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暗下去的最后一丝微光,映照着孟优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他无意识地用指尖在冰凉的金属外壳上轻轻叩击了两下,如同敲在某种无声的韵律上。工作室里沉香袅袅,气息悠远沉静,却驱不散某种悄然滋长的、难以言喻的牵念。
谷雨正毫无形象地深陷在客位那张价值不菲的黄花梨木官帽椅里,一双长腿随意架在旁边的紫檀木矮几上,与这满室古雅格格不入。他嘴里叼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含糊不清地打趣,那双惯会招桃花的眼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哟,这就开始‘查岗’了?我们老神仙何时堕入凡尘,也变得这般……嗯,殷切关怀了?连‘定情信物’都送出去了?”他刻意拉长了“定情信物”四个字,尾音上扬,带着戏谑。
孟优连眼风都懒得扫给他,径直走到紫砂茶案前,重新起火烧水。晶莹的水线注入朱泥小壶,激起茶叶翻滚,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聒噪。”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如同浸过寒潭的水。
“怎么是聒噪呢?”谷雨一个利落的翻身坐直,凑近些,棒棒糖在嘴里换了个边,压低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老孟,你别告诉我,你真把‘那东西’送出去了?那串‘星月菩提’?”
孟优执壶的手稳如磐石,水流精准地注入品茗杯,热气蒸腾,模糊了他金边眼镜后的神色。“是。”他答得简洁,却不容置疑。
“我靠!”谷雨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身体向后仰去,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秘闻,“你还真舍得!那可是你的一枚神骨所化!即便只是十八枚中微不足道的一小块,那也是你亘古以来的实体本源!是你能行走于世界的根基之一!你就这么……这么轻描淡写地给了一个凡人小子当护身符?”他挥舞着手臂,仿佛那手串是什么了不得的绝世珍宝,“你怎么不把你这神器给他?”说罢用眼神点了点孟优手指上的图章戒指。
“图章戒指需我的神力驱策,他拿着也无用。他的灵台又过于通透,易招邪祟,需常备庇护。”孟优语气平淡无波,仿佛送出的只是一件寻常物件,而非自身□□的一部分。
“庇护?”谷雨嗤笑一声,重新瘫回椅子,晃着那双穿着限量版球鞋的脚,眼神里满是“我看透你了”的意味,“我看是‘标记’加‘定位’吧?别跟我耍花枪,老狐狸。神骨离体,虽失了大部分神力的威能,但与你这本体神魂相连,血脉相牵。他戴着那手串,就好比身上揣了个你特制的GPS加生命体征监测仪,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魑魅魍魉近身,或是情绪剧烈波动,你立刻就能感知到他的位置、状态,甚至……心情?啧啧,老谋深算啊老神仙,这守护可真够‘无微不至’的。”
他舔了舔糖球,神色稍微正经了些,带着几分探究:“不过说真的,老孟,你比我更清楚。我们这类存在,生于规则,长于念力,本无实体的物理形态。是人类一代代的信仰、渴望、悲欢离合,那些强烈到极致的情感和愿力,汇聚到一定程度,才硬生生在这天地规则的夹缝中,为我们铸就了这十八枚神骨,拼凑出这副能够触摸红尘、体验冷暖的皮囊。每一枚神骨都珍贵无比,是你存在于‘现实’的锚点,力量的具象。”
谷雨顿了顿,声音里染上一丝罕见的凝重,甚至带着点警示意味:“而且,据我所知……若你将来某日,神力彻底恢复,甚至突破桎梏,更上一层楼……你完全有能力,以那枚离体的神骨作为‘桥梁’和‘容器’,强行将部分神性、权柄灌注到那小子体内。届时,他或许能瞬间拥有你的一部分能力,呼风唤雨,感知万物情绪……但那种层次的力量,岂是凡胎□□所能承受?”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孟优:“结果嘛...就是为了容纳那不属于人体的神性,作为‘人’最核心的东西——那些炽热的情感、鲜活的**、刻骨铭心的记忆,甚至爱恨嗔痴的能力,都会被神性本能地剥离、磨灭、同化……最终,也许不会死,但会变成一个空有部分神力、却失去所有七情六欲的……冰冷工具。一个披着姜燕声皮囊的,另一种存在。”
孟优斟茶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澄黄的茶汤在白玉般的品茗杯中微微荡漾,映出他此刻冷峻而看不出情绪的眉眼,仿佛古井深潭,波澜不惊,却暗流深藏。
“我不会。”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仿佛立誓般的决绝,“看着他如今这般,努力、鲜活、会因一个角色彻夜琢磨,会因一场戏而眼眶泛红,会为了几匹素不相识的马而愤怒悲伤……很好。”
他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工作室厚重的墙壁,越过了京市林立的高楼,落在了某个正在灯下认真研读剧本的年轻人身上,那眼神深处,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复杂情愫。“就这样,很好。”
谷雨看着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意味悠长的叹息,摇了摇头,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他转而说道:“行了,不说这个了。你上次让我留意那个杨素文,有点眉目了。”
孟优将一杯刚沏好的、香气馥郁的茶推到他面前,水汽氤氲:“说。”
“这女人,水不是一般的深,”谷雨端起茶杯,吹了吹气,抿了一口,“在内地资本圈人脉盘根错节,跟好几个领域的顶级大佬都关系匪浅,利益捆绑得很紧。她那座‘云庐’,明面上是打着文化交流旗号的高级私人会所,实际上……哼,”他冷哼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就是个用来招待那些权贵名流,进行某些不见光的‘特殊’交际与交易的销金窟。纸醉金迷,乌烟瘴气,藏污纳垢。”
孟优脸上并无半分意外之色。他在人间徘徊千年,看惯了朝代更迭,世情冷暖,见识过太多披着华丽外衣的肮脏把戏。所谓的上流社会,剥开那层用金钱与权势织就的光鲜外衣,内里往往爬满了贪婪与腐朽的蛆虫。
“同盟会在全球都有类似的据点,模式大同小异,”谷雨继续道,眉头微蹙,“那些站在财富和权力顶端的男男女女,不知从哪儿沾染或自我发明了一套歪理邪说,坚信通过这种极致的□□放纵、集体性的混乱与堕落,能够沟通某种‘更高层次的存在’,或者以此汲取所谓的‘生命能量’,获得超越常人的力量、灵感乃至寿命。简直荒谬绝伦!走火入魔!”
