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将她抱至马前,白马打了个响嚏,跺了跺脚,见主人抱着一人回来,好奇探头望。
女子眼尾的血已经干涸,疼痛还在,她死死抓住男人的衣衫,压抑着痛哼,但还是忍不住唤了出来。
“公子,妾好疼好疼……”
男人自然是知道她眼睛疼,动作却不急不缓,仿佛丝毫不关心她眼睛疼不疼。将人放到马背上,没有上马。
不远处阵阵马蹄声响,火光照亮夜晚,扬眸望去,只见十几人骑马而来,在男人面前停下,纷纷下马,跪于他面前,双手抱拳作揖。
来人见一地尸体,不由得心惊。“属下来迟,请主子责罚!”
马背上的姜予宁被疼得险些晕过去,一听这声音,便知她果然没有看错人,此人身份绝对不一般,当即喜得连痛都好似淡去几分。
她乖乖趴在马背上,只等着这位突然出现的公子带她离开。
“将他们处理了。”
耳畔传来摩擦声,有人上了马,旋即身子颠簸起来,马儿动了。
姜予宁此刻只觉得欣喜,自己就要摆脱楼晏妻子的身份,不用守寡,更不用被楼母刁难。
她虽是高兴,可身子越发得不适,眼前什么都瞧不见了,骤然慌乱,她艰难伸手摸索,触碰到光滑之物,又摸了几下,那应该是男人的衣裳。
她赶紧捏紧,扯了扯,尽力出声:“公子,妾看不清了……”
男人垂眸,瞧着她惊慌失措的样,无声一哂,未曾理她,只策马前行。
姜予宁心里越来越害怕,怕自己就这么瞎了眼,后半辈子只能当个瞎子,巨大的恐慌让她本能地求助一切能帮到自己的人,不住地请求这位好心救了自己的公子。
但他的好心似乎已经用尽,不论她怎么求,都听不见一声回应,甚至载着自己的马儿跑得更快,颠得她胸腹撞击在坚硬的马背上,生疼生疼。
姜予宁哪里吃得了这样的苦,忍不住哭出来,凄声哀求。
“求公子帮妾寻大夫瞧好眼睛,妾会报答公子。”想到男人的身手,价值不菲的衣裳,还有赶来的那群人,姜予宁只犹豫了一瞬,当即出口,“妾会一辈子服侍公子。”
她惯会以可怜的样博取男人怜惜,故技重施,妄图这样便可叫男人心软。而从她遇见男人起,只字未提自己的身份。
萧寒山勒了缰绳,马儿放缓脚步。
女子同样的话术再次响起,他偏头扫了眼一半身子倒挂的女子,哂笑。
楼晏眼光不是一般的差,随随便便就将服侍男人一辈子的话说出来,这样的女子,也只有他会看上。
只可惜,楼晏也只在成婚那日与美娇娘相处片刻时间,人娶回去不到一日,他死了。
美娇娘更是连亡夫的名都不提,就这么与陌生男人走。
女子还在哀求,萧寒山冷了眸子,拎着缰绳,身子往右侧一倾,一记手刀将人打晕。
“聒噪。”
男人一鞭而下,马儿嘶鸣,疾步而行。
赶来的侍卫将马匪尸体处理干净,回去复命。
白马奔出树林,来到一处院落,马蹄声渐渐停歇,灯火亮起,婢女提着灯笼迎接。
男人下了马,接过婢女递来的湿帕净手,将帕子扔回婢女手里,正要走时,婢女壮着胆子问:“主子,马背上的姑娘……”
萧寒山似乎这个时候才想起自己带了个人回来,眉梢压低,随口道:“找个大夫给她瞧瞧眼睛。”
旋即进了房间。
