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逼又怎样 第8章 路.8

住宅区的夜晚，公园总是显得拥挤。

但又因为背后有一片湖，湖水拉长了步道，分化了区域，让人和人之间离得很远，看上去听上去都没有实际吵闹。

放学的b小孩儿们发出的噪音在遥远的湖对面，这里只有音乐和不张扬的聊天。

此时空地中央有个年轻的女孩在弹唱，唱的什么不重要，唱的好不好听也不重要。反正围观的年轻人会沉浸于这种氛围，路过的大爷大妈也会夸这姑娘唱得跟湖水似的。

隋轻也在看那个女孩，不过眼神和他看别的东西没两样，说他在看空气的疏密变化秦柚都信。

他们站的位置比较偏，人不多。隋轻就靠着栏杆，两只手的手肘往后搭在栏杆上；秦柚做不出他这种松弛的动作，手有地方放，不别扭就知足了。

音响里传出来的是一首流行摇滚，不过基本没什么摇滚含量，秦柚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他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隋轻忽然转头说：“待会儿上去给你占个位？”

他这才回神看隋轻，摇了摇头。

隋轻说：“反正都到这儿了，没带乐器就唱首歌呗。”

他还是不愿意，“没什么好唱的。”

隋轻就说：“说来看看就来看看吗？”

秦柚什么也没说，继续盯着地面。

隋轻还在怂恿他：“十佳歌手唱两句就是第十名的含金量，有什么好客气的？”

秦柚直直望着他，眼里是带着央求的拒绝，摇头。

十佳歌手是去年十一月份的事。

秦柚从小就不爱参加比赛。因为比了没名次就要被讽刺，就算有了名次，那些名次也没有让他变得更好。

当初他也不知道怎么就报了十佳歌手的名，报备的是他自己的歌，曲是他编的，词是他写的。

他带着那把木吉他上台，拨片习惯性夹在指缝间藏起来，目中无人地站在表演台中央。

不是他装，是当时他脑袋里就是没有任何人，思绪是飘忽的。

等他站定，他也逐渐回神，稍稍抬头就能看到小礼堂里一排一排坐满的人。七八百束视线由远及近汇聚过来，在他拨动琴弦之前寂静地看着他。

其实他一点都不紧张，也没有半分畏惧。

即使木吉他是他高一才接触的，但他对自己的手法足够自信。

他只是在第一个音响起之后，到第一句歌词响起之前，想到了一件事：坐在礼堂里的这群人，就是那群会逼着他去争一个排名的人，就是那群告诉他分数不高就等着吃苦的人，就是那群只会给别人道路添堵施压的人。

脾气没惹到他们是个性，一惹到就是人格上的缺陷。

一边说我们正青春呀，一边说考不上有名气的学校你能干成什么啊。

一边说我们不被定义，一边说没一个高学历你好意思抬起头吗。

甚至有人闲着没事，非要说一说弹个木吉他用拨片究竟好不好——他就混用，想要什么音就怎么弹，管得着吗？

他只是想到，音乐对他来说那么与众不同，他为什么还要把他的音乐，弹给这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傻逼听。

所以他唱了两句就闭嘴了。

他唱完那两句，所有人都还傻里傻气地等，等他唱出什么更好听的旋律，那种一听就独特抓耳的声线只唱两句根本听不够。

但他只是低着头，开始厌弃弹奏着的那首歌，心想的是这首歌他妈的就是垃圾。

于是他逐渐放飞。去掉歌唱部分以后，他不受限制了，自己写的歌，爱怎么来怎么来，木吉他硬生生弹成贝斯slap也没人管得了他。

手法是他对外的炫技，自己的声音却不是谁都配听。

他就这么得了第十名，第十一名不服都不行。

那场比赛确实让他有点名声鹊起的意思，注意过的都记得他这么个人，但他一个也没去认识。

幽默的是真有人看他不爽，想坏一坏他的名誉，然后发现他的社交极低，自闭到不受任何名誉影响。

见他真的不想去，隋轻也没再多劝，只问他：“平时听什么歌？”

他说：“平时不听歌。”

隋轻神色一扬，笑着问：“总会有听多了会唱的吧？”

说完他只留下一句“那我去看看实力”，双手从栏杆上收起来，一转眼就到了表演范围附近。

等女孩唱完，他就替换到女孩之前的位置，找好伴奏，眼睛里是耀眼的笑意，嘴角的弧度也很感染人。

伴奏先响起，所有人都在等他开口，他一唱，真的没人不喜欢吧。

秦柚对别人说话的节奏、语调、咬字很敏感，稍高稍快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从听见隋轻第一句话开始，他就听出了隋轻独有的那种语调，特别好听。

