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逢春 第36章 猜猜我有多爱你

“我爱你，有这么多。”

小兔子说，他把手臂张开，开得不能再开。

“我爱你，有这么多。”

狄绾像绘本中的大兔子一样张开手臂，目光慈爱地看着任沉木，柔声讲述故事。

“小兔子想……”

“嗯，这真是很多。”小任沉木躺在床上迫不及待地接话，他嫌不够，还站起身，高举双手，“我的手举得有多高，我就有多爱你。”

“对，小木真棒。”狄绾揉了揉儿子的头发，也举高双手，“我的手举得有多高，我就有多爱你。”

任沉木站在床上，努力踮脚想将手举得更高，但他还太小，无论如何也够不到，只能像小兔子一样感叹：“这可真高，我要是有那么长的手臂就好了。”

“等你长大了就有了，”狄绾看了眼任沉木，拍了拍他的头，“不可以站在床上哦，快乖乖躺下。”

“可是妈妈，我们还没比完……”

“沉木！”狄绾颇为严肃地喊他，“你是乖宝宝，不可以这样不听话，不然妈妈就不爱你了。”

任沉木急忙回到被子中，瞪大的眼睛中盛满了委屈和伤心，“妈妈，我听话。”

狄绾神色缓和下来，继续讲：“小兔子又有了一个好主意，他倒立……‘我爱你，一直到月亮那里。’说完，小兔子闭上了眼睛。”她合上书，却看见任沉木还在睁眼专注地看着自己，“小兔子已经睡喽，宝宝也快睡觉吧。”

“还没讲完呀……”任沉木下半张小脸埋在被子里，声音又闷又小。

“可是已经到睡觉时间了，小兔子都睡了哦。”狄绾给他掖好被角，在他额头轻吻，“晚安宝宝。”

但任沉木还不想就这样结束，妈妈好不容易给他讲一次睡前故事的，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拽了拽妈妈衣袖，请求道：“求你了妈妈，讲完吧……讲最后一句也可以，求你妈妈。”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本绘本，保姆阿姨会给他读，他自己也看过很多次，能记住全部内容，今天晚上特意选的这本，因为真的很想，很想听到最后一句。

狄绾在他的目光下妥协，重新打开绘本，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句哦。”

“嗯！”任沉木紧捏住被子，紧张又期待。

狄绾的声音清透又薄凉，在房间缓缓流过：“我爱你一直到月亮那里，再从月亮上回到这里来。”

任沉木露出开心的笑容，狄绾也笑了，“那现在要乖乖睡觉了，妈妈走了。”

任沉木又一次恳求：“可以再读一次吗妈妈？”

狄绾笑容淡了些，道：“不可以，下次吧。”

任沉木不知道这个一眼望不到的“下次”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又问：“那妈妈，可以每天都来给我讲睡前故事吗？”

“不……”

“隔一天一次可以的，或者一周三次、两次？”任沉木打断狄绾，慌乱地降低要求，“一周一次也可以的，好不好？”

狄绾垂下眼睫，微凉的手掌拂过任沉木脸颊，歉意道：“小木，你知道的，爸爸妈妈都很忙，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伴你，对不起，但你会理解妈妈的，对吗？”

“可是你们都能陪哥哥……”

“哥哥和你不一样，”狄绾收回手，“你是懂事的乖孩子，嫉妒可不是乖孩子该做的哦。而且，那还是你哥哥。”

“妈妈……”

咚咚。

门外响起敲门声，紧接着传来任青梧的声音：“还没结束吗？”

“就来。”狄绾最后歉意地看了眼任沉木，转身关灯离开房间。

黑暗的房间内任沉木双眼无神看着四周，听见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

“都说了不用给他弄这些，你今天休息不好明天的研讨会出了岔子怎么办？”

“可我毕竟一个多月没瞧见他了。”

“这孩子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对他越好他越依赖，怎么培养他的独立性？……凌羽就是给你惯坏了……”

“任青梧，你说话本着良心，这两个孩子你管过吗？要不是我……”

“你又怎样？！他们吃的住的上学兴趣班哪个不是我花钱？！靠你那点工资撑得起来这个家吗，我辛辛苦苦赚钱……狄绾，你才要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做的些事——”

“够了！”这声暴呵回响在屋内，房子静默几秒，狄绾压低声音道，“孩子睡了，我不跟你吵，呵，我做的事不光彩，你这个吸孩子血的艺术家就光明磊落了？”

“咱们俩，谁也别瞧不起谁。”

