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降女 第18章 爱恨嗔痴解

次日，辰时。

青鸢体内的迷药早已散去，她醒来时，内学堂的早课已经过了一半。

中途放课，夫子回了旁舍查找书籍，

学堂上的弟子们都在休息。

青鸢趁着时候迈步入内，一下子坐在谢珏身旁。

“这儿不是你的位置。”谢珏没有抬头，光听动静就知道是谁。

因为青鸢喜欢黏着他坐，聊苍便规划了每位弟子的固定座位。

她坐在第一排，身旁是爱打瞌睡的棠溪雾。而谢珏的身侧，落座的是同为玄门的宁落落。

“我知道这儿不是我的位置，我还知道我昨天晚上本来不是睡在房内的，是你把我送回去的…”

她歪着脑袋，一双眼眸闪着亮光，调笑地看着他。

谢珏一言不发，神情泰然自若。

大概是这一个月里被她调戏习惯了，比起之前冷静了许多。

她拽了拽他的衣袖，追问道：

“是不是啊？”

谢珏薄唇紧抿，怎么也不肯吐露。

青鸢撇了撇嘴，随即将身子凑到他身旁，一只手又拽住他的胳膊不让他躲。

她压低了声音，一本正经道：“小结巴，喜欢一个人是要说出来的，为她做了哪些事更是要说！”

“姑娘们都只会选那个愿意为她做事的人。你什么都不说，她就以为你什么都没做，你让她怎么选你啊？”

她睁着那双动人心弦的桃花眼，浸润着笑意同他对视。眼尾微挑，瞳如点漆，天生一双含情目。

大庭广众之下，所有弟子都看得分明，堂堂界内清玄君，竟被她几句话逼的面红耳赤。

这样的热闹，自然有人欢喜有人忧。

她的两个弟弟都不甚高兴。

一个满面愁容，一个神情阴鸷。

“青鸢姑娘，这里是我的位置。”

一道冷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青鸢尾辫一扫，循声回望。

那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姑娘，气质清逸绝尘。一袭蓝裳，垂眼傲然地睥睨着她。

她是清河宁氏女，音修宁落落。

青鸢黛眉轻蹙，忽地生出些不爽。平日里谁敢这么看着她，莫不是眼睛不想要了吧？

她轻啧一声，刚准备说些什么，宁落落的身旁，挤过人群的棠溪雾朝着她挤眉弄眼。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两人混成了“狐朋狗友”，已经有了些默契在身。

她一眼就品出棠溪雾的意思了，看来这位落落小姐，不只是要她让出位置，更是要她让出人。

“你的就你的喽，”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裳，满不在乎道。

宁落落神情放松一瞬，刚准备坐下，又听见她道：“位置是你的，人是我的——”

谢珏闻言心神轻颤，抬眸看向她的背影。

他的眼神幽深晦暗，像一道望不见底的深渊，藏着许多不可示人的情绪。

也许她只是随口为了呛人的一句话，却掀起了他心中的波涛汹涌。

*

九曜山庄附近，有一个名唤“山外山”的地方。

这里居住着一个绝世古族——心月族。

心月一族善行巫蛊，曾经因为蛊术极端，罔顾人伦，受到世人的谴责，故而隐居了上千年之久。

他们有一方避世结界，非本族血脉无法入内。

然而今天，是族内百年一逢的大典。

为了汇山海八方之灵，和天地人三行之气。族内结界大开，暂时不对外设障。

游学的弟子们几乎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们三五成群，结伴要去山外山看一看这传说中的绝世古族。

谢珏对这些噱头不敢兴趣，也没准备动身前往。

可他却在晚课之后收到了一张字条，信上说：今日戌时，山外山内，心月古街不见不散。

没有落款，对方没有言明自己是谁，但他心里自有猜测。

那夜浅香萦鼻，温息拂面，他至今记忆犹深。而这封信上的香气，和青鸢身上的气息一样。

他想，大概是她了。

谢珏手里攥着这张信纸，思考片刻后将它收了起来。随即起身，推开房门准备赴约。

他神情闪过一丝愕然，没想到推开门后会看见自己的师父。

聊苍道人神情严肃，蹙着眉头盯着他，一个犀利的眼神，似乎能洞悉他的一切。

“你这是准备去哪儿？”他厉声问道。

谢珏眼眸低垂，实话道：“山外山。”

