿鞭子打，现场看到的人说，顾大公子身上的血像水流那样淌，路上的血现在去看还能看见。”说完这段，掌柜又转一般声量：“刚才顾二公子来抓药，那药就是补气血，但二公子钱带不够，只要了疗效最低的劣等药材。”

王药怒拍桌，说：“以后顾家弟弟，最小那个不算啊，其他的都我罩，爱拿什么药材就让他们拿！不收钱！不收米！”

“哎，少爷您说了就好啦，我就是给二公子包了最好的药材，帐不对数，您给写个注解吧。”掌柜笑呵呵拿出记账本给王药。

王药嘟哝，“真聪明的你。”一边大手一挥签个名字，打包好药便往顾家赶，然而刚跑出去，迎面就见到他爹。

“药儿！怎么突然回来？你写信回来讨的药已经送去了啊。”王太医说。

“我回来救我弟呢，回头见啊爹！”王药绕过自家老爹身子就要跑，却被他爹给及时提住后衣领。

“你说顾大公子吧？”王太医说，“顾夫人四天前就召了俩太医去看，我问过了，过劳力竭，外伤失血，旧伤化脓，肩背骨裂，肋骨穿肺，虽然严重，但好歹已经就医，好生休养一年半载就可痊愈，顾大公子是武将，没那么容易死。”

“死了还得了！就是没死才需要我嘛！”王药又要跑，但他爹还不放手。

“人没叫你去你就别去！看你这冒失样，要是得罪顾大人，你担当得起？”

王药一愣，瞬间冷静，的确，他担当不起得罪顾大人后，顾大人迁怒他顾兄弟的罪。

“懂了就跟爹回家，你娘可想你了。”王太医松手，率先往前走。

“我会先确定顾大人不在家才进去的！”王药匆匆说完，拔腿就跑。

顾府在大街尽头，很近宫城，王药快步地来到时，时辰已近黄昏，他见顾府门前有一四人轿，顾大人上轿后往北而行，这时候进宫不太对，应该是往哪位宗亲子弟的府邸，王药没多想，既然顾大人出门，他就能放心地拜访，他来到门前向门卫说来意：“我是王太医的儿子，父亲请我来给你们大公子看诊。”

门卫有礼地请王药稍候，王药等了等，出来回话的竟是一名年纪稍长的婢女，但看她服饰和妆容不朴素，王药估计她是顾夫人的贴身婢女。

“王公子，我家大公子刚服药，已经熟睡，大公子这两日状态好，暂不需看诊。”婢女说。

“看一看没差的，他睡着没关系，我不会吵到他。”

婢女微微一笑，眼睛眯成一条弯弯的线，“时辰已不早，还是不耽误王公子较好，王公子若需要，可请轿夫送王公子回府。”

王药踌躇一会儿，回以相似的眯眯笑，摇手说不用，他自己能走，而他才半转过身，那婢女就让门卫关门。

抬头看紧闭的枣红大门，王药想像着他那提口气就翻墙越顶的顾兄弟，然而想象是难以模仿的，不过他不是容易放弃的人，他知顾府有后门，那里的墙矮一些，他能爬，他也知道该爬过哪一面墙可以直接到他兄弟的房。

爬墙这种事，必须等天暗，王药先摸到后门，蹲在墙角边等时辰过，当黑云遮顶，他搓搓手，站起身，忽地，他眼前一黑，一个人影落在他身前，好在他是军营长大，没那么胆小，淡定地等那人影转身，旋即松口气。

“王药。”顾依看着王药，用他那沙哑又淡泊的语气唤。

王药看看左右，不啰嗦，抓着顾依的手就要溜。

“等。”顾依叫住，王药不解，转头看他，但天色暗，看不出脸色。

顾依垂眸，望着给王药抓住的手，王药也低头看，他原来就觉得这手比平时的厚，还想着顾依是失血太多体寒，需要穿保暖的手套。

“别抓，有伤。”顾依轻声说。

王药惊得赶紧松手，顾依这人是难能有一次自己承认有伤，这该是因为有多痛啊？

“先别看了，跟着我。”顾依缩回给王药抬起的手，打眼色指个方向，王药便跟在他身边走。

一路无话，顾依走得很慢，慢得不寻常，王药觉得不是时候问情况，就忍着，须臾，顾依就离开官署区域，走上大街，但此时店铺都已打烊，大街冷冷清清。

“王药。”顾依站定身，看着王药，月光下可见他苍白之极的脸，可那目光还是如他平时那样炯炯。

“你不在军营的话，看诊怎么收费？”

王药认真地答，“一百。”

“一百文钱？”顾依皱眉，那为难的样子也是少见，他看别处，语带抱歉的说：“不好意思，耽误你了，我送你回去。”

王药双手抱胸，说：“一百颗小米，你有没有？”

“有。”顾依点头，“不过先欠着，明天就给，你帮我看一下我的……”

王药才没耐心再跟死脑筋耗，他小心地握住顾依手腕，往自家药铺拉。

药铺掌柜正打烊，王药让他先回去，拿了门锁钥匙，牵顾依进门。

点起几盏灯，王药不怕羞地凑顾依身后，闻到血腥，知身后也都是伤，就不请顾依坐了，站他跟前，拿起他手来检查。

脱去手套，拆开纱布，血腥味扑鼻，一点药味都没有。

王药好歹是军医，肠子露出来也能镇定地给人塞回去，他敛眉垂目，看得很仔细，沉沉地问：“谁想废你武功？”

“你下手狠些没事，只要我还能握刀几年就行。”顾依答非所问。

“你想要几年？”

“两……三……”犹豫不定的话没有一个断句。

“顾依啊。”王药抬头看，即无奈、又不忍，“你往南去投靠你师父吧。”

“一年吧，一年够的。”顾依顿了一下，叹口气，接着说，“我真想还有个十年。”

“你真的想？”

王药等着顾依答复，见顾依点头，他便搬来医箱，摊出一整套医刀和缝线。

“你给我一夜，我给你十年。”

彻夜的治疗不能一直站着，王药备好垫高的床榻，让顾依可以舒服地趴，他又搬来一大罐甜枣，抓了三颗放在一小碟，搁在顾依手边。

“疼就吃一个。”

顾依盯着枣看，王药在灯下专注地给他接那复杂的裂骨。

“这个也算在一百颗小米吗？”

“算。”

“我能带七个吗？”

“你带七十个吧。”

“那倒不用，他们一人一个……还是十四个吧，让他们一人两个。”

王药放下一刀，拿一镊子，夹出无法复原的碎骨，“给你带十六个好吗？”

“十六？啊，那不如二十一吧。”

“二十四好吗？顾老板，多拿多折扣。”

“这样，那三十好了。”

王药愣半响，夹完一手指的碎骨后问：“三十个怎么分八个人啊？”

“我和我弟弟一人三个，给你六个。”

顾依说得没点抑扬顿挫，像在读死气沉沉的书。

王药安静地笑，低下头继续给人医，他在心底发誓，他要他这位顾兄弟，身强体壮地再活六十年。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