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逢春 第19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三小时前——

“你想好了，确定要这么做，是吗。”

乐书宁坐在梳妆台前，手中把玩着磁吸口红，回着话却没有看涂宣。

快两个月没见，他居然苍老了这么多，看得出来是收拾了一下的，脸上白净却很沧桑，眼睛也很浑浊，穿着便服也没什么精气神，看着比真实年龄老了十岁。

“我没得选。”涂宣开口，声音低哑。

乐书宁放下口红，好半晌没有说话，涂宣站在一旁愈发局促羞耻，他怎么还有脸来见她？

“那你为什么还来见我，”乐书宁抬头，从镜子里看着涂宣，“我以为上次你发的那条短信，是我们最后的交集。”

“我……”

“但我以为错了，你看今天，我们又见面了。”乐书宁从镜中打量他垂下的脸，又别开眼，“很多事情并不像我们以为的那样。”

“那是你。你总是那么幸运，毫不费力就得到所有，哪怕出了问题也会有人前仆后继为你解决。”涂宣抬起头，这次是他打量乐书宁，“这个世界既然要让人与人间差别这么大，又为什么要让活得烂的人知道呢？”他平静的声音变得急切激昂，眼睛蓄满了泪水，“我怎么能不恨呢？我怎么能不恨呢！”

他出卖身体才能换来的机会乐书宁俯拾皆是，他挣不脱的泥潭乐书宁却抽身自如。

凭什么？

他又要问——凭什么。

“……那你恨吧。”乐书宁忽然泄了气，她感觉自己做了个错误的选择，她不该见涂宣的——那样还能留存一点他在自己心中好一些的样子——事实上他早就面目全非了。没什么值得多说的了。

涂宣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打扰了，你放心，今天是最后一次。”

乐书宁没有回话，安静地坐在那儿，直到涂宣离开。

——19：00——

涂宣发布退圈声明。

[涂宣：一别两宽，各自珍重。感恩所有遇见。]

下方附带着一个十多分钟的打码视频。

闵莜点开，吓得一激灵——居然是涂宣被潜规则的视频！而且打码只在私/处，画面上人的脸并没有遮挡。

“帅哥，地方到了。”司机师傅的话打断了闵莜辨识视频里的人。

“好，谢谢了。大杨我们……”闵莜揣好手机，打算叫杨复青一起搬东西，一转头却发现他居然也正在看那个视频！

“到了？”杨复青关掉手机抬头，朝闵莜淡淡看了眼，打开车门，“下车吧，我来搬东西。”

闵莜感觉他一下变得很有棱角，刚刚那眼神的每一寸都好像在……揣测、猜忌。像要把他扒光看透。

“大杨，你怎么了？”闵莜下车，走到后备箱帮杨复青拿东西却被躲开，他愣了一下，问道，“你生气了吗？因为我先说的话？我向你道歉，没考虑到你的感受说了不好的话……”

杨复青把物品放下车，没有搭话，闵莜有些急，抓住他的手臂道：“真的很对不起，你……！”

闵莜顿住，看着杨复青看向他的眼神格外黑沉。

为什么？

闵莜想不明白，这个月是水逆月吗？为什么什么糟心事都要来碰碰他？一股无名的烦躁恼火无端冒出，在他身体里越烧越旺。凭什么？他也很累很烦的好吗！他又不是垃圾桶，凭什么老是随便把情绪堆加给他？！有什么事直说不行吗！他又不是算命的干嘛要他猜来猜去？！

砰！

闵莜一把打掉杨复青拎着的口袋，里面的东西滚落地满地是，他蹲下身装好，拎起口袋后费力抱起纸箱，一个人一言不发往宿舍走。

“你干嘛？”杨复青追上他，想拿过他手里的东西，他也被躲开了。

“不用你管，”闵莜气愤道，“我自己拿就行了，大不了多走几趟。”

杨复青也气笑了：“那你心还真大啊，也不怕被人给偷了。”他一气就开始口不择言，强硬地夺过闵莜手里的东西，“另一条手臂没被弄伤你不满意是吧？”