聊苍极其不屑的冷笑一声，面上是鄙夷，是失望：“一群趋之若鹜的市井之徒！你把自己当什么了？竟敢同那帮人沆瀣一气，自甘堕落！！”

谢珏将眼神压的极低，不希望显露出自己的情绪。他只是照例认错，保持着平淡的沉默。

“弟子愚昧，甘愿受罚。”

这八个字，简直贯彻了他十几年。

聊苍长叹一声：“你年纪尚轻，心境修行终是不过关。”

“罢了，今日我就亲自与你授课讲书，打磨心性。”

谢珏张了张唇，想说的话都梗在了嗓子里，他神情犹豫一瞬，最终还是跟在聊苍的身后，未能赴约。

戌时三刻，屋外传来一声震响。

小厮慌慌忙忙地前来通报，山外山心月族耍诈，拿活人炼化祭祀蛊。被骗入其内的弟子们，大多死伤惨重，还有一些未能脱身仍困于其中。

谢珏闻言瞳孔猛地一缩，手中毛笔倏地滚落。

他兀地想起了那封信：

心月古街，不见不散——

少女的笑颜在他脑海一闪而过，他没有犹豫，立即提剑起身。

谁料却被聊苍死死地喝斥住：“混账！我让你去了吗？！”

“你留下！这件事为师自会解决！！”

仅仅只是因为，他看到了谢珏面上反常的焦灼与慌乱。他既没有行礼起身，也没有向自己请示，而是忆起什么后，目标明确的要跑。

聊苍心里清楚，那个曾经一剑斩杀黄级长老面不改色的谢珏，那个他一手培养出的谢珏，不会有这样的情绪。

而这一切，都是在遇到那小魔女之后改变的。

他既要造神，那么身为材料的谢珏，该有这样的情绪吗？该有这样的私心吗？该有这样的牵挂吗？

简直是荒唐！！

他竟因为一个女人，乱了无上道心！

谢珏背身对着他，面上反抗的神情尽显。

事涉青鸢，于是他不再妥协。

远处传来了燎焰火光，染红了半片天空；一层又一层的灵气回荡，是有人自爆灵脉来破残局…一切的一切，无不昭示着场面的失控。

谢珏义无反顾的走了，再不理会任何人言，飞快朝着那道火光而去。

猩红的血光照耀着整座山头，慌忙逃窜的人群中，不断有人被祭阵锁定，随即“砰”的一声，他们的身体犹如烟火炸响般，在空中血肉横飞。

所有企图打破祭祀蛊的人，都得到了反噬。

心月族今日的祭祀蛊，叫做“醒巫神”。

神道封闭后，被神族打入无尽渊底的巫神迎来了最好的时机。

心月一族曾因用蛊极端，被世人逼困一隅，残延苟活。

如今好不容易等来了这个时机，拼死也要唤醒巫神，扬眉吐气，重振蛊道。

山顶的祭祀场上，困着大部分游学弟子，他们无法离开，只要敢迈出一步，就会立马爆体而亡。

祭祀阵吸引着天地八百里的生灵汇聚，蛊铃摧磨着他们的意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互相残杀，直到厮杀出一个蛊王，成为巫神的载体。

以八万万生灵为祭，换巫神重还于世。

天渊，沈湄，棠溪雾，宁落落，伽罗，九玄……几乎所有人都在这里，却独独没有青鸢的身影。

谢珏并不知道这一点，他御剑飞行立在山顶，口中念诀，唤出了千山派一直不愿示人的极玉清源。

荧蓝色光芒在他的胸口一点点浮现，逐渐汇聚成一块儿通透的萤玉。

它的灵气一现，便立刻压制了周围的猩红血光。

谢珏操控着极玉清源飞入祭祀场，它立在场中，周围满地伏倒的弟子们瞬间舒服了不少。

“开，天命之灵——”

随着他一声令下，极玉清源破开了祭祀场，猩红之光黯淡，控制他们无法下山的力量，也变得极其微弱。

天渊第一个挣开了压制，招呼着所有人赶快下山，顺带扶起了身旁的沈湄。

越来越多的人逃了出来，逃到山脚时，正巧遇见了六巡司派来救援的护卫。

领头人是六巡司的天级长老，池晔。

池晔见状不禁感慨：“看来我们都白来了，谢珏真不愧是聊苍的得意门生，一个人堪抵千军万马！”