隔壁卧室的门被砰地关上。

高高扬起的戒尺又一次重重落下，砰。

任沉木跪倒在地，咬紧牙关不发出声音。

砰！

又是一下，他的身体向前摇晃，汗珠从额前滴落，一颗颗砸在地板，仍旧一言不发。

“说话！”任青梧打累了，将戒尺扔在一边，掰过任沉木的脸问责，“顶撞老师的时候不是很能说吗？现在怎么不吭声啊？你这畜牲！”

任沉木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因为长时间的缺水声音沙哑：“他才是畜牲。”

“你说什么？！”

“我说，他想上我，他才是畜牲！”

“你，你闭嘴！”任青梧指着任沉木鼻子点了又点，“我都不知道你这么不要脸了，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你知不知道廉耻！老先生是我花了重金从国外聘请来的，人家什么没见过，瞧得上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子？！”

任沉木冷笑一声，看向任青梧的目光带着嘲弄和悲悯：“怎么，你儿子差点被一个老头子上了伤到了你可怜的自尊心？你真的是为了教我请他来的吗？这么帮他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

——啪！

任沉木偏着脸，横过去的眼神依旧冷硬。

“逆子！逆子——！”任青梧气急败坏地拿过戒尺，毫无章法地砸在任沉木身上，“恶心至极！下作！你怎么是我的儿子！你怎么不去死！我当初真该掐死你！！”

任沉木呛出血沫，冷笑道，

“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死你前面，跟你大儿子一样，出门被车撞死，从楼上跳下去摔死，掉河里淹死，被人拿刀捅死怎么样都好！用不着你费心。”

“任沉木！”电话那头的任青梧怒不可遏，一旁传来几声轻柔的女声，他的怒气又压了压，“你就这么跟爸爸说话？”

“爸爸？”任沉木嘲讽轻笑，“你也配？”

“……行了，我今天打电话不是跟你吵架的，”任青梧极力压制怒意，缓着声音道，“你自己在外也冷静了有大半年了，什么时候回家……你妈妈很想你。至于之前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们不怪你。”

“你们也没立场怪我。”阳光透过窗台落在他身上，任沉木伸出手指从书架上一本本滑过，最终停在一册绘本上。

“你！”

“妈妈还好吗？”他打开书，手指抚过最后一行字。

“托你的福，还没死。”

旁边那道女声又一次插入，“说什么呢！”

电话那头悉悉索索几番，再有人说话时那人是狄绾：“小木，妈妈知道错了，别跟妈妈置气了好吗？早点回家吧。”

“妈，”任沉木合上书，抬头看着天花板，“我已经二十九了，别拿我当小孩子哄骗了行吗？”

《猜猜我有多爱你》——他幼时最喜欢的绘本，是狄绾给他读的第一个绘本，也是唯一一个。他曾经以为她一直为自己读这本是因为知道他喜欢，而事实是，她在利用他喜欢。他为此付出的情感变成了她手中以退为进的武器，无论他长得多大，都只会拿着同一个故事哄住他。

而自己呢？

任沉木回想起来都觉得可笑，没人要的孩子连施舍的怜爱都摇着尾巴凑上去。

“我不是你的赚钱工具，也不是你的孩子。”任沉木声音冷淡，“是你自己不要的。”

“小木，”狄绾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别这样和我说话。”

“那就不要跟我说话，我一点也不想听见你，你们的声音。”任沉木按住额角克制酸胀感，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起码体面，“我不管你们怎么拿到的我的号码，不要再打给我了，拉黑解决不了我就换……挂了。”

他没给对面反应时间，挂断了电话。

界面挂断后跳回锁屏，上面显示着几条SIQ的新消息。任沉木拇指滑动，点开。

是点赞提醒——他三天前在上面发布了宝石雕刻的雏形，反响很不错，点赞破了10万，粉丝也有了6万多。

评论区首评是那位id为“我的”的用户。

[我的：恭喜老师完成佳作！一路看您从画图选材采购到雕刻走过来，几个月的时间，虽然与您素不相识，但能感觉到您对创作的热情正在不断放大，开始时连色彩都有些灰蒙蒙的，到现在已经这么鲜活了，我不太懂珠宝雕刻，但能感觉到您的认真努力，从您的作品中我收获了满满的生命力！非常感谢！再次恭喜！祝您三次永远幸福，创作出更多出彩的作品【爱心】【爱心】]

