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逢春 第38章 天涯沦落异道人

大年初七，任沉木没想到在楼道遇见了闵莜。

“你，怎么在这？”

任沉木往前一步，背对着的闵莜侧过头，他眼角的猩红叫任沉木生生止住脚步，而后快步将他拥入怀中，他听见闵莜隐忍痛苦的低泣，衣角被紧紧拽住，只能一下下顺抚他颤抖的脊背，

“没事的，不哭。”

“小莜，乖，不哭了……”

闵莜私自开号为任沉木发声的事被公司知道了。擅自卷入纠纷事件对公司造成负面影响者会被降职，当前经手工作暂停改正，闵莜虽不是涟依娱乐签约工作人员不受太大约束，但毕竟是签了版权合同还是新片编剧，发声被扒皮后的舆论造成的损失都对他展开工作造成了影响。

但最可怕的还是网络舆论。

互联网之下没有**，它有远超法律约束的透明度与穿透性，开盒素人已经成了基操，风向墙头草哪边吹哪边倒。闵莜不是第一次经历网暴，要说第一次经历的时候还有些愤怒伤心，后面了解了这个圈子的情况也就习以为常，两眼一闭世界再见——但这次不同，这次攻击的不仅仅是他，甚至牵连到了他的作品、家人、甚至是朋友……

[没人觉得《拾阶而上》放出的预告跟前年大火的《寄居蟹》很像吗？]

甚至不需要任何证据，只要随便跳出来一个人摆出这句话，蜂拥而上的互联网蝗虫就恨不得将你钉在耻辱柱上抽骨扒筋食肉寝皮。

[牵你的手：同感，当时我就觉得不太对劲，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盲狙不是这么玩的：何止很像，简直一模一样，同题材的人性思考，同剧情的阶级跨越，连仅有的几个放出来的镜头都在仿，这都不算抄袭那世界上就没有抄袭了]

[借借借借口：电影都还没播下什么定论？这样随意造谣不仅是对编剧的污蔑，更是不尊重为此付出了无数心血的演员导演和剧组，互联网就是被你们这种人带坏了风气！]

[小lele你在哪儿：说抄袭的，拿证据出来！闵编刚为抄袭被造谣者发澄清，他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老公给富婆做三每月净入八百万-回复@小lele你在哪儿：你不知道他就是因为发声才被扒出来的吗【无语】，人家设计圈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还专门开个小号凑热闹，这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怪不了谁]

[小宁今天开张吗-回复@老公给富婆做三每月净入八百万：同为创作者他为被造谣者发声有什么问题？什么时候见义勇为也成了一种罪？]

[老公给富婆做三每月净入八百万-回复@小宁今天开张吗：大姐我什么时候说他有罪了，而且那事都还没定论，那个朽木的到底抄没抄都不知道，他发的证据也不能实锤，my就不应该掺和这个事，说我不尊重工作人员，他这种不顾电影口碑死活非要逞英雄的行为才是不尊重吧]

[加勒比海苔：早爆出来了闵莜和这个朽木认识，你们网速也太慢了]

[诡秘日眼-回复@加勒比海苔：什么瓜，求指路]

[加勒比海苔-回复@诡秘日眼：自己顺着瓜搜就知道了，my在J大上大学，J大在广州，那个朽木也在广州，被扒出来两人是邻居了]

[诡秘日眼-回复@加勒比海苔：woc这么抓马！]

[该死的温柔-回复@诡秘日眼：听说两个人关系还不一般呢【斜眼笑】]

[诡秘日眼-回复@该死的温柔：沃日真的假的，之前就听说my和导演有一腿，没想到这小娘炮这么有本事啊]

[该死的温柔-回复@诡秘日眼：你以为，不然人家干嘛这么急着发声澄清啊，真是抄抄一家亲，艹艹更干净【捂嘴笑】]

网上有关抄袭的言论愈演愈烈，尽管涟依娱乐紧急发了声明却依旧难以服众，众口铄金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又恰逢春节人都闲着，这场“捍卫公正”的质疑慢慢演变成全网的声讨，闵莜接连发了三条澄清依旧无济于事，人肉搜索深扒到他的父母亲人朋友，前几天还热热闹闹的家里忽然间门可罗雀，有时会有些亲戚朋友来串门，大多也就是慰问两句留下东西就走了。

“元歌啊，小莜这孩子我是知道的，我不信网上那些！但这……你也知道，我家那崽子今年刚上大学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疼小莜就跟疼自己儿子一样的，谁又舍得自己孩子受苦呢……”

每当这种时候，闵莜就看见他妈只能尴尬地笑笑，他不懂这些的父母为此焦头烂额，还要来宽慰自己别伤心，好好的一个年变成这样，闵莜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两天，第三天清晨就坐飞机直接回了广州。

