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州。
自从知道要打仗萧安纯就一直在做准备,修建防御工事,招兵买马,操练将士……
萧安纯曾以为他能抵挡个一时三刻,毕竟做离州守做了那么多年,他以为自己至少小有能力,但阿拉善的铁骑居然真的战无不胜。
……居然真的可以战无不胜……
离州百姓一直在撤出,流离失所,背井离乡,而离州城城失守,城城血流,有时登高临远望,萧安纯会觉得是自己的眼睛坏了,不然为什么满眼都是血红。
死了吗?那么多人?
离州为什么要在鄢都前面?离州为什么不能投降?
萧安纯一遍遍看花云月下令死守的圣旨,然后又一遍遍重温盛泊兴的大捷战报。
他好恨啊。
恨阿拉善,很花云月,甚至偶尔,萧安纯会恨盛泊兴。
鄢都为什么这么重要?鄢都为什么不能城破?如果大禹真有什么是不能拱手相让的,那只有百姓,而不是挂在高高天上的皇族的无上荣耀。
…… “主军!阿拉善又打过来了,在攻城!!!” 副官扑进营帐,萧安纯急匆匆的收好花云月的圣旨。
此时,远在离州的阿拉善还不知道燕夫草原已被攻破,萧安纯也不知道。
而此战,很有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战。
萧安纯不善武艺,他提刀握剑的姿势都是花花公子装模作样,现学现卖。
但是他说,“死守。”
神武大将军在远处连战连胜,英名早就传遍了大禹,百姓无不敬仰。但对离州军而言,天神一般的武神完全比不上郡守稍显消瘦的肩膀。
比不过三尺微命,一介书生。
萧安纯于十七岁弃纨绔而改仕途,那是盛泊兴恋爱脑最繁茂的时期,也是浪子回头最为千金不换的日子。
萧安纯在浑浑噩噩的日子里醒过来,妄想继承梅常侍的衣钵,但梅常侍有关门弟子,而一品候府有他的兄长。
离州,于花云月是一道门,于盛泊兴是一堵墙,但于萧安纯而言是一座城。
阿拉善的四万大军损伤不多,如今齐整整的排列起来,兵临城下且气势威猛。
萧安纯从高高的城墙上往下看,阿拉善没有出现 —— 在他眼里,不能上战场的将军甚至算不得对手。
“离州只剩这最后一城了。”萧安纯回头望去,鄢都的繁华犹如烟花盛景,他再次想起来那个问题,离州为什么在鄢都前面?
答案已经来不及探究了。
天道残缺,现在要匹夫来补。
……
从滁州赶回鄢都盛泊兴只有三千轻骑,还正赶上离州下雪,雪夜疾驰八千里,三个日夜,硬是从大禹最东边的驻扎线赶回了鄢都。
盛泊兴就像一把剑,横插在狼王阿拉善与鄢都之间,抵住了萧安纯的后背。
而此时此刻,滁州失守,大破燕夫的消息也如计划那般传到了鄢都,以及阿拉善耳边。
离州的城门当天就被踏碎,萧安纯被迫撤退,正如盛泊兴所说,阿拉善没有回援,他剑指鄢都立誓要报此血海深仇。
因为三千对四万,盛泊兴毫无胜算。
只有你的对手最知道你几斤几两,盛泊兴空荡荡的武神光辉照耀不到狼王庇佑下的子民。
……
盛泊兴在鄢都城外三百里扎营,不受诏,不受封,不面圣,给花云月一种翅膀硬了真的奈何不了他的感觉。
偏偏百姓还个个奉盛大将军如神明,让花云月没法来硬的,狠狠尝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
辜月已到,鄢都入冬,雪夜跟随盛大将军的军队一直南下蔓延到皇城跟前。
盛泊兴到鄢都的那天鄢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这欢迎仪式悲戚而又隆重,皇城子民一瞬间仿佛亲临草原苦寒。
……
盛泊兴起了个大早,阿拉善还在离州整兵目前没有打过来的意思以至于他最近都很闲 ——仿佛人将死前刽子手却迟迟不肯落下刀,苟且偷生换来的日子很难不让人日渐懒散。
盛泊兴洗了个澡,军营里肯定是没有知冷知热的人给烧热水的。
知冷知热的他没带过来,盛泊兴就洗了个凉水澡 …… 冬三九和凉水澡让他成了军营里的又一个神话。
许将幽怨的赶到主将营中时大将军正在艰难的擦头发,他身上土土泥泥的混合了好几天,凉水没能冲下去只把污渍混合的更均匀了,均匀的让人怀疑盛泊兴是不是个黑皮,可他脸上是白的啊!
