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行借盛泊兴的《中庸》是他批注过的 —— 他身边只有这一本《中庸》。
“教授是临的颜卿的字吗?临的真好。” 盛泊兴等下了课才回的学堂,趁着下课李必仪欣赏起宋景行版的《中庸》。
“你轻点翻,别给我弄坏了。” 盛泊兴靠着椅背用一条腿勾着桌脚,让椅子晃来晃去,他边晃边在萧安纯的桌子上扔纸团。
提到颜卿,盛泊兴就想起那幅《麻姑仙坛记》,盛泊兴不是傻子宋景行忽然冷淡的拒人千里他感受到了,但盛泊兴没考虑过是自己的举止惹了宋景行讨厌,他真诚的认为宋景行是个慢热的人。
“哎,许将,今晚咱们去外公家啊。”
……
盛泊兴没还宋景行《中庸》,当天不还宋景行可以理解,但第二天还不还……
梅常侍今天要来上课了,早上宋景行帮着备课,早课结束进了教室才看到盛泊兴。
宋景行特意盯着盛泊兴看了一会儿 —— 得到了盛泊兴的两个招呼,一个对视,盛泊兴还是没有要还书的意思…… 宋景行不想显得太小气,但那本《中庸》是他的全批注本,他很珍惜。
“小铭,干嘛呢?” 备课内容里有一项讲解试卷梅常侍把一叠试卷递给宋景行让宋景行帮忙发下去。
“没什么。” 卷子没有盛泊兴的宋景行特意拿了个空白的发给他,顺便注意到盛泊兴桌上是一本新的《中庸》。
……他的《中庸》呢?
悠哉游哉,可以卒岁。
宋景行做不到悠哉游哉,他一早上脑子里装的都是他的《中庸》呢!!!
下课的时候盛泊兴让萧安纯他们先走自己要留下,许将走最后起身的时候恰好瞥见盛泊兴神神秘秘的从书袋里掏出一卷卷轴。
那卷轴许将认得,是盛泊兴才从他外公府里拿的,因为珍贵张有功很舍不得,盛泊兴软磨硬泡了很久。
“你……” 不知为何许将总觉得自己管中窥豹般遇见了什么不详的未来,他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盛泊兴随意的冲许将摆摆手,他头都没抬的说,“不用管我,快滚快滚。”
…… 你死外边儿好了!
宋景行也自觉的留下,他收拾好书等教室里只剩自己和盛泊兴时就从讲台上走下来站到盛泊兴身边。
宋景行不会咄咄逼人,他自小学的礼仪也不允许他咄咄逼人,宋景行看着盛泊兴小心的措词想着如何委婉的提起自己借出去的书。
“看来我和小教授很有默契。” 盛泊兴很自然的和宋景行搭话,但他没拿出一点有可能是《中庸》的东西,盛泊兴泰然自若的在宋景行的目光里展开手里的卷轴。
卷轴很旧,但保存的很好,因为见过太多次仿品,所以卷轴只稍微展开一点的时候宋景行就大概猜到那是什么了,但是不敢相信,“小王爷?”
是《麻姑仙坛记》真迹。
“怎样?” 盛泊兴把剩下的半幅字递到宋景行手里,他的一条小臂撑着桌,手则抵着额头故作高深。
“这是令尊的收藏?” 《麻姑仙坛记》真品的时代很久远宋景行不敢多碰,他只看了几眼便将字搁回桌上。
“是我外公的,我求来……” 盛泊兴注意到宋景行的小心,他犹豫了一会儿看着宋景行的侧脸把 “送给小教授” 几个字咽下,改成 “给你看。”
“还有这个。” 盛泊兴弯腰从书桌里拿出宋景行的《中庸》。
书中批注过的内容盛泊兴其实没有多瞧,但盛泊兴还是说,“小教授字练的很好,写的也好。”
书很完整,并没有预想的损坏,甚至因为《麻姑仙坛记》在侧,宋景行眼里他的《中庸》是闪着金光的。
宋景行接过书,一同接过的还有他不曾注意到的他品行的卑劣,宋景行忽然就尴尬起来, “多谢。” 他斟酌起字句。
——几个时辰前自己居然还在恶意揣测盛泊兴,受教育君子,拘束于礼仪,怎么可以任意揣测他人!
自心底深处萌发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愧疚感瞬间包裹了宋景行。
凡道听途说且不悉原委之时,勿擅自置评之。
宋景行愧疚起来,他把目光从《中庸》上挪开对上盛泊兴那时刻准备着的眼神,他试探着邀请,“小王爷要一起吃午饭吗?”
“要是教授想邀请我的话,行啊。” 盛泊兴迅速把《麻姑仙坛记》收好然后弹跳起身,他欢脱的像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麻姑仙坛记》这种 “重礼” 宋景行现在是不会收的,或许过一阵儿等他们熟起来可以再找机会送给宋景行。
……
要请人吃饭就不能在学堂里,趁着午休宋景行带盛泊兴出了国子监找了一家他去过的淇州菜。
宋景行是想趁着这顿饭为自己恶意揣测盛泊兴道歉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一直以来宋景行都很善于自省,更善于发现错误然后改正。
怀抱着难以名状的愧疚和自责宋景行在自省中发现一直以来他对盛泊兴的看法都很偏颇。
—— 初到鄢都宋景行其实并不了解盛泊兴,但他似乎总是道听途说,先入为主,以偏概全且草率的将盛泊兴归类为纨绔并区别对待。
宋景行想起盛泊兴邀自己同游鄢都,遍赏美景,品尝美食,现在看来那分明是盛泊兴的赤诚真心!