任沉木回了个“谢谢”并给他点了赞。

还有一个比较眼熟的id是“青苹果”，这人之前和自己交流过，任沉木有些印象，他的评论与大众无异，就是“艺术品”“神作”什么的夸，出于礼貌任沉木给他也回了个“谢谢”。

出乎意料的良好反馈让他信心倍增，任沉木看着主页界面，垂下眼睫，要复出吗？

他并不是今天看到这些数据才有了这种想法，也不是因为受了任父任母电话的刺激，而是一直在想，他要跨过过去，要证明自我，是不是注定只能绕开“珠宝设计”去做到？——并不，就像博物馆那次，闵莜说的，过去怎样，未来如何，都不重要，要抓住这一秒。他不能害怕绕行，也不是在撕开伤疤，他要用正确的方式将自己治愈，直到痊愈。

这也是他为这个作品取名《拂尘》的原因——白玉虽尘垢，拂拭还光辉。

叮！

是闵莜发来的信息。

[小怪猫影：发来图片]

[小怪猫影：吃团年饭了吗？？？]

团年饭？

任沉木恍惚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今天是除夕。他点开图片，是闵莜家团年饭的图片，他在杀青后两天就回了家，楼里的人也陆陆续续走了一些，任沉木这段时间算是独来独往，早就忘了日期。

难怪店里这几天缩短了营业时间，还从今天起放一周假。他低眉笑笑，回了句“吃了”。

屋外小孩子们玩摔炮的声音劈里啪啦，屋内聊天声麻将声此起彼伏，闵莜看着这两个孤零零的字，竟感觉这满屋的热闹让人心生寒意——他被家里无数通电话催促回家时，任沉木好像一通家里的电话都没接过，永远是一个人……

他真是，瞎问什么啊。

[MY：那就好hhhh]

[MY：我妈今年总算做成了一次青团子，还挺好吃的，回去给你带些哦【勾引】【勾引】]

[铃木大人：好的，谢谢。]

[MY：别跟我客气啦！]

[MY：黄豆微笑jpg.]

任沉木看着信息，再次点开那张图片，多浓多温馨的烟火气啊，他想，这才是从这里到月亮，再从月亮绕回来的爱。

闵莜半天没收到回应，不知道对面怎么了，抿着唇又试探着发了句，

[MY：你在忙吗？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orz]

这次那边回的很快。

[铃木大人：没有，这几天都很闲。]

那就好，没事就好，闵莜松了口气，他看见聊天框上面“对方正在输入中”持续了很久，总是显示一会儿又消失，一会儿又出现，好久也没发过来——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MY：？]

任沉木收到这条信息，悬在删除键上的拇指一滑，发了出去，他慌忙想撤回，又生生停下动作，目不转睛盯着那五个字。

[。：我有点想你。]

对面没有回应，任沉木的自暴自弃心里被激了出来，也不管其他，按住语音键就将自己想的全都发了出去。

[。：闵莜，我有点想你，很想你，从这里一直到苏州，再从苏州绕回来的想念。如果你太晚回来，也许我会绕到月亮上再回来。]

[。：我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不好，如果是的那我向你道歉，对不起，但我是真的，想你了……]

闵莜感觉四周热闹的一切都被暴雨冲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深夜孤独的寂静，这感觉像把他送到了任沉木身边，整个世间淋着雨，只有他们，他将手机靠在耳边，像靠在任沉木肩头，安静地倾听，在这“想你了”后长达十秒的沉默中，他发出的消息与任沉木的再一次的出声一起传达。

[除夕快乐。]

闵莜捂住眼睛，压住酸涩，强扯出笑意，也发了条语音。

[MY：除夕快乐，祝你新的一年幸福快乐，岁岁长安。我也很想你，期待早日与你再见。]

*

2035年2月7日晚9点整。两条快报新闻热度势如破竹。

一条是设计界新星姜煜夜晚带伤登机飞往非洲；另一个则是——一道尘封一年多的账号发布图文，如一道闪电撕裂夜空。

[朽木：新作《拂尘》，期待早日与你再见。]

其下是一张灯光下璀璨夺目的祖母绿宝石图。

它折射的光彩映照出来者涅槃而生淬炼的锋芒与绝然。

《猜猜我有多爱你》是英国作家山姆·麦克布雷尼创作，安妮塔·婕朗插画的一部经典儿童绘本，文中相关内容引用其文。（虽然是儿童绘本但是任何年龄段的人看都会感到很温暖的！爱的力量总让人哈特软软[可怜]）

“白玉虽尘垢，拂拭还光辉。”出自唐代韦应物的《答令狐侍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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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猜猜我有多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