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开新:“……”
他是真看不明白了。这小崽子嘴里说着不喜欢,身体倒是诚实得很,缠人缠得比谁都紧。
自打那次闹过之后,盘开新也就随他去了。上厕所也好,出去透个气也罢,统统由着邵霜清抱着。对此邵霜清还很得意来着。
就像此刻,盘楷昀小手一伸,邵霜清便极其自然地俯下身,一手稳稳托住他的小屁股,一手护住后背,轻巧地将人抱了起来。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他甚至抱着孩子,微微侧身,带着一种近乎喧宾夺主的“亲哥”姿态,对盘开新提议:“今天带楷昀一起去?”
盘楷昀一听这话,悬空的小腿立刻开心地晃荡起来。他偏过头,把脸颊软软地贴在邵霜清的肩膀上,只用一只乌溜溜的眼睛,从那个舒服的“窝”里斜睨着盘开新。那眼神里的期待,满得几乎要溢出来,藏也藏不住,像两颗亮闪闪的小星星。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转身,拿起旁边厚厚的毯子和小棉袄,把盘楷昀从头到脚裹成了一个严严实实、只露眼睛的“小粽子”,这才终于松口:
“……走吧。”
今天去的是盘开新的学校。是邵霜清提议的。他想看看盘开新待过三年的地方,想在那砖瓦草木间,捕捉一丝少年时的影子。当然不会这么说,美其名曰:想看看城乡教育资源的差距。
盘开新果然没拒绝。像前两天一样,他只是看了邵霜清一眼,然后和前面每一次一样说好。
路上盘楷昀自己走了一小段,其余时间都赖在邵霜清怀里。
盘开新几次想接手,都无从插手。
周末校园空寂,远处篮球场传来零星拍球声。邵霜清望着宿舍楼上飘荡的几件零散衣物,问:“你住哪栋?”
盘开新目光落向远处:“就一栋男寝。”
邵霜清像是没察觉他话里的回避,抱着楷昀继续问:“上课呢?哪栋楼?”
“初中还是高中?”
邵霜清微怔,重新打量起这看似不大的校园:“高中部在哪儿?”
两人并肩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盘开新一路沉默,邵霜清也识趣地没有开口。
方才遮挡视线的教学楼被甩在身后,盘开新忽然停步,看向后方一栋建筑:“看见逸夫楼没?那儿是高中部。”
邵霜清循着他视线望去。那栋楼崭新得多,“逸夫楼”三个大字在阳光下分外清晰。
邵霜清试探性地问:“你们班在那一楼?”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盘开新没当回事地说:“四楼,高二三班。”
邵霜清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转移了话题。
“食堂呢?”不知何时,两人已走进学校小花园。邵霜清放下盘楷昀让他自己玩,问道:“好吃吗?”
盘开新坐到花园的长廊上,认真想了想:“还可以吧。”
这回答约等于不好吃。邵霜清正欲开口,揣在外套里的手机突然响起。他面露不耐,看也没看便直接挂断。对方却异常执拗,第二通电话紧跟着追来。盘开新瞥了他一眼,神色平淡道:“接一下吧,万一有急事?”
这并非他们外出时首次来电,但却是盘开新头一回劝他接听。邵霜清眸光暗了暗,终究在铃声再次响起时按下了接听键。
盘开新懂事得过分,未等他接通便已带着楷昀走远了些。邵霜清没想避他,在他这里,没有什么事是需要瞒着盘开新的。
然而盘开新不同,他始终恪守着那份该有的距离,一点不逾矩。
“喂?”邵霜清心情不佳。
电话那头被这没头没脑的火气呛得一懵:“你他妈吃火药了?”冯骁铭也来了气。这人几天不着家,电话消息石沉大海,害伯父伯母轮番找他打听。他勉强搪塞了几回。
冯骁铭琢磨着必须让他赶紧回来,否则纸包不住火。
“人追到手没?”冯骁铭直切要害。
邵霜清的目光落在远处嬉闹的两人身上,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戏……他说,只能做朋友。”
这话听得冯骁铭火气“噌”地往上冒。他原以为两人成了才耽搁这么久,合着人还没追上!身为邵霜清十几年的兄弟,他头一回尝到什么叫“恨铁不成钢”。一股火顶到嗓子眼,话都冲到嘴边了,又猛地想最难受的最后还是邵霜清自己。
他硬生生把话咽回去,最后只沉沉的叹息:“霜啊,你就没想过……他为什么总把你往外推?”
