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常在 第30章 送赏

在皇宫中的一处靠近大明宫的隐秘殿落，这里有一老一小两人正在密谈，其中一人正是太医令黄太医，而另一人则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婢女。

“你说什么？你要我想办法打掉皇后腹中的胎儿？！你不要命了吗，一旦被查出来，那可是抄家灭族之祸，你主子疯了不成？”黄太医像看疯子般看着面前这小丫头。

“黄老，这不是在跟您商量吗”这婢女抚了抚头上的发髻。“我家娘娘只是问您能不能试试，要是实在不行就算了。”

“老夫这些年来为了帮你主子，不惜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让皇后娘娘一直无法有孕，而如今皇后成功怀孕，只能说天命如此，非人力所能更改。”说到这黄太医握紧了手掌。“更何况当初我早就和你主子有言在先，若在这中间皇后意外有孕，我与你主子从今以后将再无瓜葛，你现在还来找我做什么。”

“话可不能这么说”宫婢就着面前的寿春黄芽润了下嗓子“这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您做事太心慈手软，要是皇后娘娘没有怀孕，奴婢自是不会来找您。”

“我心慈手软？那是因为老夫我还有家人要顾，我之所以未曾用药让皇后绝育，是因为若有朝一日我和你主子的谋算大白于天下，我的罪愆不至于祸延家人。”黄太医此时恨不得生吞了面前这还在笑嘻嘻的婢女“若不是你主子扣了我孙儿，老夫又何至于为虎作伥，做这种稍不留神就会灭门绝户的恶事。”

对面的婢女这时也收起了笑脸：“您不说我还忘了，我家娘娘还说了，只要您答应了这件事，事成之后，您孙儿立刻就能和您团聚，到时候，您是继续做您的太医令，还是离开京城远走他乡，我家娘娘绝不干涉，您要不考虑一下？。”

“此事休要再提！”黄太医怒拍桌子站起身来“谋害国母等同谋逆，此事一旦被查出来，我和你主子皆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我已经昧着自己的良心干了太多错事了，不能一错再错。你也回去告诉你主子，劝她熄了这个心思，若一意孤行，到时不但害了她自己，就连身边人也会被她牵累。”说完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此女也不阻拦他离开，将手中的茶饮尽后，她也起身离去，只是在她的眼眸里，于夕阳掩映中多出了一丝无奈、一缕哀叹。

邹府门前，邹漪在内宦的搀扶下跳下了马车，步摇微晃间，她的脸被霞光照耀地分外柔和，让人看的心旌摇荡，那内宦不动声色的移开了目光。

邹漪并未喝醉，只是有些微醺，她也没多说什么，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布囊递给了内宦，示意他收下。

那宦官起初不肯收下，但又拧不过邹漪软磨硬泡，二人拉扯间邹漪还委屈的撅起了嘴，那内宦也被她这娇憨的模样给攻陷了，最后还是败下阵来，半推半就收接了过来，颠颠分量，心中更是欣喜，立马塞进袖子里。

几篓荔枝也被那内宦卸了下来，然后向邹漪打了个招呼，之后就随着马车回了皇宫。

邹漪此时精神有些恍惚，只觉得那桑落酒的后劲还挺大，自己只喝了三杯就成了这样，无比庆幸自己没有贪杯。

进门后，吩咐竹茹和南星把那几篓荔枝搬进来，然后再到外面买几块冰回来镇着，荔枝可以随便吃，但外壳别扔了，留着她有大用。

竹茹本想给她去煮一碗醒酒汤，但被邹漪制止，她现在只想休息一会儿，不想喝任何东西。

于是她就在躺椅上睡着了，酣然入梦，就是打雷也无法唤醒她。

竹茹和南星在她熟睡时将她移入了卧房，帮她松了发髻，卸了步摇耳饰，还用澡豆水为她擦洗干净脸颊和身体，身上的衣服也换了干爽的寝衣，然后盖好被子退了出去。

邹漪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此时的她双眼禁闭，不断翕张着鼻珠，呼吸平稳，显然已是进入了梦乡。

晚间时分，乐康来邹府拜访，想要见邹漪，但被竹茹挡了回去，她言说邹漪已经歇息，请他明日再来，乐康也没有迟疑，只是递出了一个木匣子，声称是陛下的赏赐，请她转交给邹漪。

竹茹没有伸手去接，目光在那匣子上来回扫视了一番：“公子还是亲手交到我家姑娘手上比较好，毕竟是陛下之赐，最好不要假手旁人。”

