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琮此人一向自诩正人君子,从小没有骗过人,也不屑于骗人,他认为这是一种掉价的行为。
但人总会破戒,沈琮的第一次撒谎是对程与凉。
那天程与凉打通他的手机,跟他说自己已经和封铭分手了,沈琮算不上开心,只是单纯觉得封铭为人浮夸浪荡,实在不堪托付。
他和程与凉的关系,时常被周围人打趣,对此沈琮只是一笑而过,让他们别乱猜测,因为他确实单纯只是把程与凉当成妹妹对待。
但程与凉的少女心事,作为当事人,沈琮又何尝不知道呢,只是他不能回应,也不想把关系搞僵,程家和沈家合作多年,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闹翻。
程与凉家就住在沈琮隔壁,从小就喜欢粘着他,不喜欢他沈琮周围的任何女生,每次沈琮身边出现异性,程与凉就会发疯,还为此做出不少出格的举动。
严重的情况甚至会以死相逼,所以沈琮总是和女生保持距离,好安抚她的情绪。
可只有许凝月不一样。
许凝月不像其他女生一样知难而退,她总是横冲直撞,突然降临了他无聊,沉重的生活,沈琮渐渐记住了她,也渐渐对许凝月愈来愈好奇。
他不想失去许凝月,也同样不能失去程与凉,所以那天他撒了个谎。
“没有女朋友,是同学,也不是约会。”
电话那头的程与凉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终于心满意足地挂断了电话。
这只是个开始,后来他一次次打破自己的底线,撒了一个又一个谎。以至于今天,许凝月开口问他时,沈琮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说的究竟是哪一个谎言。
房间里的灯突然被打开,许凝月的脸就清楚的出现在沈琮的世界里,只是这次沈琮看清楚了,许凝月的脸上没有眼泪。
“姐姐,你还好吗?”
秦司珩打开灯,看见许凝月脸色苍白,嘴唇被咬的破了皮,丝丝鲜血流向嘴角,沁出一抹嫣红。
一时顾不上床上多了一个沈琮,秦司珩急切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的像是在热锅里泡过。
冷汗打湿了许凝月额前的碎发,她的眼神有些失焦,喉间细细碎碎发出痛苦的哀鸣。
“我去找医生。”
秦司珩转头就想走,突然反应过来的许凝月立刻转过身体,伸手抓住他,嘴里呢喃,“没事……没事……”
许凝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呢,每逢雷雨天气,梦魇就会一寸一寸侵蚀她的感官,仿佛将她拉回十八年前的那天夜晚。
除此之外有关于沈琮的记忆竟然也随之而来,她想起了程与凉,想起了原来在大学时期自己曾经和沈琮交往过,只是他们后来分手了。
沈琮欺骗了自己,母亲也欺骗了自己。
她永远也逃离不了雷雨天。
沈琮终于意识到许凝月的不对劲,她整个人处于一种游离的状态,眼睛直直盯着一个方向,嘴里一直嘀咕着,浑身都烫的不像话。
“你知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吗?!”
秦司珩语气急切,连忙问还在床上的沈琮,许凝月什么情况作为丈夫的沈琮多多少少也能说出点什么吧!
沈琮不清楚许凝月的病情,只能把他知道的都说出来,“她每到雷雨天都会这样,但我不清楚怎么回事,严重的时候会发几天高烧。”
“你为什么什么也清楚?你不是姐姐的丈夫吗!”秦司珩忍不住骂他。
许凝月状况非常不对劲,从前沈琮会在雷雨天来到她房间打地铺陪伴她,那时候的许凝月不会像现在这样。
顾不上和沈琮争吵,秦司珩反握住许凝月的手,蹲在床边,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细声细语安抚道:“姐姐,姐姐,我一会就回来,很快很快,你再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许凝月呜咽几声,秦司珩松开她的手,叮嘱沈琮,“你看好姐姐,我现在去找医生。”
这种时候没有比许凝月的安危更重要的事情,秦司珩咬牙离开。
这里是骨科的住院部,没人了解许凝月都病情,现在的情况应该要去精神科。
医院的住院部和门诊是分开建造的,中间没有走廊连接,秦司珩一时顾不上打伞,直奔精神科门诊。
医院晚上寂静无声,只有寥寥几名病人和值班医生,护士站的小护士看着秦司珩湿漉漉冲进来吓了一跳,连忙拦住他。
“先生,请问你要去哪个门诊。”
她神色紧张,医院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医闹的案例,这个人情绪激动,行为也不太正常,小护士怀疑他是来医闹的。
“住院部1101病房有个病人现在情况非常不对劲,我需要精神科的医生。”
“您好先生,我就是精神科医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路过准备换班回去的徐洋正巧看见,白大褂还未脱下,上前拍拍秦司珩的肩膀。
一路上秦司珩简单给他讲述了许凝月的情况,徐洋他浑身都湿透了给他递了把伞,一路来到住院部。
回到病房许凝月的状况对比刚刚基本没有什么好转,喘着粗气,浑身颤抖伴随着尖叫。沈琮坐在床沿一边抓着她的手呼喊,但依然没能让许凝月意识清醒。
“病人这种状态持续多久了?”
