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商榷看上去还真有一瞬间的动摇。
简燃欣赏着他的表情,片刻后缓缓笑了一声:“开玩笑的,你快去吧。”
商榷皱起眉,欲言又止。
他似乎不太明白简燃为什么忽然可以离开他了,难道是把他上午在车上的话听进去了吗?
似乎也……是好事。因为这样意味着简燃的病情好转。
商榷又看了他半晌,简燃的表情一直保持着无懈可击的温和,让商榷想开口都不知道怎么说。他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简燃恢复了,因为那神情和简燃从前未失忆时十足相似。
最后还是蒋凝试着催促几下,商榷才终于回身,推开玻璃门,走出了办公室。
简燃:“……”
玻璃门推开又回弹,等办公室空无一人后,简燃的笑容敛去,他松开手心的钢笔,拍了两下座椅的靠背,然后缓缓在商榷的办公椅中坐下了身。
他沉默片刻,不知在想什么,只忽然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纸条。他一边随手翻开商榷摊在桌上的文件,一边展开纸条,两相对比之后,确认了是一个人的字迹。
纸条上写着:生日快乐,爱永远在。落款是商榷。
简燃转着钢笔,专注地盯着‘商榷’两个字出神。
这是他早上出门时在客厅地毯下捡到的,大概是商榷没注意落下的。鬼使神差,简燃捡到后没有还给商榷,而且在商榷出声叫他的名字时将纸条团成团塞进了裤子口袋里,做贼一样昧下了。
简燃缓缓摩挲着纸张表面,拇指在‘商榷’二字上反复揉过,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重。他几乎是笃定商榷一定向他隐瞒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不能告诉他呢……
简燃仰头靠在座椅里回想,从在医院里睁开的第一眼到出院后每一天在客房的床上醒来。他的大脑每一天都在越来越清晰,最开始飘忽忽、雾蒙蒙的感觉几乎完全退却,虽然想起来的事情没有,但对于这个世界熟悉感正在一步步回归。
商榷不知道,他正在一步步接近从前的简燃。一个没有记忆,但性格几乎完全相似的简燃。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记忆构成了人的性格。简燃不可能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却拥有从前的性格。
但商榷不知道,简燃就算知道也不在乎。
简燃只是仰着头,看着天花板,手中无意识地将纸条折成一只纸船的形状。
他在这种空白的视野中意识到,自己出院后对于商榷的了解几乎为零,对自己的了解也为零。商榷说什么,他信什么,从来没有质疑过。
简燃将折成的纸船轻手放到桌面上摆正,然后低下头,让自己的视线与纸船平齐,盯着纸船出神。
折起的纸船将上面部分手写的字掩藏了,但正对着简燃的那一面留有一个完整的‘爱’字。
简燃:“……”
什么是爱?
爱在谁那?
商榷……爱谁?
简燃敲着手指面无表情地思索着这个问题,但他匮乏的记忆却无从得知商榷身边都有过什么样的人。
正在这时,简燃原本只盯着纸船的视线下移,忽然从商榷没关严的办公桌抽屉里看见了什么,顿时整个人一僵,微微睁大了眼眶。
安静良久之后,才见他伸出指尖,勾开抽屉,从层叠的文件里抽出一个方形的塑料包。
就算他没有记忆,他的常识也足够他认得这是什么东西。
“商总。”
简燃一惊,慌忙把手里的东西攥住,顺手藏进了裤子口袋里。
“商总,您在吗?”
玻璃门被推开一条缝,缝里挤进一个脑袋,这人抻着头楞楞朝办公室里看了几圈,然后转眼看见了坐在办公桌后表情不算太好的简燃。
“简燃?”那张脸上表情乍然惊喜,半大的门缝被彻底推开,他激动地走进来,边走边说:“简燃你怎么在这呢,什么时候来的,商总呢?”
简燃从裤子口袋里抽出自己的手,漠然的神情微微收敛,疑惑:“你认识我?”
那人走近,十分亲昵地越过办公桌伸长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你失忆了?是我啊,我们可是同一天进入兰达实习的战友,你才离开多久这么快就忘了?”
他说完后知后觉地反应了一下:“哦,也有四年了。时间真快哈。”
他拍打简燃肩膀的力气不轻不重,简燃微微皱起眉,强压下心中的不舒服,勾起一个虚伪的笑:“对,我记起来了。”
他盘着钢笔,没有起身的意思,甚至坐在转椅里左右晃了晃,故作亲昵地寒暄:“最近怎么样?”
