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南蘅一夜入冬。
白天倒还好,晚上一下车,顿时感觉湿冷的空气往脖子里钻。
陈雯怡穿着件长款风衣,戴着金丝框眼镜,前一秒还在很飒地关车门,下一秒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看向裹着胖嘟嘟的羽绒服把脸藏进围巾里的姜逾,顿生羡慕:“一时之间我竟然不知道怕冷是件好事还是坏事了。”
姜逾天生怕冷,而且是怕到会哭的那种。
所以一到变天,姜逾必定会第一时间察觉,然后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昨晚姜逾就说让她多穿件衣服,她不以为意,想着既然好不容易出来逛街,当然要穿得漂漂亮亮啦。
现在她就是非常后悔。
姜逾伸出两根白里透红的手指,比了个“耶”。
陈雯怡:……
晚上商场人多,吃饭可能要排队。
陈雯怡拉着姜逾先去金猫买奶茶,可以先暖暖身子。
金猫是这家商场的特色饮品,logo是一只金色的慵懒猫咪,因为茶底品质好,口感佳而在南蘅很是流行。
当然,因为不做连锁,排队的人也不少。
等奶茶的时候,陈雯怡想了想,还是觉得王世麟是个麻烦,必须得解决掉才行。
“要不我假扮你女朋友每天接你下班吧?”她提议,“就跟高一那会儿,陆亚哲假装你男朋友接你放学一样。”
万霄虹女士基因很好,又是个颜控,前夫和现任丈夫姜耀卓都英俊高大,故而陆亚哲和姜逾小时候都长得跟瓷娃娃似的。
初三那年,有个社会青年看上了姜逾,一路尾随她到家。
声称要见她的父母,让当时仅十五岁的姜逾嫁给他,被姜逾拒绝后,便挑衅说早晚会把她拿下,哪怕生米煮成熟饭。
这人最终是被警察带走的,在小区里闹出了很大的动静。
万霄虹和丈夫下班回家后才听说这件事,想到女儿独自一个人应对这种事,夫妻俩一阵后怕。
相比之下,姜逾反倒更冷静。
在男生闯进家门后,她没刺激那个男生,言语行为都表现得很温顺,然后找到机会就打电话报了警。
哪怕姜逾处理得很好,万霄虹还是跟丈夫决定,以后两人轮流去学校接女儿。
一直到高二,陆亚哲回国,承担起接送她上下学的任务。
许是因为陆亚哲外在条件实在太过优秀,不知怎么就传出姜逾跟他是青梅竹马的男女朋友,还是住在同一栋楼的邻居,家里都同意的那种。
自此,打姜逾主意的人就少了很多。
虽说姜逾在意识到自己喜欢上舒纾后,是想找机会澄清的,但在发觉舒纾对她的讨厌,以及舒纾有女朋友后,就没有了解释的必要。
时至今日,或许舒纾早就不记得了。
即便两人现在是纯粹的床上关系,她也不希望万一有天被舒纾看见,误会她是有女朋友的人。
姜逾下意识拒绝:“不用,我都二十七了,这种事可以处理好的。”
“好吧。”
陈雯怡也不勉强,“要是那人难缠,别忘了告诉我,告诉陆亚哲也行,他是生物制药企业高管,制毒这一块应该比我强。”
姜逾知道她是故意逗自己笑,弯唇道:“好,我知道啦。”
奶茶做好了,陈雯怡拿起来吸了一口,瞬间活了过来。
天气实在太冷,两人一致放弃吃冷冰冰日料的计划,转去一家火热的打边炉。
取了号,就在商场里逛逛,顺便买点入冬的衣服。
陈雯怡快一个月都没见到姜逾,有说不完的话。
姜逾很认真地听着,时不时还会跟她一起谴责几句术前不听医生话,偷偷给患者喝粥吃馒头的家属。
“真羡慕你的服务对象不是活的。”
陈雯怡叹了口气,“好几次我都想转去太平间抬尸体了。”
“要不然我跳槽去你们博物馆上班吧。”
“反正你都带实习生了,也算是个领导了,罩一个小小的我,不在话下吧?”
姜逾捏着下巴,状似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可以,我跟婧姐内推你。推荐理由是医生的手一级稳。”
“哈哈哈哈哈那是,想当年我为了能早点上台做手术,没日没夜地练,我敢说我们科除了张主任,没有人的手能比我稳。”
聊到这个,陈雯怡眼睛亮得飞起,又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可见有多喜欢做医生。
姜逾眼含笑意,耐心地听她诉说练刀的心酸。
聊着聊着,身后不远处几个女生,突然发出压抑的兴奋尖叫。
两人不明所以的朝她们看过去,见她们似乎是几个大学生,正凑在一起一脸兴奋地说话,虽然声音压得很低,但姜逾和陈雯怡离得很近,听得一清二楚。
“天呐,那个姐姐的肤色也太酷了吧,腿长身材好不说,长得还这么野。”
“我赌一顿海底捞,身边那个肯定是她女朋友!”