徐洋很快扒开许凝月的眼皮,观察她瞳孔的变化。
“大概有二十分钟。”
“病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发病的诱因知道吗?”
沈琮快速回答:“很久之前就开始了,诱因应该是雷雨天。”
徐洋从口袋掏出手机,拨打电话:“喂,小李,你现在马上去开张劳拉西泮注射液的单子,然后来住院部1101,这里有个病人情况很严重。”
徐洋打完电话,眉宇间透露着浓重,转头看向沈琮和秦司珩道:“病人现在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目前需要药物治疗。”
“这么严重吗?”沈琮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之前他也不是没见过许凝月这样,当时情况还没有这么严重,他一直以为只是因为许凝月怕打雷才会这样。
没想到她有严重的创伤后遗症。
“你们没人知道病人的情况吗?”徐洋拧着眉头。
一般人只会回忆起创伤片段而害怕应激,很少有人像她现在这样,好像重新回到了当时经历创伤的时刻,叫不醒的状态。
沈琮没有说话。
秦司珩浑身湿透,不敢靠近,远远站在一旁,头发黏在他的脸颊上,雨水顺着衣服往下滑落,形成了一小滩水迹。
房门再次被打开,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推着小车匆匆赶来,“徐医生,药都带来了。”
徐洋快速从安瓿中抽取少量的药液到注射器中,按住许凝月的手臂,在上臂外侧找准位置,将药水推入。
过了五分钟左右,许凝月的状态逐渐平静下来。
“药物只能暂时压制,不能根治。”
徐洋转头看向俩人,迟疑了一秒,“你们俩人和病人什么关系?”
沈琮抿唇道:“我是她前夫。”
“你呢?”徐洋又看向门口的秦司珩,刚刚这么焦急,想来和病人的关系耶不简单。
“我是她男朋友。”秦司珩的嗓子像是被堵住一般,艰难吐出这几个字。
“病人的情况还有待观察,这药治标不治本,要想根治需要长期服用药物再配合心理治疗。”
徐洋抽出一张白纸和笔,在纸上刷刷几下,留下两串电话号码和地址。
“上面的电话是我的,有需要随时打电话。下面的是我认识的一位心理治疗师的电话号码,还有她的地址,后续问题可以找她治疗,她接待过不少像这样有严重创伤后遗症的病人。”
徐洋顺手把纸条递给离他比较近的沈琮手上,又留下观察了一会儿许凝月的状态,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后离开了。
病房的气氛格外凝重。
许凝月注射药物后已经睡去,沈琮摸了摸她的额头,没有刚刚那样烫了,身上也恢复了正常的体温。
“沈琮。”秦司珩抬头,面上的肌肉紧绷,声音泛着凉意,那漆黑如幽潭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沈琮。
“这么多年,姐姐的病情你就是这么视而不见的吗?!”秦司珩不想吵醒睡着的许凝月,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心里已经想把沈琮千刀万剐。
许凝月一直是个要强的人,从来不喜欢在任何人面前软弱,这个秦司珩一直都知道,尤其是在他面前,许凝月更愿意扮演一个姐姐的形象,所以他完全不清楚许凝月有着严重的心理问题。
那沈琮呢?他凭什么不知道?!
明明作为姐姐的丈夫,他本应是最了解她,和她最亲近的人,为什么他不知道!
秦司珩心里又恨又怨,他恨沈琮的冷漠才一步步加重了许凝月的病情;又怨许凝月的故作坚强,不愿意像任何人展示她的脆弱。
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秦司珩想到,他不能抱怨许凝月,心里却不免酸楚。
那他呢?他是最想留在她身边的人,为什么要连着他一起,隔离在她的世界之外。
长久的沉默后,沈琮缓缓起身,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又无力地松开,他的心像被一万根针刺穿,他确实有愧于许凝月。
或许自己真的错了,沈琮望着许凝月沉睡的脸颊,他二十六年的人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
“我们出去,好好聊聊。”
沈琮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秦司珩身边打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