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和盛大的祈安盛会,其崩塌只在一瞬之间。
沈疏羽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那张青灰扭曲、口吐黑气的面孔,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上头顶!那不是活人该有的气息,那是……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的死气与怨念!
他甚至来不及出声警示,身旁一道玄色身影已如鬼魅般闪出——是谢溟衡。
谢溟衡显然也察觉到了那瞬间爆发的异常,反应快得惊人。他眼神一厉,甚至未曾完全拔出“断念”,只是手腕一抖,剑鞘末端裹挟着凌厉无匹的劲气,精准无比地如毒龙出洞般点向那人的咽喉!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淹没在周遭的喧嚣中。那“人”的脖颈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空洞眼中的疯狂瞬间凝固,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而在其倒下的过程中,皮肉竟如同腐朽的树皮般迅速剥落、干瘪,露出底下森森白骨,更有浓郁的黑气争先恐后地从七窍中涌出,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景象狰狞可怖至极。
谢溟衡一击得手,看都未看那迅速化作枯骨污秽的“东西”,身形如电般回撤,再次稳稳挡在沈疏羽身前,宽阔的肩背几乎将他整个护住,隔绝了那令人作呕的画面。他眉头紧锁,赤金色的眼瞳中锐光四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有东西混进来了!”
“是影啼,它恐怕早已潜入,还操控了被吸干精气的尸体。”沈疏羽立刻反应过来,清冷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急促。他瞬间明白了燕惊尘追踪的那头凶妖的可怕之处——它不仅以负面情绪为食,更能以此操控心智,甚至将活人化作传播恐慌与死气的傀儡。
“该死,偏偏挑这个时候。”谢溟衡咬牙,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开始出现骚动的人群,“就知道这帮妖物没安好心。”
几乎是同时,沈疏羽清越的声音穿透了逐渐响起的嘈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向不远处:“燕惊尘!”
正仰头痴痴望着神坛上“拂婳女神”奏乐、满心震撼与感动的燕惊尘,被这声蕴含灵力的呼唤猛地惊醒。他反应极快,瞬间回头,恰好看到谢溟衡身前那正在化作黑气的枯骨,以及沈疏羽凝重的脸色。
“前辈?!”燕惊尘心头一凛,少年人特有的敏锐让他立刻意识到出事了!
而就在他转头的这一刹那——
“桀——!”
一声尖锐刺耳、仿佛能直接撕裂灵魂的嘶吼,猛地从神坛侧下方的阴影中爆发出来!一道快得只剩残影的黑雾,裹挟着令人窒息的怨毒与贪婪气息,如同离弦之箭,直扑向端坐于音符法座之上、正处于施法关键时刻的慕栖棠!
那黑影形态不定,时而凝聚成扭曲的人形,时而散作翻滚的怨气,唯有一双猩红的眼睛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正是凶妖——影啼!它的目标明确无比,就是要打断这净化人心的箜篌仙音,吞噬那因仪式而产生的庞大信仰之力与可能出现的……更诱人的东西!
“慕姐姐小心!”燕惊尘目眦欲裂,想都没想,体内灵力轰然爆发!月白劲装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后发先至,竟以毫厘之差拦在了影啼与慕栖棠之间!
“铮——!”他手中长剑出鞘,剑光如雪,带着一往无前的锐气,毫不犹豫地斩向那团扑来的黑雾!
“轰!”
剑光与黑气狠狠撞在一起,爆发出沉闷的巨响。燕惊尘被那强大的冲击力震得气血翻涌,踉跄后退数步,虎口崩裂,渗出血丝,但他握剑的手依旧稳如磐石,眼神锐利,死死盯住重新凝聚形态的影啼,再不见平日半分跳脱,唯有属于剑修的坚毅与专注!
“保护慕大家!”
“有妖物!妖物袭击神坛了!”
“啊——!那是什么东西?!”
“快跑啊!”
直到此时,台下的人群才彻底反应过来。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炸开。先前有多虔诚陶醉,此刻就有多惊慌失措。尖叫声、哭喊声、推搡声、桌椅被撞翻的碎裂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将之前的祥和击得粉碎。人们像无头苍蝇般四处奔逃,互相踩踏,场面彻底失控!