“这么好看的小姐姐不谈女朋友简直暴殄天物,我也赌一把!”
“好般配啊,双A什么的,我可太吃了。”
“来了来了,她们走过来了!”
姜逾不自觉朝她们视线尽头看去,只见商场走廊另一头,舒纾正朝着这个方向走来,身旁还有一位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女人,身材很好,气质出挑,像是女明星。
两个人走在一起,回头率拉满。
姜逾心跳仿佛漏了一拍,继而不受控地变快。
等反应过来的事后,细白手指下意识碰了一下自己素面朝天的脸,又低头看了眼身上跟米其林轮胎似的的羽绒服。
她不想以这样的形象面对舒纾,尤其对方身边还有个优秀的女伴。
默了片刻,姜逾不动声色往陈雯怡身后躲去,然后拉住她的胳膊,打算从另一头的扶梯上楼。
突然被一股牛劲拖动了步子,陈雯怡诧异回头看向姜逾:“逾逾,你干嘛?”
姜逾扯了扯嘴角:“饿了,我们快去吃东西吧。”
陈雯怡:“可是我刚才看过,还没到咱们的号呢。”
说完,话锋一转。
“话说那人好眼熟,好像是舒纾诶。”
“……”
“你不记得了吗?就是咱们班体育委员。听说她最近在南蘅开了家女士酒吧,特别火。”
“……”
“你快看啊,真的很像,要不咱去打个招呼?”
姜逾:……!
姜逾拉不走陈雯怡,只能放弃挣扎,装作淡定,打消她去打招呼的念头,“我觉得不太像,万一认错了会很尴尬。”
“是吗?”陈雯怡伸着脖子又看了眼,“可是,她身边那个好像也有点眼熟……”
姜逾内心凌乱。
一人血书,求你别再眼熟了!
陈雯怡又仔细看了一眼,笃定道:“肯定是舒纾,旁边那个是徐姿懿。”
徐姿懿?
姜逾怔了一瞬。
还没来得及去确认,她就看见陈雯怡的衣摆下方,一双雪地靴停了下来,紧跟着是一双熟悉的马丁靴。
“姜逾?”
“真是你啊,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
徐姿懿歪着头,略过陈雯怡跟姜逾打招呼,露在口罩外边的眼睛笑眯眯的。
“好久不见了,历史课代表。”
一个多月以前听舒纾提起姜逾,她还特意去翻了高中毕业照,却没想到,今天居然能在商场里遇到。
都十年过去了,姜逾几乎没什么太大变化。
温柔、干净、漂亮。
舒纾停在徐姿懿后侧一点位置,恰好正对着姜逾。
她不怕冷似的,穿着一件哑光深橄榄绿的运动bra,外搭做旧短款工装夹克,下身一条高腰机能裤,金属腰链随着她的步伐轻响。
姜逾抬眸的一瞬间,撞进舒纾那双褐色的瞳仁里。
下一秒,迅速移开。
舒纾:?
姜逾跟陈雯怡坦白自己喜欢女人,但没有说起过暗恋舒纾的事,更没有提及她们目前这种难以言说的关系。
毕竟属于**,她不知道舒纾会不会介意。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看舒纾,冲徐姿懿露出礼貌温和的笑。
“姿懿,好久不见。”
虽然上次见面,其实也不过才一个多月。
姜逾担心被徐姿懿认出来,说话时嗓音压得很轻,听起来格外温柔。
舒纾微蹙了下眉,似是对姜逾只跟徐姿懿打招呼,对自己冷漠陌生的态度表示不满。
可惜,姜逾已经紧张到失去了余光。
“欸?你怎么知道是我?”徐姿懿吓得摸了摸脸,还以为自己口罩掉了。
陈雯怡在旁不咸不淡地插了句话:“你的声音比你的脸有辨识度。”
前两年网上一首名为《Hoaxer》的歌爆火,在知名音乐排行榜霸榜一年,陈雯怡很喜欢这首歌,专门还去搜了乐队,发现主唱居然是她最讨厌的高中同学。
后来她还跟姜逾吐槽过:
一个做摇滚乐的,乐队名居然叫助眠,谁家好人听摇滚乐助眠啊!