婢女不敢多问,当即叫小厮去请大夫。唤了两个婢女过来搭手,将马背上的女子抬下来,借着灯笼的光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只见女子左眼眼尾满是血,蔓延到鬓角,将乌发都染红。
婢女面面相觑,无一人敢多言,连忙将女子抬去客房,准备温水帮她擦除脸上血迹。
待擦去污渍,见着女子的脸,婢女们不由得发出惊叹。
好惊艳的一张脸。
荧荧烛光映照得她脸上肌肤通透细嫩,柳叶长眉,杏眼翘鼻,唇应是左眼失血又或是惊吓过度少了些血色,唇珠饱满,叫人忍不住想咬一咬。
婢女们知道不该议论主子的私事,但见主子破天荒带回来名女子,还是这般姿色绝佳的,着实忍不住惊叹。
她们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断然是不敢说出来的。
大夫来后细细探查,道:“本是伤得不重,及时医治很快便好,但这伤应是遭到颠簸,加重伤势,须得将养数月才可好全。老夫开了药方,你等按照药方抓药,内服外敷不得间断。”
“这位姑娘醒来后若是说瞧不见,你等告知她,这是正常的,不必害怕。”
“最好不要见光,若是要外出,系上眼纱便可。”
小厮送大夫离开,婢女本想将诊治结果汇报给主子,思及现下夜已深,不好打扰,便打算明日再说。
清晨日光透着窗户洒入屋内,逐渐将里头照亮,鸟雀鸣叫,偶有几声婢女呼唤。
床上的人身子一颤,指尖动弹,缓缓睁开眼,入目却是一片漆黑,不仅如此,双眼疼得睁不开。
她连忙闭上眼,等待疼痛缓解。脸颊上似乎压着什么东西,冰凉冰凉的,还有难闻的味道。
姜予宁大脑一片混沌,思绪还停滞在自己被马匪追杀,脑袋抽痛,闪过一抹白,旋即想起一切,当即要撑着身子起身,却无力地倒了回去。
浑身没有力气,腰腹胀痛,更痛的是自己双眼。
蓦地想起自己眼睛伤到,立刻抬手去碰,指尖摸到冰凉的,还有些黏糊的东西,吓得缩回手。
努力想要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可根本睁不开眼。嗅出里头有药味,应是有人帮自己敷了药。
莫大的恐慌在心里扩散,她不敢碰自己的眼睛,惊恐地觉得自己瞎了。
只一会的功夫,害怕得眼泪流出来,眼睛更疼。
躺着害怕了好一会,忽地想到自己请那人帮忙,所以现在,该是安全了?
她张开口,哑声呼唤:“可有人在?”
声音微弱,没有传出去。
姜予宁心一颤,未弄清自己处境,没法安下心。她又不敢将眼上的东西去掉。
她缓了会,手一点点往外挪,摸到光滑的边缘,沿着两侧抚摸,能感觉到一节一节凸起的东西,不膈人,是床沿。
稍稍往外挪动身子,继续向外侧探去,碰到什么光滑的东西,手指用力摸索,忽地指尖一空,器皿摔碎的声音骤响。
姜予宁猝不及防吓着,立刻收回手。
不过片刻,脚步声传来,门被打开,婢女走进来,瞧见一地的茶盏碎片,蹙着眉出去拿了簸箕扫帚进来收拾。
听见动静,姜予宁小心翼翼出声:“公子,是你吗?”
惊春一听她问,本不想回答。但见她声音颤抖,明显带着害怕,还是开口:“我家公子将你救回来,寻了大夫为你看了眼睛。”
听到是女声,姜予宁略微失望,又听她说起自己眼睛,抬手一碰,虚虚指着眼上的东西,问:“这是药膏吗?”
