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常在 第37章 团年

冬至时节，京城早已下了好几场雪，像邹漪这样的百姓早早的穿上了厚重的披袄，如乐康这等人则是皮裘，以他的身份财力，在有一次登门拜访百草堂时，身着一身雪亮的狐裘，浑身无半点异色，看的邹漪两眼发直，乐康见状轻笑，只说是下面人进献给他的，他又拿去想送给皇帝，不过皇老伯不给面子，没收，只好他自己穿在身上了。

衣服的名贵是有道理的，这句话在见过乐康的穿戴后邹漪深以为然。

纵使她里三层外三层穿的像个粽子，仍不免有冷风蹿进来，而乐康只是外面裹个狐裘再加里面一件单衣就浑身暖的像个火炉，弄的邹漪都有点忍不住想把他身上的衣服扒下来穿在自己身上。

但邹漪最终没那么做，在乐康喝完热茶后，邹漪又命人给他端上了一碗汤。

看着碗里的食物，乐康举箸夹起，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这是…馄饨？”

“娇耳”邹漪也夹了一个放进嘴里，含糊说道。

乐康当及恍然大悟，端起碗就吃了起来。

后汉张医圣用驱寒娇耳汤为民众治病的故事乐康也是知道的，这碗中面食的形状也像极了他日常吃的馄饨，面前的食物更是物如其名，不愧“娇耳”之名。

百草堂从冬至前一日就在后厨架起了两口大锅，终日柴火不熄，邹漪则和竹茹南星三人配合，一个切肉拌菜，一个擀皮，一个包娇耳，最后实在忙不过来，只能让吴娘子和孙先生几个一起帮忙，最终才包足了足够分量的娇耳。

那一日来百草堂看病的人诊金一律减半，看完病后再一人一碗驱寒汤，汤中有三个娇耳，大多数领到汤食的都是对邹漪感激不尽，吃喝完毕后放下碗筷，躬身道谢离去，只有少数人在吃完后问能不能再来一碗……

邹漪“……”

当然是不能！一人一碗汤早就说好了，再来一碗她也供应不及。

“为何不在冬至当日搭锅送汤”乐康吃完碗里的六个娇耳，轻打了一声饱嗝，这娇耳的份量是真足啊。

“人太多了，冬至那日我们几个只管给人看病，没时间去管汤水。”吃完娇耳，邹漪也只觉通身一股暖流。

“一个多月后的元旦大朝会你想去吗？”乐康拢了拢袖子。

“元旦大朝会！这种盛会我能去吗？”邹漪激动中略带一丝兴奋。

“只要你想，没有什么不能的。”乐康如是答道。

元旦之日，京中六品及以上朝官、各藩属国使节、宗室皇亲都要在太极殿朝拜皇帝，那时京兆府、左右金吾卫都会出动大批人手用以维持城中秩序，从早上卯初一直到未时，期间群臣都要跪拜不停。

然后皇帝还要去校场检阅禁军，之后还要在光禄寺赐宴群臣——其实这宴席不是强制性的，去留随意，因为光禄寺饭食的味道，实在是不敢恭维，但为了不冷场，这宴席一般没人敢不去。

按理说皇后是要陪同皇帝接受朝拜的，但今岁皇后怀了身孕，元旦大朝会礼节繁琐，皇后应该是不会参加，留在后宫休息。

在听闻元旦那日要跪拜不停五个时辰后，邹漪当及就打了退堂鼓，她很怕自己跟不上跪拜的礼仪，闹笑话就罢了，要命的是当着近千人的面闹笑话，想想就害怕，算了，终究还是我不配这天大的盛会。

委婉拒绝了乐康的邀请，邹漪又将人客客气气的送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塞了他一些冬日防寒强身的丸药，连他带来的两个从人也有份。

宽敞的马车里，炭火熏的人昏昏欲睡，乐康解下身上的狐裘，看着手中的几个小巧的瓷瓶，嘴角勾起一缕浅笑。

………

岁除日近，京中忙碌了一年的人们也终于有了闲下来和家人聚一聚的日子，百草堂亦是如此，邹漪领着换了新衣的四个丫头出门购置年货，路上许多商贩都笑着跟她打招呼，邹漪也笑着回应。

几天前邹漪在百草堂有一场年底分账，百草堂所有人都按照各自出力多少得了一笔银钱，每个人都心满意足，各自都喜气洋洋想着一定要再接再厉，争取来年拿的钱比今年更多。

当时季夏和伏月二人还怯生生的问能不能将银子换成铜钱，她们拿银锭去买东西总有人欺她俩脸生用戥子多称了银子不肯还，她们觉得换成铜钱就可以避免这种事发生了。

邹漪有些自责，暗道自己疏忽，叫竹茹去库房拿铜钱换给她二人，暗中又叫她每吊铜钱多串些钱，看着季夏和伏月双手拎着沉甸甸的钱串高兴不已，她觉得自己这个东主做的还算称职。

岁除那日，一大清早邹漪就起身了，洗漱过后，她领着百草堂上下近二十号人一起准备团年饭。

食物在昨日就差不多已经准备好了，今晨只是准备摆盘和酒水而已，按理说团年饭是要晚上吃的，但是想到百草堂其余人晚上也许还要陪伴各自亲眷，邹漪只好在中午开宴了。

她将食物摆上从邹宅库房里扒拉出来的一个大圆桌——本来是要分餐而食的，可一来她没那么多食案，二来她没那么多碗碟，三来每个人的食量她又不清楚，于是索性直接把菜摆到一个圆桌上，将食物都摆上去，想吃什么任君自择。