这个缺根筋的员工笑呵呵地说:“好的不得了,虽然你走之后那个位置只剩我一个人了,但是活儿不多,工资也够我糊口,我最近还准备买车呢。”
简燃笑着敷衍:“挺好。”
“那可不,我这命。”那人聊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来办公室的目的,一跺脚:“诶对,差点忘了,咱总裁呢?”
“见客户去了。”简燃说。
“那你在这干什么?”
“累了,”简燃十分松弛地靠上座椅靠背,说:“歇会儿。”
“嚯,你这大爷样,跟总裁关系好也不能这样啊,让人看见不合适。”他拍拍胸脯:“得亏是我看见,你放心吧我不说,快下来,等会儿蒋助回来了,你又得挨顿呲儿。”
简燃挑挑眉,没有动身的意思,反而往前倾身撑着头,问这个话很多且明显缺个心眼的直男员工:“你在这工作多久了?”
“大学毕业到现在……四年了。”
简燃遂笑一笑,笑得极其亲近温和,像个十足的好人似的:“这样,那问你点事啊?”
……
酒吧。
商榷被按在沙发上的时候尚还没反应过来,酒杯被塞到手里冰块晃动的时候还在问:“王总呢?”
“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早就解决了。”一个三十来岁还穿着工作制服的年轻男人往商榷身边一坐,弹性极好的座椅将两人都颠了两颠。他伸手搭上商榷的肩,在商榷手里的酒杯上撞了一下,“多久没聚了,不这样说你出的来吗?”
商榷看看蒋凝,蒋凝推推眼镜,心虚地朝商榷笑笑:“商总,他们逼我的。”
商榷:“……”
商榷喝了一口酒,转而抬起腕表,握着酒杯的手指在表盘上点了点,就着酒吧尚未入夜的炽白顶光灯说:“无故离岗,每人扣半天工资,这个月的满勤没有了。如果还有下次,年终奖扣三分之一,扣出来的钱年会抽奖,能不能拿回来各凭本事。”
话落,甭管真假,听取哀嚎一片。
商榷的这群朋友们有男有女,都还年轻,三十来岁,身上穿着的制服还没脱,一群人衬衫长裤地瘫在酒吧沙发里,悼念他们已经逝去和即将逝去的薪酬。
商榷将杯中的酒几口喝完,正正领带在哀嚎中淡然起身,“既然你们没什么事,那我就要回去了,蒋凝,开车。”
蒋凝还没应声,这群被扣了工资的可怜员工立刻拉住始作俑者,七手八脚地将他按回来,尤以离得最近的那个男人手劲最大:“嘿嘿嘿,别走啊!谁说我们没事了,没事能叫你出来吗!”
对面沙发的短头发女人隔着桌子,没上手拉他,却伸出食指,修剪圆润的指甲隔空戳他脑门:“我承认,我们固然有错,但你是不是也应该承担点责任?”
商榷强拗不过,又坐回来,“我承担什么责任?”
“你把简燃带过来了!”身后的沙发靠背翻坐进来一人,提着酒瓶把商榷的空杯子添满:“无故离岗扣半天工资,那在公司谈恋爱,商总看得扣多少?”
“扣光!”一个黑皮肤男人把工牌甩在后背上,将酒吧的桌子拍的哐哐响:“自从你跟他在一起,那手机是再也打不通的,微信是不带回的,上下班是准时准点的,就连年前那次旅游都不见你人!商榷,你要死啊!”
蒋凝慢悠悠补刀:“车接车送,连司机钱都省了。”
商榷:“……”
“前几天还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今天一来就黏黏糊糊黏黏糊糊,咋,他易感期啊?”
闻言,一个朋友扔了个枕头到刚刚说话的人身上:“你能不能不要从我这学个词就乱用!”
商榷头疼。
“你当时和我们出柜,我们也没说简燃的不是对吧?兜兜转转你俩也这么多年了,但是你也知道,简燃和我们的关系一直不好。”最开始说话的男人晃晃酒杯,冰块撞击的声音混着他的话:“商榷,这些年我们没少提醒你,他才多大?他能担负起一辈子吗?你和他赌未来,输的是谁啊?”
商榷:“……”
“这些年你和我们走的不近,不就是怕简燃不高兴我们和你说这些吗?但是我们没说错啊,商榷,他年纪小,家庭条件又不好,他和你在一起他能图什么?”
商榷叹了口气,缓缓问:“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话落,四五个人立刻异口同声大喊:“因为你是个恋爱脑啊商总!”
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