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赶着去那个什么……哦对,‘特殊教育学校’报到啊?”方跃阳歪着头,故作天真地问,然后猛地变脸,声音淬毒般冰冷,“那种地方,才配得上你这副尊容吧?”
林持深感到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天灵盖,耳根烧得通红,屈辱感比身体的疼痛更尖锐。他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直到一股鲜明的铁锈味在舌尖蔓延,才勉强压住喉咙里即将爆发的低吼。
“让开。”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压抑的怒火在下面奔涌。
“让开?行啊——”张强拖长了调子,脸上露出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快意,“你——求——我——啊?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说‘跃哥,我错了,放我过去吧’!说不定我心一软,就让你滚了!”
话音未落,张强毫无征兆地抬起脚,不是简单的绊踹,而是用鞋底狠狠踩向林持深支撑身体重心的右脚脚背,并用力碾了一下。
林持深本就脆弱的平衡被彻底摧毁,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猛扑出去。“砰!”右膝盖重重地磕在粗糙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钻心的疼痛瞬间炸开,校裤的布料应声磨破,鲜红的血迅速渗出,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更糟糕的是,在倒地瞬间,他腋下那根早已不堪重负的旧书包带也“啪”地一声绷断,书本和试卷散落一地,有一本数学练习册甚至滑到了方跃阳脚下。
方跃阳看着地上那片迅速扩大的血迹和狼藉的书本,眼神闪烁了一下,但随即被更汹涌的暴戾淹没。
‘求我一句会死吗?!以前你生病了是谁整夜给你换毛巾!’ 他内心咆哮着,上前一步,用鞋尖拨弄着那本练习册,故意在写满工整公式的封面上留下一个肮脏的鞋印,然后才弯腰捡起来,在手里轻佻地掂量着。
“哟,大学霸的宝贝笔记啊?”方跃阳哗啦啦地翻着书页,看着里面密密麻麻的批注,语气极尽嘲讽,“写得这么满,怪不得能考第一。抄了多少遍才记住啊?啊?”说着,他作势要撕扯书页。
“还给我。”林持深伏在地上,疼痛让他眼前发黑,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但他没有呻吟,甚至没有先去查看伤口,而是抬起头,目光死死盯住那本书,声音因强忍痛楚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方跃阳被这目光刺得一怔,随即恼羞成怒。“还你?好啊!”他手腕猛地一甩,将那本练习册朝着巷壁一侧淤积的、散发着馊臭的污水沟扔去!“自己捡去啊,瘸——子!”
书本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啪嗒”一声落在污秽的边缘,封面朝下,瞬间被泥泞吞噬了一半。
这一刹那,时间仿佛凝固了。林持深看着那本书,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但他没有怒吼,没有哭泣,只是用还能使得上力的左臂死死撑住地面,指甲因极度用力而深深抠进水泥缝隙,甚至崩裂开來。他咬紧牙关,下颌线绷得像铁块,利用左腿和左臂的力量,无视右膝传来的一**尖锐刺痛,摇摇晃晃地、以一种近乎残忍的顽强,重新站了起来。
整个过程,他没有发出一丝吃痛的声音,只有站起来后,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和变得粗重紊乱的呼吸,暴露了他正承受的巨大痛苦。
他站直后,甚至没有拍打裤子上的灰尘,只是用那双冷得足以冻结空气的眼睛,定定地看了张强两秒钟。那眼神里没有求饶,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明显的恨意,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漠然的倔强,以及一种……让方跃阳心底发寒的,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的疏离。
方跃阳在那目光下,竟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操,是不是玩太大了?’ 一丝悔意刚冒头,立刻被更强的恼怒压下:‘他活该!谁让他先背叛我们的友谊!’
林持深不再理会他们,拖着那条鲜血淋漓的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异常坚定地走向污水沟。每迈出一步,右膝都传来钻心的痛楚,让他额头青筋暴起。他艰难地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捡起那本脏污不堪的书,用袖子一点点擦去上面的泥水,尽管那个鞋印如同耻辱的烙印,无法抹去。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小巷,将身后那些变得有些夹杂着恼羞成怒的咒骂,彻底甩在了阴影里。
方跃阳盯着那个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脚尖无意识地反复碾着地上的一个小石子,直到把它碾成粉末。‘……明天,他那条腿肯定废了。算了……关我屁事。反正……他从来就不需要我,从来都是。’ 最后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尖锐的酸涩。
微微夜风像刮过棚户区,带走坑洼不平的街道的些许落叶。林持深推开那扇漆皮剥落的旧木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廉价洗衣粉的向他气息便临面而来。
屋里只亮着一盏灯。灯旁是他妹妹林宁。因为跳过两级,十一岁的林宁已经上了初一。她脸上还带着肉肉的婴儿肥,在乌黑的短发衬托下,更显得脸蛋圆润。此刻她正对着一本摊开的习题集,眉头微蹙。
“哥!你回来啦!”她抬起头,喜悦盈满圆眼,但很快注意到他手里捏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嗯。”林持深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将信封随手放在桌上。
他几乎在进门的同时就迅速侧过身,将受伤的右半边身体和略显不自然的步态隐藏在门廊的阴影里。
此刻,站在家门口,右膝处传来的刺痛,让他的动作不可避免地出现延迟。
林宁立刻注意到了哥哥的不寻常,以及桌上那个信封。“哥,”她声音轻了许多,“那是成绩单吗?”
“嗯。”他不想多谈,侧身想避开。可林宁已经拿起了信封,抽出成绩单。。她圆眼瞬间瞪大,物理习题集上的难题被彻底抛在脑后。后。 “哥!你考得好高!”她声音里全是惊喜,但随即,她看到了成绩单下方,志愿确认回执上,哥哥签下的那所普通高中的名字——那所离家只有二十分钟路程的学校。
惊喜像潮水一样从她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重的心疼。她太聪明了,立刻明白了哥哥的选择。
“哥……”她又唤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目光落在他右边膝盖那片明显颜色更深至,基至隐约透出暗红的裤子上。
她抬起头,心疼地看向他,“疼不疼,哥?”
林持深喉结滚动了一下,迅速别开脸。“有什么疼的。暑假作业都写完了?还有闲心管这个。”他刻意回避了成绩和学校的选择。
林宁没有追问成绩和志愿的事,她知道那是哥哥心里更深的伤口。她转身端来温水和小药箱,用眼神无声却坚定地示意他坐下。
“哥,坐下。”
林持深沉默几秒,慢慢坐在床沿。
林宁小心翼翼地卷起他右腿裤腿,将药水轻轻点在他的伤口上,柔柔地说:“哥,我今天刷了很多题。”同时将绑带一圈一圈缠在伤口上。
包扎完毕,林宁抬起头。林持深透过镜片看着她,那双极冷的黑眼睛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过。
林宁将头挨了过去,轻轻环抱住他,把脸埋在他带着寒夜气息的外套里。
“傻样。”他低声说,声音里的沙哑比刚才更重了。
“才不傻。”林宁闷闷反驳,“哥,爸妈前天寄钱回来了,我放你枕头底下了。”
林持深“嗯”了一声,目光扫过这个狭小却整洁的家。他轻轻拍了拍林宁的背:“题做完了吗?拿来我看看。趁着暑假,我把初一数学可能遇到的难点,先给你捋一遍。”
窗外夜色浓重,屋内点点灯光,漫长的暑假即将开始。对于林持深而言,这个暑假没有对高中新生活的憧憬,只有照顾好妹妹、努力打工的现实。
在这个破败却整洁的家里,盏老台灯的光晕下,兄妹俩的相依为命,成为彼此黑暗中最温暖的光。
[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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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