曾几何时,答案在邵霜清心中分明。然而盘开新那句“我喜欢女的”,不啻一记重锤,将他自以为是的认知敲得粉碎。
可这些天盘开新默许的靠近、偶尔松懈的防线,又让他心底那点侥幸死灰复燃,或许那不过是推拒的托词?
“不知道。”他对着电话那端,吐出这三个字。
“你知道,”冯骁铭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他刻意停顿,让接下来的话更笃定,“问题在哪儿,你们俩心里都清楚。只是那些东西,你觉得轻飘,觉得抬脚就能跨过,甚至不应该成为你们两个之间的阻碍。所以你追过去,提都不提。你太自信了,霜。理所当然地觉得能替两个人扫平一切。”他太了解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了,那骨子里的执拗藏在表象下。
“可是霜,你有没有掉过头,站在开新的位置看一眼?你眼里轻飘飘的小事,落在他肩上,是什么分量?”
电话这头,邵霜清长久地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等吧,”冯骁铭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了然的叹息,如同邵霜清曾经对他说的那样,“等等吧。开新那样的人,他需要的是能与你平视,站在真正对等的位置上,才会允许自己去触碰那些事。你既然喜欢他,就该信他一定能走到你面前来。”
“好。”
盘开新能做到,一定会。这信心并非源于偏爱,而是因为盘开新就是盘开新,只要他仍是那个他,就必然做得到。
他就这样的人,谁喜欢谁不喜欢,都不会影响。
邵霜清最终回去了,没有突兀地消失。那种骤然缺席的感觉让人心悬空坠落,他不愿盘开新也经历那种茫然。所以他留出了时间,让盘开新缓冲适应。
虽然对方或许并不在意。
离开时,两人之间没有多余的言语。盘开新如同设定好的程序一样,在邵霜清早已料到的时刻,说出了那句“以后别来了”。
邵霜清的目光细细描摹过盘开新的脸,试图从每一寸熟悉的线条里捕捉一丝一点细微的差别。
但那平静覆盖得太深太厚,像封冻了许多年的湖面,严实得找不到任何破绽。
在路边等车的时候,邵霜清说:“开新。”
天气很冷,他们两个都把手揣进兜里,缩着一点脖子,邵霜清还带着顶帽子,原本怕盘开新冷着让他带来着,但是却被推了回来。
“开新,”邵霜清的声音穿过冷风。他侧过头,帽檐下目光笔直地落在盘开新脸上,“我这人,有时候是挺倔的。”他顿了顿,字句清晰,不容置疑,“以后我还会来。不是下个月,就是下下个月。”寒风卷过,他吸了口气,声音反而更加沉定,“我不怕等,也不怕麻烦。你说什么,也刺不着我。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他忽然伸出双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扳住盘开新的肩膀将他转向自己。冰冷的空气仿佛在两人之间凝固。
“开新,”他盯着那双眼睛,一字一顿,“现在,我也让你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在做什么。”
盘开新静静地听着他说话,邵霜清猜不出他的心思。
周遭的人声、车声、市井的嗡鸣,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实质,褪成模糊遥远的背景。那一刻,这拥挤的街道上,只剩下他们两人,被无形的力量控制在原地,在绝对的寂静里,承受着对方目光的重量。
邵霜清眼底最后一丝犹豫燃尽,他俯下身,缓慢而坚定地靠近眼前的人。当温热的唇触碰到盘开新微凉的额头时,他不明显地颤了下,邵霜清清晰地感觉到好像有什么身体之外的东西跟他相连。
这是一个稍纵即逝的吻,触碰即分离,短暂得如同错觉。
邵霜清后退半步,拉开一点距离,眼尾弯着笑意,抬手用指背轻轻蹭了下自己刚刚吻过的地方。
盘开新声音平稳:“这是做什么?”