乐康听后也没有啰嗦，默默将匣子收进了怀里，只是神情有些失落，腰间的玉佩在烛火下闪烁着刺眼的白光。

戌末时刻，乐康离开了邹府，此刻已夜阑人静，整座京城万籁俱寂，只剩小社君

在黑暗中大行其道，时不时还要警惕猫儿的追捕。

邹漪这一觉睡得时间是真的长，从酉时中一直睡到了第二日寅时末，整整五个半时辰。她也不是因为睡够了所以才起床的，她是被渴醒的。

下榻穿好靸鞵后到外面转了一圈，邹漪也没发现竹茹和南星的身影，直到在桌子上拿茶壶倒水喝时，她才看见了张纸条，那字迹瞧着像是竹茹的。

那上面用隽秀的小楷写了这么几行字：“盥洗室里有烧好的热水，后厨中有温着的早膳，房中的笔墨纸张也已换新了，姑娘昨日赴宴后饮酒过度，今天就好好泡个澡歇息一日吧，我和南星跟着孙先生进药去了，估计傍晚才回，后厨也备好了午膳要用的食材，姑娘要是不想自己做着吃就让季夏和伏月去临街的酒楼里叫几个菜，钱就在姑娘床头的那个小盒子里……”

看着这张不过方寸的纸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邹漪就能想象出竹茹那副操心又喋喋不休的样子，在她心中，自己仿佛永远长不大，永远需要她事无巨细的照顾，哪怕她比自己还小一岁。

邹漪心中无比熨烫，小心收好了纸条。之后去盥洗室就着温度尚可的热水洗了个澡，换好衣服后，又去了后厨。

揭开陶甑的盖子，里面的蒸饼和麦粥还是热气腾腾的，邹漪趁热用了些，只不过她胃口不高，昨日那几杯酒的后劲至今仍存，搞得她严重怀疑那所谓的桑落酒是不是假酒。

用完早膳后，她在卧房拿着《肘后方》的第五卷坐在书桌前研读，时而叫季夏给自己换茶，时而还拿着笔在纸上写些什么，就这么一直坐了三个时辰。

临近日中，邹漪终于合上了书页，砚台里的墨水已见底，她的腹中也感到有些饥饿，将笔在笔搁上放好后，她就起身走出了房门。

再过些日子就要入冬了，天气也开始一天天变冷了。邹漪打开房门站在庭院中时也偶感一丝凉意，她今天是一身窃蓝色石榴裙，外面套了件披肩，头发则用头绳系好随意披散于脑后，这副慵懒的样子才是邹漪内心现如今的真实写照。

肚子咕咕叫个不停，她也没了做饭的心思，刚想给钱叫伏月去外面的食肆买几个菜回来，可好巧不巧，此时的邹府大门又被人敲响了。

邹漪亲自去开门，打开大门后她又见到了自己意料之中的人。

“邹姑娘昨晚睡得可好？”乐康礼貌问询。

“一夜好眠，劳公子记挂，不知公子今日前来有何贵干？”强忍着腹中饥饿，邹漪同样不失礼数回应。

“竹茹没告诉姑娘吗？”

“今晨起的比较迟，竹茹在我睡醒前出门去了，所以未曾有言相告。”

“我是来送陛下的赏赐的，要不请我进去坐坐？”

“啊？是吗？早说啊，快请快请！”邹漪忙不迭让开身子，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乐康心里拔凉拔凉的，敢情原来在她眼里钱才是最重要的，起码比自己重要（邹漪：我一直这样，只是你才发现罢了）

乐康进府后，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番四周“这里自从租给你做住宅后我很少登门，今日一见，这里果真有了很大不同。”

“公子过誉了，我不过是随意装点了一下而已。”邹漪拿起季夏托盘上的茶杯，递给乐康“种些喜欢的花草，培植些好闻的草药，摆放些心怡的物件，也亏的季夏和伏月这两个丫头的日常打扫，这座宅子才渐渐的有了人气。”

“姑娘倒是好雅兴，不过说的也对，有了好心境，所处环境自然也会有好的变化。”说罢轻呷了一口茶水，然后从怀里掏出了木匣，放在了邹漪面前的桌子上。

邹漪刚想打开看，乐康却“啪”的一声，将手拍在了匣子上，邹漪不明所以，乐康则是用眼神朝季夏投去了目光。

邹漪会意：“季夏，你先下去吧，然后让伏月去对街的食肆买几个熟菜回来，回头来我这拿钱。”

季夏道了声“是”，然后就退了出去，顺便把门给带上了。

乐康疑惑：“邹姑娘还未用饭？”

“是啊”邹漪有点不好意思，边说边打开了手中的匣子“早上胃口不好，没有多用些吃的，所以现在肚子饿的咕咕叫呢。”