“去给我找套干净军装来。” 刚一进门就被安排活,许将想把伸出来的脚再缩回去。
“军营里哪有……” “让你去你就去!军令还敢违吗?” 凉水都没能压下大将军的火气可见他现在是不好惹的,许将接住盛泊兴扔出来的湿布巾,没再问,如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心怀愤懑的走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
——花云月给他们升了官,现在每个跟随盛泊兴回来的都有官职,荣归故里的现实体现。
每!一!个!都!有!
但许将还是副将,简直没天理!跟盛泊兴这么久了许将决定自己的精神有时候也有点不太正常。
前天花云月体恤民情刚发了新的冬装,很难相信今天军营里就找不到一件干净的衣裳,但这就是事实……铁骨铮铮的事实。
许将觉得空手复命还不如不复命 ……那就不复命 ……
开玩笑的,盛泊兴发起疯来谁能制住?
许将只能悲壮的继续在军营里翻箱倒柜,但是没有的东西他就是没有,总不能让许将现做一个吧。
…… 许将进主将营中时盛泊兴正在了无生趣的清洗他的铁枪,银甲其实也该洗,但工程实在浩大盛泊兴暂时没心情。
“将军。” 许将背着手探过身子把一条腰封递了过去,盛泊兴没抬头拿枪尖挑近了端详,“你他妈……” 后面的话他骂不出来了,因为腰封是宋景行的。
—— 其实是盛泊兴之前偷的宋景行的,一直被这个变态私藏在身上,盛泊兴洗澡换衣服就没拿……
好一招偷梁换柱在前,改天换日再后。
但不得不说恋爱中的人真的很降智,让盛泊兴生生咽下一口气就算了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居然一脸诡异的把腰封绑在自己身上让许将 “可以滚了。”
虽然但是,能跑谁不立刻跑啊!许将转身就走绝不管盛泊兴好不好!
……
其实许将也可以理解盛泊兴为什么非要干净衣服,理解但不接受。
—— 盛泊兴今天要去见他娘,见大禹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一品国夫人,这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殊荣来自于国夫人已死的丈夫和将死的儿子。
国夫人受封,花云月为显天恩浩荡特意准许国夫人与“因公无法抽身” 的大将军在鄢都城外相见。
俗话说近乡情怯,盛泊兴如今裸着上半身坐在军营里就很怯。
他后背上还有伤,胳膊和腿上也有,脸更是糙的不像样子,盛泊兴想好好装点一下寒暑不避的自己,但现实条件就是这么冷冰冰。
盛泊兴想发疯,但被许将弄的更想宋景行。
其实盛泊兴现在又有点后悔没带宋景行来了,大不了就一起死一起化蝶嘛!
……这是大话,如果宋景行在只怕盛泊兴连上战场的勇气都没有。
他真是爱宋景行爱的深沉,盛泊兴如是想到。
能勒住宋景行的腰的腰封对盛泊兴而言就像个窄肚兜,更别说还要穿在里面,好在盛泊兴皮糙肉厚不在意。他仍旧穿了那件黏灰带土的军装,然后着甲。
伪装成一个风尘仆仆不辞辛劳的戍边战士。
……
“将军百战身名烈,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这是祁连山祁老将军英烈长亭上的题字,控诉的是朝廷无能甚至不能让老将军全尸而还。
见面选在这里属实有点大不敬的意思了,所以地方是盛泊兴选的。
一品国夫人的仪驾隆重的堪比国母,盛泊兴离了老远就看见了红黄的仪仗,他饶有兴味的勒马观察他母亲的荣华。
金黄棍二、杏黄伞一、大小青扇二、旗枪八。常日前引二人,后从八人。其暖轿,用金黄盖、幨、红帏,轿夫八人,设豹尾枪、旗枪、立瓜、吾仗、仪刀。
骕骦在原地无聊的甩头,盛泊兴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就是说他迟到了。
要知道现在的背景情况可是大将军拥兵自重,自作主张镇守鄢都,今天和张怀兮的见面不只是母子团圆的佳话,更是花云月和盛泊兴沟通的唯一途径。
而此时,盛泊兴迟迟未到。
随行中宫太监是花云月的亲信,也是曾经给盛泊兴数次传旨不成的那位。
他现在很慌,因为他实在没能想到出走半生,盛大将军归来仍是少年。
今日事犹如昨日,今日情却远甚于昨日。
大将军您到底在哪里啊!好想喊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