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异闻录 第31章 斩凶恶

陆吾立于一处高山之巅，烟霞匆匆过，白雾在脚下升腾，他将长刀立于身前，双目凌然。

“这东方位，绝不破。”

他的脚下冰霜蔓延，河流被冻结，沿着上游直直坠下，砸碎的刹那，冰封整个河谷。

冰蓝色的灵力冲天而起，化作凝着寒芒的灵力柱直冲高空，刺入苍穹。

只见原本守在秘境出口的数万面尾兽被早早埋伏在两侧山崖的两百弟子左右夹击，引诱着他们离开戍守之地，落入瓮中。

天边慢慢染了红，那种红便如同即将升起的晨曦，又犹如即将坠落的落日，热烈、浓厚。

黑压压的面尾奔跑在无垠荒原之上，它们的身后，两百弟子紧追不舍。

伴随着震天撼地的咆哮与怒吼，四面八方的弟子纷纷围上来，将面尾聚拢在一起，齐齐包围起来。

至此，请君入瓮的大戏，开场了。

咔嚓——

咔嚓——

机械转动的巨大声响此起彼伏，弟子们有序地朝着密林深处跑，伴随着一个个机关被打开，灵石一颗颗碎裂，大阵骤然被激活。

天色转瞬间暗沉下来，云层积聚着怒意，紫电在雷霆咆哮中翻腾。

穆尧手中长剑嗡鸣振奋，引着如柱般的九天神雷直直向上劈去，白光照亮了西方的天。

伴随着雷雨，暴虐的风肆意刮过东方的山岗，卷起万千木叶和着流水盘旋而上。

洛清辞双臂蓄力挥动长枪，引风共舞，听风长吟，化无形为有形，带着不可阻挡之势，青色的灵力直冲云霄。

“阿弥陀佛。”

念无缘盘坐，悬于半空，袈裟与念珠缓缓漂浮在他身前，吟诵经文的声响愈发清晰，梵音贯耳。

只见一个个金色的文字慢慢浮现在他身后的袈裟之上，又缓慢悬空，交织、勾勒、凝聚成一座金身大佛，怒目圆睁，慈悲与杀戮共存。

“阿弥陀佛，也不知商杏施主能否胜任……”

“四方已齐，只待……大阵启！”

轰——

荒原中央亮起一道苍绿与朱红交织的光柱，只见不可胜数的红线密集的如同一张巨网，由阵眼处向四周延伸，系在每一个弟子的手腕上，汲取着他们的灵力，反哺大阵。

终于，在一声轰鸣之后，赤红的阵盘泛起血光，无数符文一点点凝合、汇聚。

“封魔大阵成了，我们杀！”

“这局请君入瓮，该开场了！”

“杀！！！”

喊杀声与面尾嘶吼声交织入耳，如同欲雨天色下暗沉的闷雷，也如吹角连营的沙场急如骤雨的战鼓。

商杏凭借手中银铃紧紧将位于阵脚的四人链接起来，灵力共享之下，大阵便立于微妙平衡之中。

大战持续一个时辰后，苦苦支撑大阵的五人也几乎灵力枯竭，再难支撑。

期间有无数面尾趁虚而入，妄图攀上四座高山，击溃大阵。

而此地百里之内一马平川，本无山丘沟壑，是千机阁提前设下的机关硬生生在荒野之上拔出四座山来，形成环围之势，将面尾一网打尽。

可这四座山本就是机关术构造而出，基石不稳便终有崩塌之时。

随时间推移，四人脚下的山体也在逐渐剥落崩塌，仅剩下中枢石柱支撑，大阵出现了裂缝。

下方战况不算有利，双方虽旗鼓相当，拖延下去反倒不利。

此时，距秘境打开仅剩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灵璇抬头看着因灵石耗尽而几乎无法继续维持的机关，冲战场上的千机阁弟子大喊：

“先去稳住四方高柱，一旦阵法破碎，即刻撤离！”

“是！”

其余宗派也纷纷下达且战且退的命令，慢慢开始向秘境出口所在地退去。

面尾穷追不舍，仅仅一个时辰，四万面尾已被斩杀的仅剩下五千多。

弟子几乎没有伤亡。

远远望去，这片看不到尽头的荒野河滩上，遍地伏尸，四处都是尚未熄灭的火，灼着浓稠又污浊的血肉，杀戮将沙石染作深褐，随着水流缓慢流淌去远方。

“呃——”

那杏黄衣袂散在风里，红线一根根崩断，银铃不再响动，商杏如同折断脆弱羽翼的黄鹂终承不住暴雨狂风，坠下高台。

“商杏！！！”

战场范围太大，五人相隔的距离，谁也来不及去救她，却见商杏猛地甩出红线，紧紧攀住石柱的边缘，荡在半空，她手中红线法宝霎时崩裂，重回发间。

商杏神识在纳戒崩溃翻找着，所有可以补充灵力的丹药全被她方才用于稳固大阵了，现如今，她灵力早已被阵法榨干，体力也到了极点，石柱边缘的山体还在崩塌，坠下去时迟早的事情。

她费力抬头往上看，见想要爬回高处至少也有三丈，坠下去，却不足一丈。

她的身下，面尾团团围住了这根擎天柱，只待她力竭坠落。

洛清辞半跪在地，唇色煞白，斩霜被深深嵌进石柱中。

他抬眼看向还未能完全撤离的众弟子，又看远处命悬一线的商杏，做了决定。

穆尧似有所感，将目光投向洛清辞所在的方向，只一眼，原本濒临意识溃散的他便猛然惊出一身冷汗。

他竭力嘶吼出声：

“你疯了，停下！”