邵霜清说:“怕你嫌我脏。”
盘开新说:“那你笑什么?”
邵霜清的手又抬起来,这次径直落在盘开新发顶,带着点力道揉了一把,脸上笑意未散,声音里也掺着明晃晃的愉悦:“我做梦都该笑醒了吧。”
他靠近的动作那么慢,慢到盘开新有足够的时间避开。但盘开新没有动。
“现在明白我要做什么了吗?”他没等回答,继续道:“我说那些话,不是图一时新鲜,是奔着……”邵霜清忽然顿住,那些“永远”、“一辈子”的承诺,此刻都显得轻飘无力。
他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刀枪不入,依然惧怕从盘开新口中听到冰冷的回绝。于是抢在对方开口前,补上一句:“别有负担,也别急着推开我。以后的事,那是以后的我们才能决定的。”
盘开新原本似乎要说什么,闻言,目光沉落,终是什么也没说。
邵霜清的生活似乎重新回到了原有的轨道。他跟着冯骁铭四处奔波,偶尔也被父母召去公司短暂地露个面、听几场会议。
那些日子发生的事,连同离别时的那个吻都像是一场过于清晰的梦。
邵霜清最近总有种挥之不去的缺失感。他下意识地清点房间里的物件,目光一遍遍扫过书架、桌面、抽屉深处——钢笔在,文件齐整,连那枚很少戴的袖扣也安然躺在抽屉里。
一切都在它该在的位置,秩序井然。可心里那块空落落的地方,却顽固地提醒他少了点什么。
他拿起手机,拨给冯骁铭。
电话接通,背景音是冯骁铭惯常的忙碌嘈杂。“喂?”冯骁铭的声音传来。邵霜清停顿了两秒,像是在斟酌一个无关紧要的事:“上次……有没有什么东西,是我忘在你那儿了?”
冯骁铭那边传来纸张翻动和走动的声音,显然当真了:“等等啊,我看看……你放我这儿的东西?没有吧?你指什么?”
“没什么要紧的。”邵霜清的声音平稳无波,“可能是我记错了。”
冯骁铭似乎松了口气:“我就说……”
“或者,”邵霜清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你有没有跟我提过什么事,我这边漏了没处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冯骁铭大概在检索记忆。“……没啊。重要的事我肯定追着你问,你知道我性子。“
”嗯。”邵霜清应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行了啊,”冯骁铭的耐心终于告罄,背景杂音也小了,他压低了点声音,带着点了然和无奈,“去几天魂丢了?怎么回来净问些没头没脑的?”
邵霜清一怔,半晌才对着手机说了句“挂了。”
他哪知道冯骁铭早在这之前就把电话挂了。
相比之下,盘开新就没有时间想那么多了。
邵霜清走的那天下午,盘楷昀就出院,来接的是盘建云。
盘开新回来这么多天,父子俩这是头一回打照面。盘楷昀住院,盘建云也没露过脸。按理说,年根底下,田里早该闲了。
盘开新把盘楷昀揽在怀里,蹲在三轮车冰凉的车斗里,眼睛看着盘建云的后背:“这几天去哪了?”
盘建云像是没听见他语气里的东西,自顾自发动车子,引擎突突响起来才闷声答了句:“去市里办点事。”
“什么事?”
盘建云没接茬,像是忽然想起来要紧事,拧过头,视线扫过盘开新搂着弟弟的手臂:“你出去这趟,挣了多少?”
盘开新盯着父亲的后颈,声音沉了下去:“又借钱了?”
虽然没什么人看,但是我还是想在这一章说点,关于“为什么盘开新对邵霜清的容忍度越来越高”(此章后更甚)这件事。
因为关于开新的视角,我其实写的很少,因为他的内心世界,并不对外开放,当然那其中也包括我。其实他对邵霜清的容忍完全可以在邵霜清的身上找到答案,盘开新拒绝过的,可是他非要不顾一切的靠近,那么盘开新能做的就有顺其自然,就像他对待父亲对待生命中来来往往的一切,他不强求任何事或者人留下或离开。
[紫糖]这颗小糖给开新,希望小苦瓜的生活甜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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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