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沧海猛地直起身,语气沉痛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族长,我知道你为难,族规如山,众意也难违。老夫……愿以功抵过!”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传遍大殿:“八年一轮的北境绝地‘幽墟’即将开启。老夫愿放弃长老清修,亲自前往镇守,为家族探寻‘幽冥魂晶’!若是能成功带回,所得之物全归家族,我只求换我孙儿凌辰一世平安,衣食无忧!”
“幽墟”二字刚落,议事厅内瞬间炸开了锅,满座长老皆面露惊色,那可是连天阶巅峰强者都可能陨落的绝凶之地,八年镇守更是与在刀尖上行走无异!连一直闭目不言的几位耄耋长老,都猛地睁开眼,眼中满是骇然,谁都清楚,凌沧海这是在用自己的性命,换凌辰一个平凡安稳的未来!
凌破军更是猛地从主位站起,震惊与复杂在他眼中交织:“沧海!你……”
“我意已决!”凌沧海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凌破军,“请族长成全!”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凌破军身上,他看着下方老兄弟决绝的眼神,最终沉重地闭上眼,颓然坐回主位,挥了挥手,声音沙哑得仿佛瞬间老了十岁:“准……准奏。即日起,凌辰迁居静心苑,一应供给按嫡系标准,由大长老一脉承担,大长老凌沧海……择日前往北境幽墟。”
决议定下,众人神色各异地散去,有人唏嘘,有人冷漠,也有人暗藏快意。
凌沧海走到凌辰的居所,缓缓蹲下身,平视着还在玩玉佩的凌辰。
孩子抬起头,湛蓝色的眼眸像雨后晴空般纯净,清晰映出外公疲惫又复杂的脸。
“辰儿,”凌沧海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还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他伸出手,轻轻拂过孩子柔软的发顶,“外公要出趟远门……你要乖乖的,好好的。”
凌辰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只习惯性地用软糯嗓音应着:“辰儿会乖的。”说着,他伸出小手抓住外公粗糙的手指,轻轻晃了晃,这是他表达亲近的方式。
他猛地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看着外孙全然信赖,却对自己付出的代价一无所知的模样,凌沧海心头一酸,几乎落泪。
这孩子不知道凌家的残酷,不知道没了力量的艰难,更不知道他这一走,谁还能护他周全。
“傻孩子……”凌沧海叹息着,指腹轻拂过凌辰的发顶,“以后外公若不在,谁护着你啊……”未尽的话哽在喉头,他只是更紧地搂着怀里的小身子,似要将这份温暖刻进骨血。
凌辰醒来时,身边只剩外公留下的旧袍子,还带着熟悉的安心气息。
他抱着袍子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丢了最喜欢的玩具。
到了静心苑,院里有老梅树、几丛翠竹,格外清幽,侍女红着眼眶轻声说:“小少爷,以后我们住这儿。大长老去很远的地方给您找宝贝了,要很久才回来。”
凌辰正蹲在地上看蚂蚁搬米粒,闻言抬起头,微微嘟嘴,用奶气的嗓音抱怨:“外公……不陪辰儿玩了。”
他不懂“很远的地方”藏着怎样的凶险,也不懂外公的牺牲,只纯粹地不满“没人陪玩”。
偶尔有不甘心或受过凌沧海恩惠的族人,偷偷送来能“启迪智慧”“温养经脉”的丹药法器。凌辰好奇摆弄几下便没了兴趣,丹药吃下去石沉大海,法器在他手里和普通玩具没两样。
他是真的不适合修炼。
这不是态度问题,不是不努力,而是一种天生的,根植于灵魂深处的“绝缘”。
他的大脑和身体,仿佛缺失了理解和执行“修炼”这件事的必要构件,既无法感知灵气,也无法掌控力量,更无法理解“能量回路”“拳意贯通”这类修炼者的基础认知。
可他从不恼,只是抱着毛茸茸的小兽,发出软糯的笑声。
这笑声落在偶尔路过院外的族人耳中,格外刺耳。
在他们眼里,这是废物的快乐,是家族之耻的证明。
所有人都知道,凌辰能来到这世上,本就是一场耗尽家族心血的“奇迹”。
谁也没料到,这份耗费无数资源换来的“奇迹”,最终竟成了“无任何灵力”的“废物”,这份巨大的落差,成了压在所有人心头的巨石,也让父母对他的态度,渐渐蒙上了沉重的阴影。
父亲凌昭庭来静心苑的次数越来越少。
每次来,都只是沉默地站在院门口,或是远远看着凌辰追逐蝴蝶,偶尔陪他坐一会儿,目光复杂。
他不再提修炼,不再教拳法,连曾经想引导他引气的耐心都没了,他总会想起,为了让这个孩子出生,家族付出了多少,妻子又牺牲了多少。
母亲凌婉棠的情况更糟。
生育凌辰时,她不仅从天阶初段跌落至地阶上段,更陷入了“小天门”的死循环,这道位于地阶大圆满与天阶之间的天堑,成了她的噩梦。
每次鼓起勇气、攒足元气冲击,失败的反噬都会让她本就摇摇欲坠的境界再下滑。
她曾耗费数年苦功与珍贵丹药,勉强爬回地阶大圆满,可这点“圆满”脆弱得不堪一击,只要再冲“小天门”,无论准备多充分,终究是惨烈失败,再次跌回地阶上段,甚至境界更松动。
“艰难爬升→积蓄力量→冲击失败→跌落更深”,这成了她的绝望循环。
无数个深夜,她吞服破境丹药,燃烧精血冲击瓶颈,却次次呕血收场。
她来静心苑的次数更少了。每次出现,脸色都苍白得吓人,气息忽强忽弱,时而勉强卡在地阶大圆满临界点,时而又明显滑至上段,眼神里满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她恨不起这个孩子,却也无法像普通母亲那般全然亲近,只剩一片难以言说的苦涩。
凌昭庭看着妻子在绝望里挣扎,看着她的修为甚至不如旁系子弟,让他再也无法坦然面对凌辰,那份为人父的亲近,终究被愧疚与无力,隔得越来越远。
阳光依旧暖暖地照着静心苑,凌辰抱着一碟灵果吃得香甜,雪云貂在他脚边打盹。
他感知不到母亲境界反复崩塌的绝望,也感受不到父亲沉默背后的压力,更不明白自己已成为父母命运急转直下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