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压重门 第8章 第 8 章

等待解药起效的过程中，纪云杉拜托荀佑帮她找找南枝，可没想到，他的侍卫最后带回来的人，竟是彻底昏迷过去的。

荀佑想办法弄醒了南枝，一番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她刚出门，便被人一掌劈晕，藏在了隔壁的小厢房里，要不是纪云杉让人去找，怕是到明日都不会有人发现。

看来纪荣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即便那时候南枝不出去，他也会想办法把她叫走。

两刻之后，纪云杉的药劲过去了。走之前，荀佑拿来两件披风，将她们二人裹了个严实。

纪云杉忍不住看他。

今夜西楼定是被他们包下了，本来她还在想着，父亲他们都离开了，若是她就这么大摇大摆的从这里出去，肯定会被人误解。可眼下她被披风裹住，没人认得出来，只要悄悄坐上马车回去，就不会有人知道她是后离开的。

荀佑让自己的侍卫送她们下来，看到被牵到后门的马车，纪云杉松了口气。

看来他是真的很不想和自己扯上关系。

二人坐上马车往回走，直到醉春楼的喧闹彻底听不见，两人才终于放下心来。

“小姐，都怪奴婢太不小心，才害得小姐……”

纪云杉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此事不怪你，是我把他们想得太好了。”

是她还把他当父亲，是她觉得他再不好也应该还会念着他们之间的父女情，是她太天真，还对他抱有幻想。她知道纪荣并不爱她，但她没想到，在纪荣的眼里，她这个女儿竟然是与那些青楼女子别无二致。

“小姐……”

南枝紧紧握着她的手，纪云杉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落了两行清泪。

“我没事。”她抬手轻轻擦去，“我只是，看清了。”

一声低语似轻叹，短短几字，所有情谊皆随风散。

快要宵禁，街上行人渐少，尤其进入安乐巷后，更是静得只能听到车轮辘辘。

马车在西侧门停了下来，纪云杉被南枝扶着下了车，进门后便往西院而去。

她要去醉春楼的事情金蕊也知道，眼下都这么晚了，却还不见她回来，金蕊心里十分担心，站在门口来回踱步，直到看到她们二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奴婢都要担心死了。”她迎上前，搀着纪云杉往里走，“手怎么这样凉，早知道会这么晚，就该给小姐带件厚衣裳，这夜里的风还是很凉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打帘进了正房，又连忙倒了杯热茶递过来。

可纪云杉看到那茶水，却是不免一愣。

“小姐怎么了？”

纪云杉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无事，太晚了，喝茶容易失眠，换杯白水吧。”

虽说她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但金蕊还是敏锐地察觉出有些不对劲。

她看了南枝一眼，却被她使眼色，不要多问。这下，即便再担心，金蕊也还是暂时压了下去，转身出去换一壶白水。

可她刚出门，便迎面撞上了张妈妈。

“张妈妈……”

金蕊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听得纪云杉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下一刻，张妈妈便走了进来，见着她，主动道明了来意。

“老爷和夫人都在东院，知道小姐回来了，便让奴婢来请小姐过去。”

纪云杉知道躲不过去，便也不与她多言，眼神安抚了下金蕊，便起身跟着去了东院。

天色已晚，纪宅各处都点了灯，朦胧烛火映着廊下匆匆而过的一行人，在身后拖曳出一道道摇晃的黑影。

院子里依旧安静，正房透出大片光亮，可在夜色里却显得那门楣越发像一张血盆大口，就要将她吞噬。

纪云杉沉了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纪荣和王婵都坐在罗汉床上，似乎是专门在等她。

她走上前，福身行礼。

“女儿见过父亲母亲。”

堂上许久未说话。

过了会儿，纪云杉感觉周围服侍的丫鬟仆妇都接连退了出去。

门被关上。

下一刻，毫无预兆的，从上头飞来一只茶盏，砸碎在她脚边。

纪云杉吓得一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纪荣怒气冲冲地吼她，与方才在醉春楼的慈父形象完全不同。

纪云杉被吓得不敢说话。

她料到纪荣会发火，但没想到他的怒气会如此之大。她不是没见过纪荣生气，但以往还会顾及彼此的脸面，至多只是厉声教训几句，从未像今日这般把什么孔孟之道、父女之情都抛在一边，不管不顾地出言辱骂。

好像并未把她当个人。

纪云杉忽然有些委屈。

他在自己女儿身上用那样阴私狠毒的手段，事后竟然还能理直气壮的在这里指责她。即便他们不是父女，一个大男人对一个姑娘做出这样下三滥的事情，难道就很光彩吗？

到底凭什么？

她直直地跪着，梗着脖子不说话。

可这副模样却让纪荣越发觉得她可恨，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我还让你母亲花钱给你置办这一身行头，我好说歹说才让他同意留在醉春楼过夜，可你呢，你亲手毁了这个机会！”