婢女清扫干净碎片,应了一声是。
“能揭掉吗?我看不见……”
惊春放下扫帚簸箕,走到她边上,俯身按住她摸药膏的手,语气僵硬:“姑娘最好不要摸,这是治你眼伤的。”
末了,将大夫叮嘱的话转告给她:“大夫说姑娘醒来看不见是正常的,养几月便好。这药膏得敷上大半个时辰,姑娘不要摸。”
姜予宁安了心,放松下来,没有再碰。
听到那女子走远的脚步声,急忙问:“请问救我的那位公子可还在?我想当面谢谢他。”
跟在主子身边久了,见得人多,只要瞧一眼,便知心里存的什么心思。
惊春没有告诉她,“主子正忙着,姑娘好好养伤,有什么需要可以唤奴婢,奴婢名为惊春。”
“好。”
惊春听出她瞬间冷淡的语气,心道又是个来攀龙附凤的,这样的人见的多了,她已经没什么反应。收拾好碎片离开前,又听那女子说有些饿。
回她话时语气有些冷淡:“姑娘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准备吃食。”
姜予宁听着她离开的脚步声,身子往里头挪,双手攥紧。不过是个婢子,架子摆给谁看。
她缩了回去,下意识睁眼,又是一阵疼。疼得她想哭,想起眼睛有伤哭不得,硬是把眼泪憋回去。
在心里告诉自己,姜予宁啊姜予宁,你现在从楼府逃出来了,一定要抓住机会,不能被抓回去。
片刻后婢女端来粥,告诉她放在桌边,转身要走。
姜予宁忽地开口:“惊春,我瞧不见,吃不了,你可以服侍我吗?”
惊春倒吸口气,转头就见躺在床上的女子面色苍白,身形瘦削,一副虚弱模样,乍一瞧,确实叫人怜惜。
想到她确实瞧不见,忍了忍,应下来。
好在此女虽是存了不该有的心思,但喂粥期间并未生事,惊春便没再说什么。
端走空碗,换了药回来。
“姑娘,这是大夫开的药汤。”她端起来,朝姜予宁递过去。
嗅到苦味,还未入口,便觉得口中发涩。
姜予宁被苦味薰得拧眉,眼尾骤痛,立刻松开眉头,小声问:“有蜜饯吗?”
惊春诧异,她是谁家娇养的小姐么,喝药还要蜜饯?
“奴婢这没有,姑娘将就喝吧。”
姜予宁闭上嘴,不想喝,太苦了。但怕自己眼睛真的会瞎,摸索着端过来,自己喝。
之前病了要喝药,楼晏总会带来蜜饯,便不觉得苦。
可现在楼晏不在了,没有人给她蜜饯。
姜予宁又想哭了,若是楼晏还在,定然会护着她,绝不会叫她陷入此等危险中。
一口喝完,呛了好几下,碗被拿走,听到婢女说可以将药膏揭了。
她没敢动,叫惊春帮她,药膏一揭开,脸上瞬间轻松许多。
心神一动,问惊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约莫巳时。”
姜予宁咬着唇,犹豫会,试探道:“我可以出去走走吗?”
惊春笑:“姑娘若是想自己这双眼能恢复,便不要这般急着出去,大夫叮嘱过,叫姑娘不要被日光刺到。”
她没有说可以绑了眼纱出去。
一来姜予宁眼伤到,最好静养。
二来她说是要出去走走,实际上定是要找机会见主子,主子近些日忙得很,她不该去打搅。
“姑娘好好休息,奴婢就在外头,有事唤奴婢就好。”
哐当一声,门关上,姜予宁的心也随着关门声沉了下去。已经过去一夜,不知楼府现在情况如何,以免发生意外,最好是立刻离开宗阳郡。
眼睛瞧不见,若是不能借那位公子离开宗阳郡,待楼母发现她跑了,定要报官寻她。好不容易跑出来,绝对不能被找到。
现下唯一能依靠的,只有那位公子。
姜予宁咬了唇,下定决心,静静等待机会。
不知等了多久,屋外传来马蹄声,她立刻碰上自己摸到的茶盏,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女子的惊呼一同传出房间。
外出回来的男人将马交由小厮牵走,正往书房走去,闻声,偏头去看身侧婢女。
惊春慌忙道:“许是那位姑娘碰着哪里了,奴婢去看看。”
房间里却又传出一道呼唤:“公子,是公子来了吗?”
萧寒山挑眉,他一句话没说,眼睛瞎了的人,还能发现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