但也不妨碍她工作压力大时跟着这首歌嚎两嗓子。
徐姿懿:?
徐姿懿一开始并没认出陈雯怡,还以为是姜逾的朋友或是同事。
听到似曾相识的声音,她仔细端详着对方,好一会儿才认出陈雯怡。
“数学课代表?!”
“你戴这副眼镜,果然有斯文败类那范儿。”
“呵呵。”陈雯怡冷笑。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陈雯怡或许还会觉得对方在夸她。
但从徐姿懿口中说出来,她只会觉得对方在骂她变态。
徐姿懿高中时出了名的偏科,最偏的当属数学,她只要一看见数字就头疼,数学成绩持续稳定保持在个位数,数学作业是从来都不交的。
为此,陈雯怡没少跟徐姿懿结梁子,何况她们还是前后桌。
以至于在别人眼中跟姜逾一样安静温和的小女生,一遇到徐姿懿就会变成炸毛的狮子。
徐姿懿更不用说,陈雯怡在她讨厌的班干部名单里,荣居首位。
即便时隔多年,两人还是见面就掐。
“你是去H国旅游了吧,看起来跟以前还真是大不相同。”
“放屁!”徐姿懿摘掉墨镜,“你睁大狗眼好好看看,我这是纯天然的。”
“天生丽质难自弃,有些人就别太忮忌了。”
两人越掐越忘我,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舒纾唇角似笑非笑,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姜逾因发烫而泛红的耳尖上。
姜逾不敢抬头看舒纾,只觉得自己的血量快要掉光了。
既因为当着舒纾的面说了谎,假装是多年后第一次跟她们碰见。
也因为身上这件毫无美感的米其林轮胎羽绒服。
她半张脸都快埋进衣领,恨不得当场隐身,偏这个时候,陈雯怡和徐姿懿吵着吵着,不知怎么就扯到了她的身上。
“你们没走过来之前,我还跟逾逾说好像是咱高中同学,逾逾当时就斩钉截铁地说不是。”
“连她这么细致的人都没认出来,你还说不是整的?”
闻言,舒纾英气的野生眉略微上挑,看着姜逾的目光意味深长。
姜逾:……
求求了,别说了。
姜逾尴尬得要命,勉强撑起一丝镇定,温声对两人道:“时间不早了,不打扰你们逛街,我和雯怡先去楼上餐饮区了。”
姜逾的声音听起来就如沐春风,让人心生好感。
“不打扰,我们只是随便逛逛。”徐姿懿不自觉放柔嗓音,好奇地问了句,“你们打算去哪家?”
姜逾面色平静得如一潭死水:“打边炉。”
徐姿懿眼睛一亮:“我们也预约的这家,你们是几号?”
姜逾顿觉不妙,出于礼貌还是看了眼陈雯怡。
号码是陈雯怡取的,她不情不愿地看了眼手机,报了个号码。
徐姿懿:“这也太巧了,我们在你们的前面,现在马上就排到了,要不一起?那家一桌要排很久的,等排到你们少说还得一个小时。”
“谁要跟你……”
“咕噜噜————”
话还没说完,陈雯怡肚子响起一阵雷鸣。
她这才想起来,中午临时做了台小手术,没顾得上吃饭,而且姜逾中午也被恶心地没吃饭,要不是奶茶续命,她们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反正一顿饭而已,吃完就散,也不亏。
陈雯怡犹豫不过三秒,看向姜逾,似是要征询她的意见,但姜逾不知道怎么了,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灵魂出窍的状态。
她将目光投向一直没说过话的舒纾,“舒纾,你介意一起吗?”
记忆里舒纾这人一直都很独,高中她跟舒纾说过的话,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听到舒纾的名字,姜逾的魂儿总算回来一点,一种抗拒又期待的矛盾情绪涌了上来,指尖不自觉地攥住了衣摆。
沉默片刻后,耳边才响起舒纾温沉徐缓的嗓音:“不介意。”
攥着羽绒服的手指悄然松开。
三人的目光同时转向姜逾,见她把脸从衣领里解脱出来,耳尖却是烫红的,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憋的。
舒纾忍不住就想逗她,语气透着调侃:“你介意吗,历史课代表?”
姜逾倏地一怔,莫名想起一个月前在酒吧自荐的场景。
那时舒纾眼底染着不着痕迹的清浅笑意,琥珀似的眸子暗藏着致命的蛊。
她无意识地舔了下唇,微微摇了摇头,举止从容,神色温和,声音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意。
“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