洛清辞并未理会，他取来一张瞬行符贴在身上，只一瞬便消失在高台之上，徒留斩霜立于原地，代替洛清辞撑着东方的阵角。

“洛清辞！”

陆吾也是惊惧不已。

洛清辞的做法和赌命毫无区别，一旦阵法破碎，他受到的反噬几乎是他们三人十倍不止。

简直是疯子行径。

“洛清辞——！”

陆吾说罢就要跳下高台，却念无缘扔来的几颗佛珠困在原地，与几人的狼狈相比，念无缘仍有余力，若非他身上袈裟破碎，倒真觉得他什么事都没有。

“陆施主，相信他！”

洛清辞几乎转瞬之间来到商杏所站的擎天柱上，商杏见到洛清辞，又惊又喜。

“听风吟·残花引。”

青色灵力自洛清辞指间延伸，化作丝线缠住商杏的手臂，将她带起。

商杏一个翻身站上高台，死里逃生的惊惧让她紧紧扯着洛清辞衣袖，身子因脱力和恐惧抖如筛糠。

“谢谢……”商杏虚弱一笑。

“阵不能破，弟子们早已无力再战了，你替我守住东方位！”

“什么——？！不可！”

商杏甚至没能做出反应，嘴里就被洛清辞塞入一颗回灵丹，一道符箓也被贴在了身上。

她只来得及看上一眼高台上的那抹青绿，再低头看，洛清辞已成了远处的一个青色小点。

她恍惚地看着自己身上瞬行符，以及身旁嗡鸣不止的斩霜。

这时包括商杏在内的四人才得知洛清辞真正的意图，他以自身换商杏，替她坐镇阵眼。

商杏不敢耽搁，忙将灵力注入斩霜，稳住了大阵东方的缺口。

“洛清辞！”

穆尧简直要被气疯了，理智几乎骤然崩断。

【等我回来。】

【我守得住。】

洛清辞说，他守得住。

可是，他怎么敢信，怎么敢赌？

他信洛清辞足以与他并肩，可他不愿再看到洛清辞受伤了。

往日遗恨几乎成了他不可触碰的梦魇。

“我信他。”

陆吾的声音传过来。

穆尧眸子陡然清明。

信任。

他不能因为害怕失去，就不去信任。

彼时，洛清辞双手结印，青色阵盘于脚下生成，缓缓抬升高空，汇成一道青芒，直入苍穹。

就见那封魔残阵内，罩上了一层薄如碧叶的屏障，挡下大半魔气。

“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穆尧此时才明白洛清辞真正的用意，他救商杏不仅出于情谊，更多的则是，他有了更好的选择。

借飞云阵侵蚀、替换掉封魔大阵，便能将反噬降至最低。

而在场众人，唯有洛清辞最善补阵。

咽下口中腥甜，穆尧缓缓撑起身子，将最后一颗回灵丹咽下去，雷霆之威大盛，原本虚幻飘摇的大阵被紫光覆盖，再次□□起来。

“这样啊，吓死我了。”

陆吾心下稍安，对着念无缘所在的方向大喊：

“无缘法师，勿要妄动，全力守住封魔大阵！”

说罢，陆吾将长刀祭出，借着长刀中封存的煞气，在穆尧的结界外再补一层，将数千面尾兽彻底封死在大阵之中。

“他们这是要弃阵！”

“快走！他们在帮忙拖住面尾！”

弟子们纷纷撤离，遁入深林，借着山石和灌木遮掩身形，快速疗伤、恢复灵力。

不远处的大阵忽明忽灭，似乎下一刻就会轰然破碎，可是没有，青、赤、蓝、紫的光交替出现，唯有金光怡然不动，稳如磐石。

就这样，四人撑到那幽深的时空裂缝再次出现在半空，弟子纷纷踏进归途，离开秘境，才敢松下一口气。

“杏儿！快出来！”商蓉站在秘境出口高声呐喊，商杏却听不见。

她遥遥望着那出口所在的方向，心中有些怅然和忐忑。

这完全是一场豪赌，渡他们能否全身而退。

“弟子们都安全了吧？”

“弃阵！！！”

洛清辞声音响起的刹那，五人同时卸去全身力气，伴着崩碎的石柱一同跌下，千丈高崖，粉身碎骨。

都不重要了。

咔嚓——

坠落时，他们血浸衣襟，一同望着被他们补的如此严密的阵法在顷刻间碎裂、崩塌，消散……很美，如同雪山之巅，云海之上的彩霞，温柔绚烂。

日月同天，星汉灿烂。

“阿弥陀佛，善哉，悲哉。”

念无缘手中扔紧紧捻着那串佛珠，神色淡然，从容自如。

风很急，吹的商杏什么都握不住了，恐惧的泪水散在风中。

“洛清辞，希望你赌对了吧……”

穆尧望着远处的那抹青绿愈□□缈，心中已疼到麻木。

今日情形，似曾相见。

而今，他对自己做出这个决定的动机感到茫然。

为何冷心利己如他，会如今日这般无私？他想不明白。

“陆吾，靠你了。”

洛清辞闭眼，往日随风从容的人微末如同白絮，轻到要散掉。

“陆行舟，没想到有一天，你还能帮我一把。”

陆吾释然地扯动嘴角，手中长刀被他紧紧护在怀中，随他跌入黑暗。

“洛清辞啊洛清辞，我们也算过命的交情了。”

最后时刻，他捏碎了命牌。

咔嚓——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冷冽无波的声音自高空响起：

“掌教令，活着带回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