他越说越气，站起来走到纪云杉面前。

“那可是秦王世子，全天下除了宫里那些个皇子，还有谁的地位能比他更尊贵？若你能好好把握，将他一举拿下，那往后不管是你还是咱们家，都是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说到这，他忍不住拿手指戳了戳纪云杉的额头，“可你，你没用，你不争气啊，都那样了，你竟然还能让人给好好地送回来，我这张老脸真是要被你给丢尽了。”

他下手不轻，把纪云杉戳得往旁边一歪，两手正好压在了那堆碎瓷片上。

火辣辣的疼从手心钻上来，一路直入心口，又涌上头顶。

她抬起手，看到一抹刺眼的鲜红。

轰的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撕开了。

“父亲也会觉得丢脸么。”

她忽然开口，低着头，露出一段纤细脖颈，柔弱却倔强。

“那父亲让女儿如青楼女子那般去席上献艺斟酒的时候，怎么没觉得丢脸呢？”

她慢慢抬起了头，那双黝黑明亮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没有情绪，但却冰冷至极。

“你……”

似是没料到她会反驳，纪荣一时没反应过来。

“父亲生气究竟是因为丢脸，还是因为女儿没被世子爷看上，会耽误你们攀附权贵，耽误你们踩着我的尸体去给那个废物儿子铺路？”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落在纪云杉脸上。

但不是来自纪荣，而是一直端坐在堂上的王婵。

她骂了她的宝贝儿子，她自然坐不住了。

“你个小贱人，我当你平时乖巧听话一副软弱可欺的模样，感情都是装出来的，亏我还对你处处照应，有什么好事都先想着你，没成想竟是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她顺手把手中帕子往纪云杉头上一扔，“好好的事情让你给办砸了，你还有脸在这里叫嚣。让你去服侍秦王世子那是看得起你，你自己没本事把握，竟还敢口出狂言，说兄长的是非，看来平日还是对你们太好了，才惯出这一身的臭毛病。”

难听的辱骂声声入耳，可纪云杉却反倒笑了出来。

终于不再装了。

“照应？”她抬眸看向王婵，眼中尽是讥讽，“夫人说的照应，就是把我当个物件一样，带到各家宴席上琢磨着怎么卖个好价钱吗？”

“你！”王婵被她这话激怒，抡着胳膊就又要扇过来，却被纪荣拦住。

“她这张脸还有用，毁了不值当。”

王婵挣开他的手，脸色阴沉，“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纪荣看了眼歪坐在地上的纪云杉，半晌，幽幽说道：“他还要在扬州住些日子，今日不成，总会有机会。”

-

夜色渐深，宅子里都安静下来。一片漆黑中，唯有祠堂里透出一点朦胧光线。

纪荣没打算放过纪云杉，便罚她来跪祠堂。

二月末的天，入夜后尚还有些凉意。纪云杉只穿着单薄的衣裳，明明冻得手脚冰凉，却丝毫不在意。

她直直地跪着，抬头看着面前纪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只觉得讽刺。

在纪荣的眼里，她连个人都算不上，她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了纪家，为了纪远航铺路。她不该有自己的想法，更不能反抗，她只能乖乖地做一个傀儡，为了他们的前程献出一切。

她一个被牺牲者，一个受害者，现在竟然还要跪在这群刽子手的面前反思，实在是太荒谬！

忽明忽暗的烛火摇晃着，把那许许多多的牌位拉扯得像是张牙舞爪的妖怪。

纪云杉忽然想起了她的母亲。

一个默默无闻死在这座宅子里的女人。

在那短暂的九年中，她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折磨的不成人样，最后油尽灯枯，死在满腔悔恨中。她还记得母亲临终前瘦到皮包骨头的模样，她似乎已经把眼泪流干了，明明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但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睛里却没有半点湿意。

她这一辈子，把一腔真心都给了纪荣，却换不来他半点留恋。

只因，纪云杉是个女孩。

纪云杉懂事之后便明白了这件事，她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母亲。但柳如意却从未埋怨过她，她教她识字，教她读书，教她明理，告诉她这天下之广阔，世事之精彩。她给了纪云杉足够的爱，足够到她离开之后，还能支撑着纪云杉在这冰冷的宅院里好好活着。

可如今……

窗缝里忽然钻进来一股风，将那微弱的烛火吹得颤颤巍巍。

“噗嗤”一声，火灭了。

屋内陷入一片黑暗，纪云杉的眼角忽然泛起湿意。

“啪嗒”。

一颗泪珠砸落。

纪云杉捂着心口慢慢弯下腰，蜷缩在了蒲团上。

——阿娘，怎么办，我好像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啊啊啊，抱抱女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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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