特别特别好听。

隋轻唱的是一首经典曲目，零几年左右的，放在今天依旧吊打，听过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都有人应和着一起唱了。

有人一起，隋轻自然很开心，但他还是趁间奏的时候朝秦柚招了招手。

那就是一个邀请而已，去不去取决于秦柚。

也有人随着他招手的方向看过来，秦柚没去看那些视线，也没有动。

他没骗隋轻，自己确实不怎么听歌，因为大部分他听个一两遍就记住了。隋轻唱的那首，就算自己没有主动听过，接触音乐的时候也不免会听到，所以他肯定是会唱的。

他现在感到了一种不自信，明明隋轻上去之前都没有。

秦柚可以对很多事不自信，唯独音乐不行，但是现在他在隋轻面前，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不自信。不是出于音乐能力，是自己没有办法跟上他那种坦然肆意的步调。

他没过去，隋轻一点没失望，虽然没招手，却一直示意秦柚过去。

再不过去歌都快完了。

反正只剩九句十句的，无所谓了，秦柚走过去，站在隋轻身边，跟他一起看着词，和他，还有那些会唱的人，一起收尾了这首歌。

音乐使人心跳加速。

结束后，隋轻对上前来加联系方式的人摆摆手，笑着说“不用了谢谢”，带着秦柚离开。

他们离开人群，隋轻兴高采烈地问他：“怎么样？够你们学校第几名？”

秦柚平淡地说：“那不也是你学校吗？”

隋轻说：“不说我还忘了。”

两人沿着步道离开湖心，回到湖边打算去买水，迎面而来一个遛狗的路人女生。

挺可爱的，一只萨摩耶，但是精力充沛了些，女生明显有点拉不住，硬生生看着白白的大毛团冲到隋轻跟前。

女生慌张尴尬得不行，不停叫小狗的名字，看了隋轻一眼更是慌乱，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隋轻低头望向不肯走的小狗，迫于笑容可爱，盛情难却，轻快地说了声“没事儿”，在秦柚的注视中蹲下去揉了揉小狗的脸和脑袋。

秦柚的神色像关了路灯的湖面，眨一下眼看向别处，有一种什么都说不出的空荡，自顾自转换成一种近乎礼貌的沉默。

等那只小狗终于心满意足，隋轻正要起身，女生攥着手机小心翼翼问他：“那个……可以拍一张你和狗狗的合照吗？不一定要的！要是冒犯你的话，就不用了。”

隋轻只是笑着，伸手指了指街边的监控，开玩笑说：“要是照片传出去赚了流量，我就要借它找你要版权费和侵权费了。”

女生回头仰望，看见摄像头，转头连忙摆手说：“不会的不会的，就是、就是……狗狗喜欢，留个纪念。”

萨摩耶扬着松松软软的笑，两只眼睛像亮晶晶的葡萄，摇着尾巴看隋轻。

隋轻说：“那以后可以经常出来，说不定就遇上了。”说完又薅了薅小狗耳朵之间的毛。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女生连连道歉，也在把小狗拉开。

隋轻站起身，望着女生，笑着说：“没事儿。”

女生拽着小狗离开，秦柚也终于能继续和他去买水。

便利店的冰柜前，光线有些强，隋轻找到一罐饮料，用一种简单洒脱的节奏拿出来，稍微往秦柚那边一偏，说：“带点度数，没问题吧？”

秦柚先看酒精饮料再看他。

那双眼睛很真诚，“真的好喝，不骗你。”

于是秦柚重新看向他的手。他的手再递过来，把饮料递到秦柚眼前，秦柚垂着眼从他手中缓缓接过。

买完坐在路边长椅上，秦柚想起上次这么和他坐在路灯下，自己还把他当成别有用心的人。现在再和他待一起，莫名多了一些讲不清的情绪。

“放假有安排吗？”隋轻问他。

秦柚懵了一会儿，放假？什么放假。他这才慢慢想起来，现在是九月二十九，两天之后就是国庆。

他没什么安排，不是写歌写作业就是兼职。于是他摇头。

“兼职呢？”

“照旧。”

“不回家？”

他紧闭双唇，摇头。

隋轻问他：“不给自己放个假？”

他对假期没有期待，反正假期里也是一堆卷子，多写一段旋律都有无比深重的罪孽感。他还是摇头，不想说这些，反过去问他：“你呢？”

“我出去和朋友玩几天，后面几天就回来。”隋轻说。

他还说：“回来可以找你玩儿。”

秦柚：“……”

找一个处于假期末尾的高三生玩吗？玩补不完的试卷吗？

真不错。

秦柚没有摇头，只是喝了一口饮料。

和之前的可乐一样，气泡入口有一种刺激感，也甜，但是回味多了一点漂浮的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