“结阵!保护百姓!稳住供奉阵法!”九宗弟子中也响起了焦急的呼喝。那原本稳定运行、梳理信仰之力的庞大阵法,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和人群的剧烈骚动,灵力流转瞬间变得紊乱不堪,光芒明灭不定。不断有被影啼气息引动、或是早已潜伏在人群中的低阶妖物趁机现身,疯狂地冲击着阵法边缘,攻击维持阵法的弟子,试图彻底打断“传供奉”的仪式。
这些弟子修为虽不算顶尖,但训练有素,立刻分出一部分人结成战阵,奋力抵挡妖物的冲击,另一部分人则竭力想要稳住核心的供奉阵法,场面一片混乱。然而,没有长老级人物坐镇,他们应对起来显然捉襟见肘。
沈疏羽见状,没有丝毫犹豫。他清喝一声,月白身影凌空而起,周身泛起纯净的琉璃白光,虽不耀眼,却带着天道独有的威严与秩序之力。他双手结印,一道道柔和却坚韧的金色光幕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试图安抚恐慌的人群,并将那些肆虐的低阶妖物推开、净化。
然而,他身形刚动,便感觉到一股无形的、阴冷粘稠的禁锢之力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极大地压制了他神力的运转!是这混乱的负面情绪场?还是……这青州城本身存在的、针对高阶神力的某种禁制?沈疏羽眉头紧蹙,他能动用的力量不足十一,每一次施展神力都感到异常滞涩,仿佛在泥沼中挥剑。
谢溟衡几乎在沈疏羽动身的同一时刻也飞身而上,“断念”剑终于完全出鞘,如一泓秋水划破夜空。他没有动用丝毫弑天剑意,仅仅凭借精妙绝伦的剑术与自身雄浑的灵力对敌。剑光过处,妖物纷纷溃散,但他显然也打得束手束脚,眼神冰冷,显然对这种无法全力施为的状况极为恼火。
“保护慕大家!”谢溟衡一边挥剑斩灭一只扑来的蝠妖,一边对沈疏羽喝道,目光锐利地扫向神坛方向。
只见神坛之下,情况更是危急!
影啼发出一阵阵惑人心神的尖啸,黑雾翻涌,分化出数道分身,从不同角度疯狂地扑向慕栖棠。更多的妖物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从城市的阴影角落、从恐慌的人群中钻出,如同潮水般涌向神坛,它们的目标出奇地一致——那个端坐于法座之上、怀抱箜篌的女子!
慕栖棠在影啼第一次袭击被燕惊尘挡下时,便已停止了弹奏。她抱着箜篌,在水蓝色法座上急速闪避着妖物的扑击,脸色微微发白。她并非全无预料盛会可能生变,但妖物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多,目标如此明确,还是让她心中震动。她试图再次拨动琴弦,以音律御敌,但妖物的攻击太过密集,她根本找不到机会!
“慕姐姐别怕!到我身后来!”燕惊尘此刻展现出了远超年龄的沉稳与担当。他剑法凌厉,身形灵动,将慕栖棠牢牢护在身后,独自面对数倍于己的妖物围攻。剑光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网,死死守住方寸之地,任凭妖物如何冲击,竟半步未退!他脸上沾了血污,眼神却亮得惊人,那是属于守护者的坚定光芒。
慕栖棠看着挡在自己身前、明明年纪不大却异常可靠的少年背影,听着他毫不犹豫的保护之言,心中一时恍惚。多少年了……未曾有人这般毫不犹豫地挡在她身前。
而此刻,那些本应维持秩序、保护“神女”的九宗弟子,大部分正忙于结阵保护四处奔逃的百姓,以及稳固那岌岌可危的供奉阵法。在他们看来,大局为重,慕栖棠终究只是一个扮演神女的凡人乐师,优先级自然不及众多百姓和关乎信仰传递的阵法。仅有少数几名弟子在试图靠近神坛救援,却被更多的妖物死死缠住。
谢溟衡与沈疏羽在空中交换了一个眼神,瞬间明白了彼此的猜测。
这些妖物……是冲着慕栖棠来的!如此明确,如此疯狂!
为什么?
一个念头在两人心中同时浮现,并且越来越清晰——慕栖棠,绝不仅仅是拂婳的扮演者!她身上,一定有着某种让幕后黑手忌惮甚至渴望的东西!或许是那与拂婳同源的神力,或许是别的什么关键!