他看向孟优,带着几分调侃,几分无奈:“说起来,上古时期,人们祭祀你这位掌管欢愉与人间百味情绪的老神,用的可是正儿八经的傩舞、百戏、虔诚的经文与纯洁的愿力。现在倒好,这帮人居然觉得用这种污秽不堪、践踏灵魂的方式能取悦神明?还是他们认为自己已然超凡,可以凭此‘创造’新神?”
孟优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出鞘的寒刃,仿佛能剖开一切虚伪的表象。“他们或许,并非在祈祷。”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神祇俯瞰尘寰的漠然与洞悉。
“嗯?”谷雨挑眉。
“而是在挑衅。”孟优缓缓道,每个字都像冰珠落地,“自以为触摸到了力量与**的本质,试图以人类的、最原始的贪婪与混乱,凌驾于亘古存在的规则与秩序之上。通过践踏生命,玷污灵魂,来证明自身的‘强大’与‘超脱’,满足那种掌控一切的幻觉。”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亘古的平静,而这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威严,“大部分人类,在攫取足够多的权势后,总会不可抑制地产生这种可笑的……自以为是与傲慢。古今皆然。”
“那你怎么打算?”
“教他们学会谦卑。”
***
另一边,姜燕声结束了为期三天、耗神费力的剧本围读,拖着仿佛被抽空的身体回到自己在京市的公寓。房间里一片冷清,只有窗外零星的路灯光晕透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寂寞的影子。他把自己像扔沙包一样摔进柔软的沙发里,陷了进去,不想动弹。
寂静让人心慌。他摸索着抓过手机,点开音乐软件,凭着记忆找到了松本野的专辑。幽深的、近乎诡异的绿色森林封面在屏幕上亮起,仿佛隐藏着无数不可告人的秘密,要将人的目光吸进去。
音乐声流淌出来。初时是空灵缥缈的钢琴独奏,音符清脆,如同林间清晨未被踩踏过的薄雾,带着一丝凉意和神秘。但很快,低沉厚重的大提琴声部如同暗流般涌入,带来一种压抑的、不断盘旋上升的张力,像藤蔓悄然缠绕上心脏。中间穿插着失真的人声采样,模糊不清的呓语与叹息,以及一些尖锐的、刻意制造出的不和谐电子音效,它们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华丽绚烂到极致、却又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坏瓦解的颓靡美感。这音乐像一件精心雕琢的破碎艺术品,美丽,却带着不祥的裂痕。
姜燕声本意是想借着音乐放松紧绷的神经,小憩片刻。但听着听着,他感觉耳膜深处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如同冰针刺扎般的锐痛。那音乐仿佛活了过来,化作无数冰冷的、无形的触手,执着地、恶意地试图钻破他的耳膜,直接侵入他的大脑,搅动他的思绪。他不舒服地皱了皱眉,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将这归咎于最近睡眠严重不足导致的神经衰弱和过度疲劳,并未深想。在愈发强烈的不适与精神的疲惫双重侵袭下,他终究是抵抗不住困意,歪在沙发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那诡谲的音乐旋律并未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扭曲,变本加厉地缠绕着他的听觉神经,像一条冰冷滑腻的蛇,越收越紧,几乎要让他窒息……耳边似乎还响起了一些模糊的、哭泣般的旋律碎片,哀婉凄怆,与他记忆中任何听过的戏曲或歌谣都不同……
他是被一阵固执的手机震动吵醒的。猛地睁开眼,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耳内那令人不安的刺痛感尚未完全消退,心脏在胸腔里失了节奏般狂跳了几下。他深吸一口气,抓过手机,屏幕上是孟优发来的信息,依旧是他那标志性的简洁风格:「晚上有空?那家涮肉。」
短短六个字,却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他心头因噩梦和音乐带来的那片阴冷黏稠的雾霭。他甚至能感觉到腕间那串星月菩提似乎也微微发热,传递过来一丝令人安心的宁和气息。他赶紧坐直身体,手指飞快地回复:「有空!我这就下楼!」发完,还忍不住对着屏幕笑了笑,仿佛那冰冷的电子产品能传递他此刻的雀跃。
这里给大家补充一下设定[黄心]
神在这个世界上和天道一样都是没有实体的,只有当人类的愿力念力足够强,才能成就神的神骨,组成□□,让他们能行走在世间。这个设定大家可以参考圣经里的神,耶稣就是作为神的□□在世间布道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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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抄袭者的忏悔(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