闵莜站定，转头看着杨复青冷笑：“抓小偷可比猜别人心思简单多了。”

杨复青愣住，也不说话了。

闵莜看他拿着东西，也不客气：“既然你要拿，那就辛苦你了。随便扔我桌子旁就行，我去拿剩下的。”说完就往回走。

杨复青拿着东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气得踹脚，骂了声“艹！”。到底为什么会这样的？他不想惹闵莜生气，只是看到那个同剧组前男主传的视频和之前的热搜，心里就忍不住窝火……

那也不该朝闵莜发泄啊。

“啧！”杨复青眉心一拧，飞快转身朝闵莜走去。

闵莜正吃力地抱着剩下的几个纸箱，有时会停下来抬腿用膝盖撑着，下巴磕住纸箱上面，伸展一下酸麻的手臂。

“小莜！”杨复青跑过去，拿下上方几个纸箱，“对不起。”

闵莜往前走的步子停下，侧目瞥着杨复青，半晌，紧绷的唇线打开，他轻叹了口气。

“没事，先回去再说吧。”

*

【新锐设计师姜煜荣耀再临，斩获创意蓝蝶奖】

【冰原！——姜煜再创佳作！】

任沉木坐在床铺上，指尖翻动手机界面，报道内容从眼底划过，混着几张姜煜接受采访和与主办方合影的照片，他静静地看着，点开作品图片——确实是旷世佳作。

半透明的菱面体状晶体，拍摄照片不能完美呈现它的形态，但是从光线折射出的猫眼效应和蓝白荧光基本上可以判断出这是方解石，它被雕刻成了雪花的形状，却不是完整的，而是雪花的一角，并且不是平面状，是从晶核向外侧枝晶不断加厚，顶端呈锋利的尖刀状，被拉得很长。

剑走偏锋。

任沉木不能不承认，这是一个真正的天才。

方解石的硬度和耐久度远不如钻石、宝石甚至是水晶，它实际上仅是一种碳酸盐矿物，很少有人会在大型比赛中选择这种材料，并且雪花是个很常见的设计形态，他却能大胆取舍创新。最终的作品呈现也是精妙绝伦，由浅薄到丰厚的形状给这一角的雪花增添了柔美中的强势刚硬，阴阳调和，方解石独特的双折射现象使它在光照下美轮美奂，从尖端一线过渡到尾端，深浅交织，不同角度有不同的光学效果，是一片在阳光下永不消逝的雪花。

而这样一角小小的雪花，却被命名为——冰原。

任沉木关闭这个界面，跳转到SIQ。

从十月末开始，他基本上保持每周最低三更，内容也渐渐集中于那颗绿宝石的设计，这个月中旬完成了草图，目前正在进行精确绘制，他希望能在十二月中旬前完成，这样就能——

叮！

系统提示音。

任沉木撑着床面坐直了些，点开，是新的评论留言。

[我的：面包老师终于更新了【开心】【开心】]

我的？

任沉木看着这个ID觉得有趣，他点了个赞，继续往下翻评论。

开始并没有多少人关注这个号，也是从他初稿基本上完成后才陆陆续续有人留言，有赞美的，有点评的，还有许多催更的，任沉木翻看着，偶尔回复一些发问或点评的。

[青苹果：老师我觉得你的勾线和光阴切割特别好，但是可行度不高哦（无恶意），祖母绿硬度较低还内部包体多，实在不适合做镂空设计（只是建议一下！）]

任沉木翻到这条，点击回复。

[全麦面包·回复青苹果：谢谢你的建议，你说的这点我也有考虑，但是我个人暂时没有找到比祖母绿更符合的绿色原石，关于内部镂空有做成嵌合体的打算，如果你有推荐的欢迎与我私聊。]

回复发出后对方很快发来私信。

[青苹果：老师你好！]

[全麦面包：你好【微笑】]

