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有光 第42章 第 42 章

许伦连忙从院长怀里钻出，稍显慌乱地起身，冲谢梧弯了弯身：“师父。”

心里可以怂，面儿上不行。谢梧若无其事地点点头，走向二人，主要是走向院长。后者仍坐在地上，好整以暇之后抬起头，两人互相来了个商务点头。接着，院长把脚边的一份文件递过去。

“我猜你想跟我谈的是这件事，小许也很操心女演员的人选，整理了这么些个名单，我先看了一眼，画圈圈的几个是小许比较看好的，我也好联系。这剧现在是你负责，到底用什么人还是你们定吧，我从旁协助。”

谢梧翻看手中文件，发现上面列出的女演员多半是影视圈的，专业资料列得很详细，还配上了她们的作品剧照。其中有几位谢梧也是考虑过的，不过对方名气都相对较大，要忽悠过来成本也会较高，所以他最后止步于“考虑”。

许伦每天跟着他一起琢磨的这件事，当然清楚他的顾虑。所以，这份名单哪里是准备给他看的，分明是准备给能力更大的人看的。比如他的院长。

谢梧想到这里，甚是感慨。一手带了一年多的小孩子是个什么心性，他还算心中有数。这么久以来，许伦在院里行事上低调，专业上认真，得到的欣赏和角色确然是他的本事无疑。他是不喜欢倚仗院长的，列出这份显然需要院长出面的名单，他大抵也经过不少心理挣扎。

“都蛮好的，小许的眼光一直很准……”谢梧在画了圈的几个名字中指了两个，“这两位我都合作过，是比较了解的，任何一个都能很快融入我们的戏。”

院长抬眼瞄了瞄他所指之处，又看看许伦，笑了笑：“师徒同心啊？”

院长今天可能只有三岁。许伦内心翻了个白眼，面上不计较他的态度，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那就麻烦院长帮帮忙了，我们时间不多。”

“行。”院长一撑地板，站起来，“等我消息。”

说完，揉了揉许伦的头发，径直朝门外走去了。

让人愁了这么多天的事情，就这样轻易有了着落，眼看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可谢梧在松一口气之余，却不怎么高兴得起来。他那点艺术人的破脾气，在得了便宜后就不由自主冒出来作祟，让他管不住脑子里对行业的哀叹。

如今这个环境之下，不管在影视那块，还是在舞台艺术这边，资本都日渐成为起决定性作用的存在。这是他所不乐见的，相信也是莫斜阳气得要和他向来欣赏的贤侄大吵的原因。

莫斜阳是脾气大，有的思维略守旧，但绝不是会因为院长私生活的问题就跟他大吵的。老头子的失望，不是对院长一个人的失望，而是从院长身上看到他所熟悉的剧院、挚爱的舞台，已不再是曾经追求的模样，已成了随资本翻手为云覆手雨的角逐之所，心中一口气没有地方撒，才对一个从小看到大的小孩儿发一通火。

老爷子老了，在这一行的成就也足够评一句“功成身退”，但他谢梧才刚开始。

环境在变，他有自己的无力之处——要请位名气大一点的影视明星来参与一部话剧，他再三考虑也未能实际行动，而对代表了资本的院长来说，这一切轻而易举。也有自己的不适，他还没想好，若舞台有一天真的被资本掌控，东西该怎么做？心里还有没有那份热情做？

看来，不止是家里那位小傲娇站在人生事业的十字路口，他也是。

想到这位小傲娇，他垂首看了看手表。从昨晚分开起至今，蒋锡辰都未联系过他，勋那张名片被他放在口袋里，简直到了不得不动用的地步。

“我有点事儿，现在得出去一会儿。”他看了一眼许伦，道。

许伦脸上微微尴尬，面对师父，赧然地点点头。谢梧见他这样，也不太好意思了。毕竟是他打断了人家的二人世界，总该过意不去一下。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还是谢梧开口：“院长要是有什么消息联系你，你及时找我，咱们随时准备复排。”

许伦：“好的！”

谢梧“嗯”一声，准备撤退，心里忽然一痒，又犯贱，充满探究精神地问：“你怪他吗？”

“什么？”许伦略疑惑。

谢梧：“看得出来，你以前一直想对这份关系保密的，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对你的议论也不好听。”

许伦听了，摇摇头，本来尴尬的态度，在正面聊起来后反而放松了，唇边扬起一丝笑容。

“不怪，他就是那样的人。有时候不听别人的意见，也不怎么讲道理，我早就知道，是接受了他这些性格才会有今天。再说，事情迟早都会被知道，他也没有义务跟母鸡护小鸡似的保护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说到这里，许伦若有所思地看向谢梧，试探地问：“师父，你是不是和阿辰有矛盾了？”