绝不能让她落入妖物之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眼神一凛,不再保留。
沈疏羽强忍着神力被压制的滞涩感,双手印诀变幻,更多的金色符文自他指尖流淌而出,如同锁链般缠绕向那些冲击神坛的妖物,虽然无法瞬间灭杀,却极大地迟滞了它们的动作。他身形飘忽,与谢溟衡一左一右,如同两道流光,瞬间突破妖物的阻隔,飞身落在了高大的青霭神像基座之前,距离慕栖棠所在的水蓝色法座仅有数步之遥。
刚一落地,两人甚至无需交流,便极其自然地背脊相抵,将最脆弱的后方交给了彼此。谢溟衡手中“断念”剑挽起一片冰冷的光弧,将左侧扑来的几只利爪妖物绞碎;沈疏羽则头也未回,反手一掌拍出,柔和却坚韧的金光屏障便将右侧袭来的几道阴风震散。
默契天成,仿佛已并肩作战过千百回。
慕栖棠此刻正狼狈地躲避着一只从阴影中窜出的、形如壁虎却口吐毒涎的妖物。她虽有些修为傍身,更兼音律之术,但面对这等近身扑杀,显然力有不逮。幸好旁边一名离得近的玄霜谷弟子及时甩出一道冰锥,将那壁虎妖物冻住片刻,她才得以惊险避开。
沈疏羽目光扫过慕栖棠,见她虽惊不乱,眼神依旧清明,只是脸色更白了几分,显然认出了他的身份。他微微颔首,声音清越却直接穿透了厮杀声,落入慕栖棠耳中:“慕大家,无恙否?”
慕栖棠闻声望去,看到沈疏羽周身流转的淡淡金辉与那属于天道的独特威仪,再无怀疑。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惊讶,有了然,也有一丝尘埃落定的释然,轻声道:“沈……天道大人……” 她果然没有猜错。
沈疏羽看着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和,他唤出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尊号:“清虚昭华娘娘。”
这六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慕栖棠的脑海深处。她浑身猛地一颤,瞳孔有瞬间的涣散,无数破碎的光影、古老的乐声、战火的轰鸣、以及最后那燃尽一切的决绝……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刻意封闭的记忆壁垒。她踉跄了一下,扶住身旁冰冷的石雕,才稳住身形。再抬眼时,眼中已蒙上了一层水雾,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疲惫与了然。
她看着沈疏羽,忽然轻轻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自嘲,还有一丝卸下重担般的轻松:“原来……你们都知道了啊。” 她指的是沈疏羽,或许,也包括那个一直守护在她身边的“谢七”。
“情况紧急,容后再叙。”沈疏羽没有多余废话,目光再次投向战局。他看见谢溟衡那边剑光纵横,姿态依旧从容不迫,甚至带着几分游刃有余的潇洒。
只见谢溟衡身形如鬼魅,在妖物群中穿梭,“断念”剑或点、或刺、或劈、或撩,每一剑都简洁高效,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暴力美感。剑锋过处,妖物非死即伤,黑气溃散。他偶尔还会用剑鞘格开飞向沈疏羽后背的冷箭,动作流畅自然,仿佛脑后长眼。察觉到沈疏羽的目光,他甚至还有空回头,递给她一个“放心,小场面”的眼神,唇角那抹惯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意在刀光剑影中格外醒目。
沈疏羽见他确实应对自如,心中微定,不再分心。他与谢溟衡默契地同时向前踏出一步,将防御圈向外推进了些许,更加靠近慕栖棠,也替正面承受大部分压力的燕惊尘分担了不少。
“燕惊尘!”沈疏羽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集中精力,拿下影啼本体!它的分身交由我们处理!注意保护慕大家周全!”
正在与影啼数道分身缠斗、身上已添了几道血痕的燕惊尘,闻言精神一振。有这两位深不可测的前辈压阵,他顿时感觉压力大减,豪气顿生:“是!沈大哥!” 他剑势陡然一变,不再分心防守,而是将所有力量集中于一点,化作一道璀璨夺目的剑虹,如同流星逐月般,死死咬住影啼那不断变换位置的核心黑雾,攻势愈发凌厉狠辣!
慕栖棠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三人——沉稳可靠的燕惊尘,深不可测的谢溟衡与沈疏羽,心中百感交集。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记忆和情绪,知道此刻不是感怀的时候。她尝试着再次拨动箜篌的琴弦,哪怕只能奏响一个清心的音符,或许也能帮到他们。
谢溟衡则长剑一横,“断念”剑光华大盛,剑势陡然变得霸道凌厉,虽未动用本源剑意,但精妙的剑招与磅礴的灵力结合,依旧如同虎入羊群,所过之处,妖物纷纷被绞杀成黑气!他身形如魅,硬生生在妖潮中杀开一条血路,直逼神坛前方,与燕惊尘形成了犄角之势,共同护住中心的慕栖棠。
然而,妖物仿佛无穷无尽,影啼的尖啸更是不断催生着恐慌,削弱着他们的力量。局面,依旧危急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