[青苹果：很高兴能与您交流，那我就班门弄斧一下了。]

[青苹果：我看您发的稿图猜应该是湖面内的，并且想将湖面内部刻画出来，所以我认为内部嵌入宝石是个好选择，硬度大，能够有效起到支撑作用。]

[青苹果：您觉得呢？【汗】]

[全麦面包：很好的建议，但是将硬度更大的宝石嵌入到比它小的宝石里，本身就存在巨大风险，很容易造成外部破碎。]

[青苹果：也是哦……]

[全麦面包：还是谢谢你，我只是说一种可能结果，并不代表你的想法是错的，很高兴你也喜欢珠宝设计。]

[全麦面包：有机会多多交流。]

[青苹果：好的！]

[青苹果：老师你也要继续加油！永远支持你！]

任沉木退出界面，放下手机拿起一旁的纸质草稿图。

嵌入宝石……内部的锦鲤确实可以用上红宝石，关键就在于怎么嵌入进去……

他从床柜上的笔筒抽出红色彩铅，在图上笔画。用包镶的话，金属包裹会让整体光色变调；换成爪镶，恐怕祖母绿承受不了压力；最好的隐形镶，但是他手头没有那么多仪器。

“唉。”任沉木放下笔，擦除刚刚画得笔迹，隐隐想起那个媒体冠上的名号。

【设计天才】

那并不是他。其实从很小的时候任沉木就知道自己在设计方面是迟钝的，他并没有继承到父母优秀的基因，却背负着他们共同的目光，甚至于，还有任凌羽的一条命——可他就是一把钝刀。别人一节课能学会的技法他要从握笔开始一点一点反复调整练习；天马行空的想象从来没有眷顾过他，他只能更努力去寻找生活，寻找快乐，哪怕无所获，也要一次又一次——因为没有天赋，所以一刻也不敢懈怠。

他得到的每一个答案，交出的每一份答卷，获得的每一次掌声，好像轻而易举，却都来自自欺欺人的磋磨。

任沉木拿过手机看了眼，20：14，对大学生来说这个时间还算早吧？任沉木点开微信，打算给闵莜发条信息，刚打下“在做什么”几个字，彩电信息弹出消息提示框。

输入好的内容就那样停在那儿，他点开提示框，还是之前的号码，对方发来一串消息。

[168＋：看报道了吗？]

[168＋：任沉木，我知道你在看。]

[168＋：你还要继续躲到什么时候？你这个懦夫。]

[150＋：有意思吗，姜煜。]

对面停了两秒，再次发来消息。

[168＋：终于回我了，任老师。]

[150＋：你已经赢了，麻烦不要再来打扰我。]

[168＋：那你认输了吗？]

任沉木看着这条信息，眼眸暗沉，没有回答。

[168＋：玩失踪都玩一整年了，还要继续躲下去？]

[150＋：你想多了，我只是出来散心，不存在躲这一说。]

[150＋：真躲你的人，现在正让你焦头烂额吧。]

果然，人只有在攻击态才是最痛快的。

[150＋：与其来这儿和我掰扯，不如先把你自己的事儿处理好。]

[150＋：没话费了，再见。]

在返回的最后一面，姜煜发来最后一条信息。

[168＋：明年的缪斯之夜，期待你的回归。]

任沉木退回桌面，发现微信的红标数字大了一位。他点进去，居然是闵莜。

十分钟前编辑的信息还没发出去，闵莜先发来了问话。

[小怪猫影：有什么事吗？看你正在输入中半天又没发。]

这都能被发现？！也太巧了。

任沉木删掉先前的内容，重新打字回复。

[。：没事，想问问你在做什么。]

咻！闵莜回复很快。

[小怪猫影：现在有点事儿，明天再联系哈，抱歉。]

[。：好，没事，你忙。]

任沉木发完这条后闵莜就没再回复了，大晚上什么事这么急？他想到闵莜手臂的伤，还是没忍住又发了两条。

[。：你的手臂不能碰水，多小心一些。]

