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逼又怎样 第17章 路.17

周一，秦柚在五点四十的闹钟声里醒来。

这个傻逼默认铃声他懒得换，陪了他两年多，现在一听就浑身难受，应激。

今天他忍着恶心的铃声，也没往后拖延十分钟，硬生生逼自己起来，去了客厅。

五点四十的秋天，天色不能让人一眼看清环境，再一看，早就没了隋轻的身影。

他先迷茫了一下，四处看了看，意识到整个屋子里确实只有他一个人后，一股怒气堵在他的胸口，把他逼醒。

他去卫生间洗脸，胡乱洗了一下甩手不干了，随意擦一擦回到卧室，打算再睡十分钟。

他把手机拿起来，想看计时，一看，看到了隋轻凌晨三四点发来的消息。

他说的是：“没控好酒量，醒了睡不着，先走了。”

不是，他睡自己的沙发，歉也不道，“谢谢”也不说？

秦柚气得不想说话，一气就是一周。

周天隋轻来了，一来就坐沙发上，张口就问秦柚先写哪科。

“……”

秦柚还在气头上，看他这样更来气，冷冰冰地问：“不睡沙发了？”

隋轻微愣，反应过来后笑嘻嘻地说：“不了不了，没想到那么甜的酒后劲儿挺大，下次打个车把我丢车上就行了。”

秦柚真不想理他。

所以他不想给隋轻面子，揭他的短，说：“你喝醉了骂人。”

隋轻一惊，“真的假的？”

秦柚盯着他，移开视线说：“你喝人家的酒，骂人家烦人。”

隋轻：“？”

秦柚把手放在桌上，按着卷子，说：“你还骂你的班主任烦人。”

隋轻：“……”

秦柚再次盯着他，看他要怎么辩解。

“这个吧，”隋轻正色，但他越正经就越像不正经，“这个是两码事。”

秦柚凝视着他。

他继续说：“其实也是一码事。‘烦人’又不是讨厌，我就不能开心地烦人吗？”

秦柚：“？”

人话？

隋轻看他一脸问号，语气减了点吊儿郎当，稍微认真一点地说：“不烦，我真的不烦他们的人，他们挺有意思的，人也很好；我要是真说了‘烦人’，肯定也不是指责他们什么，就是不认同他们而已。”

秦柚想到他喝醉说的那句——

“就是那些教你社会是什么样的人啊，觉得看透社会看透命运的人。”

秦柚不理解地皱眉，已经不在乎生不生他的气了，问：“不认同什么？”

“也没什么，”隋轻一副懒得想的样子，“生活观念和生活方式吧。”

秦柚追问到底：“你觉得他们没有看透社会和命运吗？”

他一说完，隋轻意外地看着他，笑出声，含糊地说：“差不多吧——但这个不怪他们，本来就没有谁看得明白。”

秦柚两只手都撑在椅子上，安静了一段时间，然后缓缓开口：“那你呢？”

“嗯？”隋轻像没听清，或者没听。

秦柚反复问：“那你看明白了吗？”

“我？”隋轻反问，“没啊。”

“骗人。”秦柚直截了当地戳穿。

“真没，”隋轻对他笑，笑得真心实意，“哪儿有看得明白的道理？”

但是秦柚看明白了：他不是不明白，他就是不想说。

于是他转了椅子，拿起被他随便留在桌上的笔，“咔嗒”一声按出笔芯，“哗哗”翻开卷子写。

他写了会儿，隋轻才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也像翻篇儿了一样，没再提那些东西；扫视一遍他写的题，觉得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就自顾自地看手机。

隋轻看得安安静静，他写得心烦意乱，干脆把笔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笔身上下颠倒，笔尖朝上，按压钮朝下一压，把笔尖收回去，胡乱翻着放在底下的试卷。

忽然，他盯着一张卷子手一停，移到隋轻眼前，问：“怎么写？”

隋轻看了一眼，笑着问：“语文作文？”

秦柚盯着他不说话。

隋轻再一看，笑出声：“‘与真实的社会接触’？”

秦柚只一成不变地问：“怎么写？”

隋轻继续看手机，说：“社会嘛，上点儿情怀和价值呗。”

手机到底有什么好看的？秦柚真忍不了了，气得看了一眼，“……”

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母是人能看的？什么和什么，阅读障碍了，一个都看不懂。

他只好散了这一小团怒火，说：“不想写那些。”

隋轻：“那想写什么？”