他犯了错!宋景行在心里摒弃掉对盛泊兴的偏见,忽略掉盛泊兴无状的举止,他点了一桌的菜,决心向盛泊兴道歉。
……
“是吗?” 盛泊兴诧异的听完宋景行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中心思想为自知有错的长篇大论,“那你……”
—— 宋景行侃侃而谈实在讲得太多,盛泊兴其实没太听懂,没听懂,但不妨碍盛泊兴做事。
盛泊兴伸手夺去宋景行为了赔罪双手奉上的茶,“小教授道歉都用茶的吗?怎么不上酒来?”
…… 讲道理,虽然 ……但是 …… 宋景行诧异的看着盛泊兴招呼上酒,他自问自己并没对盛泊兴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虽然不求盛泊兴能一笑泯恩仇,但是为什么就要喝酒做罚呢?
“要喝多少?” 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要取得原谅,宋景行沉吟了一会儿决心再次放下戒备真诚的发问。
盛泊兴翘着二郎腿给宋景行倒酒,宋景行自己承认的错误盛泊兴其实并不在意,他也不生气,他更多的是没听明白。
—— 但机会就在眼前不用白不用,盛泊兴抬眼看宋景行,“小教授自己觉得呢?”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简单道个歉但气氛莫名沉重起来,宋景行很少饮酒,他不知道自己胜不胜酒力,“自罚三杯?”
“换大碗来。” 盛泊兴转身对小二说,他在宋景行震惊的目光里狂压自己翘起来的嘴角,心里觉得宋景行好傻,嘴上却仍不放过,“自罚三碗我就不生气了。”
小王爷口中的 “气” 就像空中筑阁一样信手捏来,他把三碗酒推到宋景行面前大方的说,“不喝也行。”
秉持着君子气度认真道歉的宋景行就这么把自己绕了进去,箭在弦上。
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宋景行边在心里念叨着边慎而重之的捧起一碗酒。
盛泊兴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灌醉宋景行,或是想灌醉宋景行然后干点什么 —— 以往他灌醉某人都是为了看笑话,但盛泊兴自问并不想看宋景行的笑话。
盛泊兴就只是想这么做,所以就这么做了 —— 这也是小王爷一直以来行事的作风。
自罚三杯其实不是什么严重的惩罚,宋景行觉得辣的时候这样自我安慰到,毕竟易境而处要是有人那样恶意揣测自己自己肯定会不开心。
第二碗酒拿起来的时候,盛泊兴忽然抬手压住了碗沿儿,“不用了,我不生气了。”
“啊。” 宋景行点头,他今年十六实在年轻很少喝酒,酒量正处在一般之前的阶段,简称,酒量很差。
“这就醉了?” 一杯倒是盛泊兴这种千杯不醉的天赋型选手所不能理解的,他伸手在宋景行眼前晃了晃。
“小王爷。” 宋景行有点晕,但他不觉得自己醉了,“我没醉。” 宋景行松开握着酒碗的手,在自己眉心狠狠掐了一把,觉得清明多了。
以上,其实就是人喝醉后的典型表现。
“小教授醉成这样下午还要回国子监吗?” 盛泊兴招来店家替宋景行付了钱。
“不了,但是你要去上课。” 宋景行还是坚信自己没醉,但他麻木的对盛泊兴付账的行为不做反应。
盛泊兴笑着起身站在宋景行身后双手搭在宋景行腋下把宋景行提了起来。
宋景行很顺从,盛泊兴扶着宋景行的腰让他站在自己身前,这种感觉和扶许将,扶萧安纯,扶李必仪都不一样,盛泊兴忽然生出些小人得志但不敢造次的矛盾。
—— 他不敢把宋景行抱上马,他总感觉那样就好像触碰到了某种禁忌。
“小王爷去上课吧。” 宋景行回身轻轻推了推盛泊兴的胸膛,他扶着身后的椅背拉开和盛泊兴的距离,“我很好。”
只是喝了一碗酒,他肯定没醉!宋景行这样想着的时候觉得脚有点飘。
“真假?” 也不知道为什么盛泊兴就是不太敢对宋景行做出些造次的事,他彻底拉开椅子凑到宋景行身边扶着宋景行的后背怕宋景行摔倒,“我先把你送回去,然后我再去上课。”
…… “我骑马,一来一回很快,来得及。” 盛泊兴赶在宋景行拒绝前补充道。
“去梅府。” 自己现在或许没醉但后面就不一定了,宋景行觉得自己越来越飘,他又掐了一把眉心觉得麻麻的。
“行,去梅府。” 盛泊兴随口答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