谢梧：“……”

许伦继续道：“他最近好像都不太想到剧院来，对咱们的戏也不是很热情。我之前还担心过，他是不是也打算辞演的。”

谢梧一惊：“为什么这么想？”

“在学校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不太想演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到，他有点害怕。”许伦微微皱眉，眼中神色凝重。

蒋锡辰那时候情绪不对，他是知道的，所以不还带他去了一趟自己的秘密基地么。可那家伙到底是怎么个不对法，他却没细究下去，更未体会到许伦现在说的可能性。

他曾经想辞演吗？他害怕吗？害怕什么？这些问题，他想不清楚，现在也没办法问蒋锡辰本人。叫人焦虑。

他叹了口气，没有回答许伦的问题，挥挥手：“我走了。”

两只口袋，一边揣着张婧的名片，一边揣着勋的名片，他在想找哪一个。前者目前似乎问不到什么了，后者不知道该怎么问。正想着，手机先响了起来，他瞟一眼屏幕，是段戎。

此来电可谓在这一瞬间成了他逃避选择的避风港，他当即接通了：“什么事儿？”

“帮你找到人了！”段戎语调愉快，尾音高扬。

谢梧：“谁啊？”

段戎：“绝对漂亮，绝对性感，绝对有料——哦，忘了，你现在对女人不感兴趣，姚瑶，满意吗？这姑娘现在人气不得了的，演技在一众小花里也是佼佼者，听听，是不是跟你们家小蒋似的？”

谢梧一听，甚是吃惊。两人同学四年，后来又厮混这么多年，这还是难得有一次艺术审美对上了。姚瑶就在许伦那份名单上，刚才他给院长指的两位候选人中，其中之一也是姚瑶。现在两头齐下，这位女演员八成是没跑了。

谢梧心下轻松，调侃道：“你怎么弃了手下的人，选了她？”

段戎：“那还不是为了讨好你么，就选了你一定喜欢的人咯！”

谢梧更吃惊了：“图什么？”

段戎嘿嘿一笑，还真一副讨好的腔调：“你们小蒋不是成立公司了吗，背后，是蒋东维吧？”

段戎崇拜蒋东维，这点每个跟段戎喝过酒的朋友全知道。每当他提到蒋东维，那劲儿就跟菜鸡小股民崇拜巴菲特似的。早前，蒋锡辰要出来，他建议把段戎挖过来帮做管理，也提议用蒋东维来引诱这货。但这事儿，他还没跟段戎提呢——

他脑子飞速转动梳理段戎话里的信息，空着的手立即用另一部手机打开新闻搜索，输入“蒋锡辰个人工作室”作为关键词。果不其然，跳出来一整屏相关新闻，最新更新是一分钟前。随手点击一条标题，里面都贴着蒋锡辰公司在工商系统中的公示截图。

再看微博热搜榜，这条已挂在热搜顶端。之前热热闹闹炒的绯闻早就没了踪影，连刻意搜索关键词，广场上也一片干净，该消失的都消失了，留下的都无关痛痒。

成立公司、曝光新闻、清理不利绯闻，一切动作都快得惊人。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当然是人民币加非凡的社会地位。换句话说，就是蒋东维出手了。

谢梧理清所见所闻，呼了口气，回段戎：“人肯定是需要的，但这个裙带关系我可不好保证，改天让你们凑一餐，直接谈谈，互通有无。”

“仗义！”段戎在那边打了记响指，又问，“听说，楚文锦也出来了？”

谢梧敏锐地抬了抬眉，意味深长地反问：“你还打着什么主意？”

段戎：“这么多年呢，我和盛启铭在娱乐圈这一块也算势均力敌，说实话，他做生意我挺服气的，人嘛就……楚文锦跟他在一起那么久，朋友圈里替她委屈的人多着呢！我就是想，适时出手拯救一下伤心失望的女王大人。”

谢梧：“……还真没看出来你有这狼子野心。”

“怎么说话呢？注意点儿！”段戎轻咳一声，作严肃状，“我这是纯洁的仰慕之情！能有今天的机会我也没想到，但既然机会来了，就得抓紧不是？”

谢梧：“当初你把小蒋请到《红樱》来，就为的是你自己吧？”

段戎：“那不也是你先得利了？”

谢梧哼一声，刚刚还觉得麻烦了这位不少，理应在蒋锡辰公司这件事上帮帮他，此刻再没这种心情了。

呵，商人。

“得，我还有事儿，挂了。”他懒得再扯皮，道。

段戎那边应着“好”，不忘反复交代：“别忘了帮我吹枕边风！”

谢梧没应，按下了通话。他倒是想吹这个枕边风，可也得先把人追回来啊……这都十八个小时没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