[。：养病期还是不要熬太晚，好好休息。]

[。：睡觉不要侧卧，小心压伤了。不用回我。]

那边确实一直没回应，明天是周三，还要起大早上班，任沉木拉下床头灯，缓缓入眠。

这边闵莜正看着涂宣上传的视频，他惊恐的发现这短短十多分钟的视频居然有六七个“主演”，画面上涂宣被压在各种场地各种侵犯，每次都是不同的人，有时甚至是多人……

太可怕了。太恶心了。

他居然用这样的方式与他们同归于尽。

闵莜忽然从心底生出一股悲戚怜悯，哪怕他知道这其实都是涂宣自己的选择，是娱乐圈司空见惯的潜规则。他终于知道那时候乐书宁为什么会是那样的神情了——意气风发的少年走到如今这般田地，连结局都要强撑着剔骨的高傲。

“所以你刚刚生闷气，是因为看到了这个视频，觉得我会落入跟他一样的地步？”他转过头问坐在另一边的杨复青。

杨复青沉默了两秒，闷声“嗯”了一下。

其实不止，他想，其实更多，更黑暗，更……恨。

闵莜笑了，道：“你疯了吧大杨？！你怎么会觉得我是这样的人？”

“你当然不是这样的人！”杨复青大声反驳，“可难道涂宣最开始就想变成这样的人吗？！我是担心，担心你和他一样……担心你也误入歧途！而且……而且那视频里的人甚至还有你们剧组的总监！”

所以他那天才问闵莜，干什么要那么拼？他到底是单纯还是愚蠢？人的命数自有天定，既然可以生来无忧又为什么要卷入那些是是非非？

“我不会。”闵莜没办法同他共情，他只觉得自己在被恶意揣度，被自私的“为你好”PUA，他咬着后槽牙，看着杨复青的侧脸正经严肃道，“我不需要这种堕落的安全感，也不需要这种关心。你可以放心，我不会走到这一步的，我也从来没打算走到台前去要什么掌声，鲜花，名誉。”

“推动我往前走的，永远只会是我的梦想。”

杨复青揉了把脸，埋首轻笑一声，“行，随你。”

他掀开床帘爬上床，说了声“睡了”就拉上帘子。宿舍其他正打游戏的两人对此毫无察觉，继续叽叽喳喳互相指挥。

闵莜抿唇从鼻头叹气，再次点开微博时发现涂宣的视频已经被违规删除了，估计是公司那边出手了。然而以石激起千层浪，网上各家粉丝和路人都在讨论这事，有骂无良公司的，有骂涂宣自作自受的，还有各种博主大v分析视频人物，对同公司其他艺人进行揣测，甚至还有传视频的，总之是吵得天翻地覆。

闵莜随便点开几个话题，不少人在通过这一事件去猜测前段时间的换角风波，其中乐书宁成了重点讨伐对象，还有几个怀疑闵莜的，之前的对他进行造黄谣的论坛和评论都被扒出来再次成为大众焦点。

之前那次他不是没看到，只是不甚放在心上，觉得热度过了自然就好了，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不被解决的问题会一次又一次成为刺伤人的武器，随波逐流的狂欢只会此起彼伏，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可压榨的人。

好吧。大杨的关心也是对的——闵莜给杨复青发了个鬼脸的表情包，这算和好的信号吧——但他依然坚定，自己不会走到那一步。

他切回微信，看到任沉木的信息，回了个“谢谢关心”。又点开余音的聊天框，打字回复。

[余音：目前公司这边已经召开了紧急会议，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估计是谁也不好过了。]

[余音：你明天有时间来一趟吗？]

[MY：OK。明早九点我会过去。]

闵莜发完消息，走到窗台边，窗户被做了限制处理，不能完全打开，只有一小点空间，夜晚的凉风一丝一丝吹拂过他的面容，他看着那盆被养的很好的仙人球，伸手轻轻摸了摸。

带刺的不是危险，使人受伤的也不是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