“然后我就直接来了。”闵莜蹲在地柜前，拉出抽屉，在里面翻找资料，“在你面前。”

他翻找一通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泄气地坐在地上，问身后的任沉木：“我是不是挺没出息的，遇事就想哭。”

任沉木走到他身后蹲下，抚摸他的发顶：“谁说的，你很勇敢啊，这不是在很积极地寻找解决办法吗？”他把闵莜生气拨乱的纸张整理整齐放回柜子，“哭泣是你的权力，并不代表什么。”

闵莜抹了把眼睛继续找，眼泪还是源源不断地涌上来，他垂着头让泪水垂直落下不留下痕迹，“……真是烦死了，要我澄清，澄清什么？凭什么造谣的人张嘴就来，却要我摆事实摆证据地澄清，等我澄清了就这也不信那也不算！真是可笑……”

任沉木皱眉看着他，眼中满是自责的心疼，他还是太慢了，太弱小了，让闵莜经受这些，他还这么小，还只是个20岁的孩子。

就不该犹豫的，管那些人的死活干什么？他要是再快些，把碍事的人都除掉，也不至于这样！

任沉木懊悔地垂下头，听见闵莜忽然问，“你这两天在做什么？”他抬起头，看见闵莜蹲到了自己面前，脸颊干干净净，眼珠还是那么亮，但泛红的眼眶出卖了他，任沉木没有过问这个，只回答问题，

“处理一些事情，你发消息了吗？抱歉没看到。”

“不是，”闵莜摇头，他伤心地没心情跟任何人联系，只想炸了这个操蛋的世界，“我没发，我是怕你也心情不好，毕竟你自己一个人……”

竟然还在关心别人，也不想想自己变成这样是因为谁。任沉木被他傻得想笑，“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Ruby，现在还有你啊。”他从口袋拿出手机，翻出相册给闵莜看，“我去找了一些更确凿有力的证据，耗了些功夫，今天早上才整理齐。”

“你又要澄清吗？”闵莜说到这个就皱起脸，又恨又怨，“能有什么用？造谣的人根本不管你说了什么，他们只会绞尽脑汁地找出新的谣言，人被这种东西缠上根本就甩不掉，谣言永远比真相传播得更快更广。”

“是这样，所以我不打算拉锯下去了，”任沉木翻出另一张图片，是一张律师函扫描图，“我起诉了，不过立案还要段时间，但我不会再等了，”任沉木目光黑沉地看着闵莜，“也不会善罢甘休。”

其实他没说全，他不止是耗了些功夫，而是用手段直接找到了Gabriel本人，巧的是这人竟也就在广州，而且，就在这栋楼。手段不太光彩，他并不想让刚经受人肉搜索的闵莜知道，也没有第三个人会知道。

“是姜煜指使你的？”任沉木看着面前的人不想多费口舌，开门见山。

“你，你怎么……”女人话停在一半，但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任沉木轻嗤一声，姜煜居然找了这么个蠢货，自己也是，居然真被这个蠢货给耍了。

“青苹果也是你，对吧。”任沉木摆出证据，盯着女人，“姜煜让你来，目的到底是什么？总不能想就这样阻止我吧？这些证据一出去，你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吗。”

女人还很年轻，看起来二十出头，闻言立马滚下眼泪，哽咽道：“我不知道，他当时就只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去监视你的账号，还有，还有在你之前完成雕刻……其他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任沉木也能猜出个大概，姜煜的目的与其说是阻止他，不如说是刺激他。刺激他回归公众视野，刺激他重回赛场，这个女人就是个棋子，或者说，连棋子都算不上的引子。

任沉木看了眼她的手，问道：“你发的祖母绿，是你自己雕刻的？”

“不是……”女人在他审视的目光下，半晌忽然诡异地笑起来，“是我用AI生成的，很难看出来吗，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艺术家？”

“好。”任沉木并不在意她为何忽然情绪变化，确认完后起身就要离开。

“你不好奇为什么吗？！”女人忽然尖声道，她不等任沉木回复，继续边笑边说，“因为你爸开车撞了人！那个人是我妹妹，她……她才18岁，才刚上大学，”她说到这里，神色满是荒诞讥讽，“你家买通警察把责任全推了过来，给了两千块钱就草草了事，我妹到现在还躺在病床上！”

“我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错多蠢，可是我真的太需要那笔钱了，那是我妹的命！”女人脸上涕泗横流，声音尖锐讽刺，“你要用法律制裁我啊？你真不愧是那两个人的儿子！”

任沉木停下脚步，垂眼神色晦暗不明，身侧的握紧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他回过神，看见闵莜蹲在身前弯眸朝自己笑了笑，他忽然眼前一热，倾身将闵莜抱在怀中。