看见匣子里的东西，邹漪心里高兴的想尖叫。

里面不出意料的还是厚厚的一叠纸，有两张京郊庄园的地契，两座庄园占地有六十亩；三张露田的田契，这些田地的面积加起来有九十亩；五张飞钱，每一张都是三百贯的面值。

邹漪仔细看着手中的契书和飞钱，她粗略的算了一下，不算这一千五百贯的飞钱，若按京城市价三十五缗一亩地来算的话，那三张田契就价值三千一百多缗，也就是三千一百多贯；庄园按每亩四十五贯来算的话，这两张庄园地契就价值两千七百贯，所有的加在一起达到了惊人的七千三百贯！

算上皇后赏赐的钱，她进京这几个月以来所得的赏赐总计竟超过一万贯了！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邹漪声音哽咽地说道：“这…这真的…是陛下赏…赏赐给我的吗？”

乐康在邹漪满眼期许的目光下郑重的点了点头“除了这些之外，陛下本还打算赏赐你三十匹锦帛的，是我向陛下建议，说你只喜欢金银那些实在的赏赐，所以陛下就作罢了。”

邹漪此时心里正美着呢，根本听不出他话中的揶揄之意，她如今连饭都顾不上吃了，只一门心思的合计自己现在到底有多少钱：“还是公子懂我啊，像我这种市井俗人，自是最喜欢这些阿堵物的。”

乐康话语一噎，颇为无语的看了她一眼：“所以陛下就将锦帛换成了一百二十枚御赐金制建元通宝，如今还在将作监铸造中，估计过几天就能送到你府上。”

“啊！真的吗？竟是金制建元通宝！如此大手笔，这多不好意思啊。”邹漪外表谦逊，实则内心喜不自胜。

前朝建立之初，为了改变因战乱导致的货币混乱，朝廷下令收缴五花八门的钱币，更铸五铢钱，每千文重四斤四两，且严厉禁止民间私自铸钱，其他钱币禁止流通。直到前朝末帝即位之时，币值大体稳定。后来末帝死于云梦，天下大乱，私铸劣币的清况十分严重，千钱只有两斤重，甚至有剪铁片、裁皮糊纸以为钱，币值大跌，物价飞涨。

本朝太祖皇帝定鼎天下后，废除五铢钱，铸“建元通宝”，钱径八分，重二铢四絫，每十文重一两，千文重六斤六两。字为太祖皇帝亲手所书。自此以后，“钱”成为两以下一级的重量单位。国朝钱币由此改称通宝、元宝或重宝，不再以重量为名称，钱文也由篆书改为以楷书为主。

建元通宝轻重大小比较适中，便于流通。后来历经几代皇帝，官府虽有铸造其余钱币，但建元通宝仍占主流，其中以皇家所赐的金制建元通宝最为珍贵。

这种贵重金币是节日庆典时皇帝赏赐给有功之臣以示荣宠的，供显贵赏玩，并不投入流通，因此铸造量极小，这样一次性赏赐一百多枚金制建元通宝更是不多见，足见陛下对皇后怀胎的喜悦。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是伏月买好熟菜回来了，邹漪也收住了表情，将匣子放好，然后吩咐她进来。

伏月提着个食盒推门走了进来，然后将买来的菜和碗筷小心摆好，将食盒放在了一边，随后退了出去。

乐康望着桌上摆好的饭菜，邹漪则是望着乐康望着桌上的饭菜，也不知怎么，脑子突然抽了一下，冷不丁来了一句：“要不一起吃点？”

“好啊”乐康也不推辞，坐到桌边后，自顾自的给自己盛饭，然后头也不回的吃了起来，刚尝了一道菜，他就点评道：“这菜寡淡无味，还没姑娘那日做的菜一半好吃。”

邹漪也跟着坐下，盛好一碗饭后也狼吞虎咽起来“公子谬赞，我做的都是些粗茶淡饭，技艺生疏，哪能跟外面那些食肆里专长此道的庖厨相比。”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姑娘做的菜肴精致可口，比外面那些粗制滥造的粝食好吃了不知多少。”乐康边往嘴里扒饭边含糊说道“不如这样吧，我让我府中的厨子来姑娘这学艺，薪酬好说，要是能学到姑娘十中之一的厨艺，我就受用不尽了。”

“食不言，寝不语”邹漪也不知该如何回他的话“公子先好好吃饭，吃完饭我们再谈其他，如何？”

乐康听后也不再多话，二人就这么静静的面对面吃饭，直到将桌上的菜全都扫荡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