为了准备团年宴，邹漪下了大力气，食物从五日前开始采买，每道菜都是她亲自把关，就连酒水都是她提起一个月开始酿而不是去外面买，邹漪只觉自己这个东主真可以改行当厨娘了。

午时准时开席，菜肴共十四道，涵盖鸡鸭鱼肉、糕饼点心、时令蔬果、冷盘热碟，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子，每道菜旁都放了一双公用筷子，酒是她一个月前酿的青梅酒，装了满满三大桶，每个捅又放了几把杓子，要喝的人自己舀。

当所有人看见圆桌上丰盛的食物后，全都倒吸一口凉气，既有感于宴席之丰盛，又暗中为自家东主出手之阔绰而感到欣喜——无一人觉得东主是冤大头，他们的心中只有感激。

吴娘子红了眼眶，似是想起了些什么；吴姚在琳琅满目的餐食上扫过一眼后就又将目光投到了邹漪身上，双瞳变得晶莹；孙先生的目光也由严肃渐渐转为柔和；葛大夫他起先对于跟丫鬟和药童一桌吃饭是有些微词的，但看着满桌冒着热气的餐食，他的不满也烟消云散；那些个药童更是被自家雇主的大方惊掉了下巴，越发觉得没跟错东主。

开席前邹漪先领着他们去了一个房间，当看到房中供桌上的牌位后，一行人也明白了邹漪带着他们来此的目的。

吃团年饭前按古礼是要祭祀祖先的，所以她将他们一行人带到这来自是为了祭拜先人，让他们知道一岁已除，新岁已至。

供桌上的两个牌位是邹漪的父母，邹漪母亲的牌位是邹漪进京后找人新做的，香烛和贡品是新换过的，邹漪一马当先，领着四个丫头点香、插香、下跪、磕头。

其余人也自觉的各领线香，点燃后对着两个牌位各自拜了拜，然后插入香炉，都上完香后，所有人又看着邹漪在牌位前沉默的站了会，然后就动身去往前厅。

也是这桌子足够大，才让二十人坐定不至于拥挤，等到所有人坐好，酒盌中都盛好了酒水，邹漪在主位起身举杯，所有人也连忙起身举起酒盌，无一人敢吵闹。

盌中青梅酒散发着诱人的甜香，面前的烧羊肉正冒着热气，邹漪面带欣慰，自己终不是一个人了。

“今天是岁除，为一年之终，记得我刚入京时的光景，身上银钱快要用尽，将要断炊时，幸得平凉郡公相助，我才有了百草堂这一立足之地，借百草堂这风水宝地，我才得以与在座各位欢聚一堂，仰赖诸位鼎力相助，百草堂才有了今日的局面，这盌酒，我敬在座各位，望诸位能一如既往，漪不胜感激。”说完将盌中酒水一饮而尽。

药童们惶恐不已，在邹漪说完这番话后仍没有举动，直到有一个机灵点的药童将手中酒一饮而尽后，其他几个才知道跟上喝酒。

几个大夫则是走到邹漪面前极为恭敬的朝她敬了一盌酒，然后喝下去，邹漪举盌回应；几个丫鬟也是如此，竹茹本想向她行大礼的，被她阻止了，于是竹茹换了个方法，领着其余三个丫鬟向她敬了盌酒，邹漪笑着举盌回应。

然后就是吃喝随意了，邹漪也让在座之人不用拘礼，要是有想吃的菜肴可以离位自取，光吃面前的菜算怎么回事。

听她这么说后，吴姚第一个跳下座位端着碗去夹南星面前的酱鸭，吴娘子拉都拉不住，在用眼神询问邹漪，邹漪笑着点头回应后，吴娘子才放开吴姚的手。

眼见吴姚如此举动东主都没出言喝斥，看来确实不妨事了，于是药童们也各自端着碗筷去想吃的菜肴前夹菜吃，伏月和南星比赛谁肉丸吃的快，季夏和竹茹两个分吃一只猪肘，孙、葛、吴三个大夫想拉上邹漪一起行酒令，邹漪推脱不得，只好苦笑着答应了。

一场宴席吃了半个多时辰，临近日正时，这场宴席才落下了帷幕，待到将碗碟收好后，那些吃剩的菜被邹漪带着四个丫头妥善的放好，毕竟，正旦后的吃食就靠这些了——这种天气又放不坏，待到要吃时再热一热就行了。

日稷时分，太极宫百福殿中，一场皇家宴席正刚开场，开着面前的诸多珍馐，乐康不知为何，就是下不了筷子。

皇帝见状，不由得莞尔“乐康，怎么了，是桌上菜品不合口味吗？”

乐康忙侧身行礼“陛下恕罪，菜肴无有不好，是臣昨日吃坏了肚子，故没有胃口。”

皇帝一句话将他的谎言击的粉碎“哦，是吃坏肚子了？难道不是想吃的菜不在席间？”

乐康脸色一瞬间变得绯红，羞恼的道“陛下……臣…”

“好了，朕不打趣你了，真是不禁逗。”说罢，举起玉杯喝了口酒。

望着案上酒炙，他还是将神思放到了那个送她防寒丸药的女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