“怎么了？”闵莜不明所以地回抱他。

任沉木埋首在他颈间，闭上眼睛，“闵莜，谢谢你是我的。”

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也许这一辈子他就幸运这一次，那也够抵消所有的痛苦。

闵莜睁大眼睛不知道如何作答，你是我的？说是吧，好像太奇怪；说不是吧，又确实是。他叹气，当初瞎取什么名字嘛！

“恭喜你在时隔三天后终于给出了正确答案，”他抚摸着任沉木的后背，“想要什么奖品？”

任沉木笑笑，说：“希望你不再因为我受伤。”

*

出租屋内的东西很多都之前都被闵莜带回了学校，他在这边搜寻未果，决定去学校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物证。

下午6点，任沉木整理好证据连带律师函和起诉信息，给Gabriel的个人**信息打好码，一起发了出去，与上一次不同的不仅是在物证上更充足揭穿了Gabriel的真面目以及法律的支撑，更出人意料的是他还上传了一段露脸视频，自爆了SIQ的账号为闵莜正名。

阿加德兹一处偏僻角落，姜煜从手机上卡顿地看完这段视频，看着里面暴露无遗的周边环境，眼底渐渐浮现恶劣的笑意。

住宅这种东西对于公众人物来说就该像保险柜密码一样私藏好，这么不谨慎的行为可不像任沉木啊，除非他有心为之。

他指尖点击，屏幕切到闵莜的照片，又跳回视频界面。

你爱上了一个人，一个男人，那就是把刀递到我的手边啊。

姜煜打算将视频匿名发给任青梧，想了想又没发，他低声喃喃道，“儿子是gay这种事，还是你自己知道更好。”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啊，羞耻？愤怒？恶心？

无论哪一种，都一定有趣极了。

远处跑来一个村民，用土话兴奋地说着什么，姜煜听不懂，翻译也不再身边，他扭开身子就要走，又在看见江原川时停下脚步，笑容满面地握住村民的手，牛头不对马嘴地交流。

“他问你打猴痘疫苗没有，你在这吃了吃了什么意思？”江原川走过来道。

姜煜兴奋地转过头，这还是他来这儿这么多天江原川第一次和他说话而不是赶他走，所以即便是嘲讽他也乐呵呵的，“啊？哦，是这样啊，你，你吃了吗？”

“还没有，刚给村民打完针。”江原川用土话给那个村民说了什么，他又很开心地走开了。

“那，要不要和我一起……？”姜煜比了个吃饭的动作，试探地看向江原川。

“不了，我不饿。”

“……那我也不饿。”

江原川安静地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荒芜大地，久久没再说话，姜煜就在一旁看着他，忐忑地等待，怕开了个不好的话题又被赶走。终于，江原川转过身从包里拿出一个药瓶，递给姜煜，“这是活血化瘀的药。”

姜煜受宠若惊地接过，还没回话就听见江原川又说，“我过几天就要走了，你早些回去吧。”

“我不要！”姜煜气恼地摔了药，“回去回去！你就只会赶我走！我死在这也不走！”

“随便你，反正我是要走的。如果你执意在这，你家里人也会找到你把你带走。”江原川没什么表情地说完，很快就离开了。

“王八蛋……”姜煜暗骂一声捡起药瓶。他其实早就想跑过来找江原川的，但被家里关着跑不掉，那天还是趁看守的保镖轮岗跟人打了一架才出去，辛辛苦苦地跑来，吃了七八天冷脸。

“随便我就别管我死活啊。”

*

舆情在任沉木发出律师函和视频后风头调换，有关宝石设计抄袭一事基本上是尘埃落地，有一部分网友在评论区道歉，更多的辱骂过的则是选择沉默，反正那么多人，法不责众，能拿自己怎么样呢？可有关闵莜剧本的争议仍然存在，对二人关系的揣测也没有消停，但相比之下好一点的就是热度没有之前那么高了。

——事情如姜煜所说，网络侦探们开始利用视频深扒任沉木的住处，他的个人号码也被扒了出来，一切都在朝向另一个反向失控。

任沉木站立的方向。

“这么晚了怎么还喊我出来？”

晚上九点，闵莜从校门匆忙跑出，来到任沉木面前。

“送你一个小礼物。”任沉木像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拿出一个巧克力盒。

“巧克力？”闵莜惊喜地接过，“为什么送这个？”

任沉木垂眸温柔地看着他，声音随夜风轻轻落下，“今天是情人节……”他停顿一瞬，继续道，“不过也不完全因为这个，是希望你吃了能开心些。”

闵莜勾唇，当即拆开一个递给任沉木，“第一个，粉丝先吃~”

任沉木轻笑，启唇吃了下去。

闵莜自己也拆开一个，含进嘴里，像是将这几日的酸楚都甜化。

“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