秦柚欲言又止——他是真的没有意识到，这个作文话题和他刚刚避而不谈的话题不谋而合，还是意识到了，依旧选择避而不谈？

说实话，秦柚对这个作文题没兴趣，对写作文更是没兴趣；他只是对隋轻感兴趣。

他想知道他避而不谈的是什么，最主要的是他为什么避而不谈。

秦柚看着他手机屏幕上挤在一起的字母，试图找到自己认识的组合，选择避而不答。

果然，他不说话，隋轻就看着他，笑着问：“作文儿不都那么写吗？不想写好写的，是有什么想写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秦柚一点也不气了，服软地说：“看不懂题目，不会写。”

隋轻只好收了手机，帮他看一眼，说：“找点积极向上的公众事件写上去呗，随便找一个官媒，素材照抄。”

秦柚：“都是假的。”

隋轻笑出声，“那么敢说？其实也算真的。”

秦柚都快央求他了：“真不懂。”

见他那么认真，隋轻也没办法敷衍，问：“题干不懂吗？”

秦柚就说：“我想知道你怎么想的。”

“我？我不想写作文儿。”隋轻说。

秦柚：“……”

“你先说你怎么想的，你要让我硬想，我也是胡说八道。”隋轻又说。

秦柚只好逼自己思考，最后放弃，梦到哪句说哪句：“什么才算‘真实地接触’，就只有听他们的话，做他们想看到的事情，才配叫‘真实接触’吗？我不当真善美的社会热点我就不真实了吗？”

隋轻听了后，中肯地说：“这题目出得烂。”

接着他又说：“其实我不喜欢想这些，真的没什么用——那要不我给你说说我小时候？”

秦柚煞费苦心等的就是这一句，假装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隋轻脸上没什么昂扬的笑意，淡得几乎没有，说：“我比你早生几年，不过其实都差不太多的；但是我小时候喜欢到处跑，可能和你的生活方式还是不太一样。”

“看到这个题目我就想起来，早十几年那会儿，甚至连我都没出生那会儿，社会虽然乱，虽然可怕，但是它真实。虽然有落后有顽固，但总体上认知比较开放。”

“但我不觉得那个是开放，只不过是世界刚打开，可能性更多而已。”

“像到你懂事那会儿，信息技术估计就发展得很好了，这个时代虽然整齐安全了不少，但是它不真实。”

“不过再怎么不真实，过着过着，也就真实了。”

隋轻说完，秦柚保持沉默——这和他小时候有半点关系？？？

实在没办法了，他说：“……后面没听懂。”

隋轻笑了，“就是个信息源和信息量的问题呗——太多了。你们又整天写题，不会处理那些信息，也没人教，就一会儿觉得不真实，一会儿觉得真实。你套一个定义应该更好懂一点。”

秦柚听得头疼难受：“搞不懂，什么‘真实’和‘不真实’。”

隋轻说：“那你就这么随便下个定义，定义‘真实’的意思是：‘真实’触动到了神经系统，然后改变了决策和行为。”

秦柚：“……”

秦柚深感困难地移开眼，不知道看什么，放弃了，稍微歇一歇好受一点才重新问隋轻：“这和你眼里的世界社会有什么关系？”

隋轻理所当然地回答：“没有关系啊。”

秦柚问他：“什么叫‘多活几年就接受不了误差、偏差’？”

隋轻第二次诧异地看着他，眼里笑盈盈的，说：“诶，这是不是我喝醉说的啊？我听着怎么感觉熟悉得诡异呢？”

秦柚偏开眼，“是什么意思？”

隋轻维持着那种笑意，意外认真地注视他，问他：“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觉得他们烦人？”

秦柚没说话。

隋轻就笑着说：“那真的不是烦，至少不是大部分人感受到的那种‘烦’。我可能只是觉得……他们后悔的样子，太老套？”

连他自己都笑出声了，“其实真的还好，挺正常的，正常人不都那样吗？”

秦柚：“你不是正常人？”

隋轻：“我哥们儿经常说我不像人。”

他好像为此感到非常自豪。

秦柚还是没接上话。许久后，他才像转移话题一样，问隋轻：“你高中作文很好吗？”

隋轻的语气吊儿郎当的：“一般，放今天会被老师当AI代写。”

说完他又说：“那些你听了就忘了吧，说多了也烦，而且没用，老师不会推荐你写进作文的。”

秦柚坐在椅子上有一种无力感，各方面的。

忽然，隋轻开口说：“要不出去玩会儿吧，一直写挺累的。”

秦柚：“……我刚写。”

隋轻毫不在意：“那无所谓啊。”

说完他笑着，从刚才那种被逼着开口的语气回到他最自然的方式，说：“我前几次都佩服你，几个小时歇都不带歇的，精力那么好；真不无聊吗？”

秦柚才不说是因为和他待在一起。

他只对隋轻说：“下周月考。”

隋轻：“那下周天再出去玩儿？”

秦柚：“……”

他低下头，重新翻回第一张试卷，默默拿起笔继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