他的身后，匆匆赶来的聊苍脸色阴沉。

千军万马算什么，也配用来形容谢珏？

他要的是谢珏成神，可他却这么不争气！

天时地利人和，这世间再也凑不出第二个如他一般的好材料。这块儿绝世之玉，再加上自己的打磨，何愁不能独步天下？！

他眼眸深沉，发誓绝不会就此放弃。他要做世上第一个，造神之人。

所有人的劣根劣性，他都要一一帮谢珏剔除。

他朝池晔道：“封山灭灵吧。”

池晔惊讶地看着他：“封山灭灵？这么大的决定，你我二人可不好如此草率地做了啊！”

封山灭灵，需要六巡司摆下万杀阵，封闭整座山外山，引得雷劫劈灭山中所有生灵的三魂七魄。

总的来说，聊苍是要屠灭山外山的所有心月族人。

传说中，当大量魂魄一同消散时，会生出怨魇，随机勾住生者的魂魄一同坠入地府。

他要借此，将谢珏的情魄毁去。

“心月族的人本就该死，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一再拿活人炼蛊！还不对他们赶尽杀绝，是要等他们酿成大祸不成？！”

池晔哑然，很快认同了他的话。

弟子们逃出后，他们就开始施法布下万杀阵。谢珏随即落地，在人群中四处寻找青鸢的身影。

天渊先一步找到了他，抓住他的胳膊焦灼的问道：“我阿姐呢？我阿姐不是跟你在一起吗？！她现在在哪儿？！”

谢珏一愣，道：“我没有和她在一起，我今晚并未赴约。”

天渊顿时恼了，骂道：“你有病吧！明明是你约的我姐，你竟然还敢爽约？！”

谢珏闻言眉头紧蹙，忽地意识到什么。

“我没有约过她…”

他心中顿生寒意，有人假冒他的名义诓青鸢去山外山。有人早便知道今日的祭祀蛊，是有人想要她死……

心月古街，不见不散。

按照青鸢的倔性，她还真有可能不见不散。所以祭祀顶上没有她，因为她没去凑大典的热闹，她会一直守在心月古街。

这下两个人都反应过来了。

封山已经进行了大半，谢珏连忙跑过去阻止他们动手。

“不能封！里面还有人没出来！”

聊苍听到他的声音神情微怔，从他的语气里很快品出了不对。

“谁在里面？”他眉头一挑，审视的看着他。

天渊正欲说话，被谢珏给拦了下来。

“刚刚清点了人数，两个。”

他看着聊苍，神色淡漠如常，方才的焦灼一扫而散。

他不敢让师父知道，没出来的只有青鸢一个人。

聊苍是极厌恶青鸢的，如果让他知道落难的只有青鸢一个人的话，怕是会找出一大堆正派的理由，强行封山。

可他低估了师父的愤怒和决绝。

他手上术法不减，回头扫视着一众弟子。

半晌后，他意味深长道：“这世上少了一个魔族公主，自会有一个正道魁首。”

聊苍还是知道了事实，青鸢落难正和他意。倒不用损去谢珏的情魄了，免得有伤他的修行根骨。

天渊闻言瞬间暴起，破口大骂道：“你这老混蛋！我姐要是少了一根毫毛，魔族绝不放过你们任何人！！”

不知道会不会有宝宝觉得感情线进度太快，毕竟他们这是好几个月的相处嘛，我只是提炼了精华，时间线都是一笔带过。我们晚晚和谢珩会在这次经历中有所收获，一个要因此开情窍，一个要因此解心结。期待珩晚的读者宝宝们不要着急呀，整本书都是围绕着她们的经历写的，你们会看到她们的，很快嘟[亲亲][亲亲]

（这个副本的故事我在存稿的过程中写了两版，第二版是在一版的基础上打磨了一下人物性格，进行修改增删的。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已经将他们的内心剖析得很透彻了。她们俩个的感情是很浓厚的，但不知道我的笔力能不能让大家体会到。

主要是因为这个副本不能设置的太长，谢珏这个人物内心又比较复杂，我总害怕短短几章的描写会让大家觉得太快了，所以希望大家可以读的慢一点，细细品味。我是真的很喜欢这一对小情侣，后期真的很好哭也很好磕，以后有可能给他们单开一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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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爱恨嗔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