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璟也不多话,冲着身后几个小厮说道:“去,照准了脑子揍,把原来那个傻子给我揍回来。”
钟珣:......
几个小厮为难地犹豫着不敢上前,且不说这四少爷从前痴傻的时候尚且是老太太的心尖宠,如今好了,怕是更要宠上天了。
钟璟见小厮不动,踹了一脚离他最近的那个,“听不懂话是不是?”
钟珣逛花园般闲庭信步走过去,饶有兴致地将钟璟上下打量一番,这才微微前倾着身子,轻声笑道,“怎么,想出气啊,你倒是试试看?”
钟璟咬牙说道:“你当我不敢?”
二人剑拔弩张之际,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三弟,四弟身体刚好,还是当心些。”
钟珣转身看过去,江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手里端着一个青釉盖罐。
钟璟挥退了小厮,轻佻地笑起来:“嫂嫂这么偏心,我可真要吃醋了。”
江绥不理会,把手里的盖罐递给钟珣,“老太太让我送核桃仁过来,嘱咐你多补补。”
钟珣揭起瓷盖,里面装着满满一罐核桃仁,想必就是早上江绥剥的那些。
看着二人这般情形,钟璟心里火气更旺,“怎么,喜欢嫩的?这毛头小子可不及我会疼人。”
江绥的脸色终于冷下来,越过钟珣的肩膀冷冷看着钟璟。
钟珣没接那罐核桃仁,转头对钟璟说:“三哥会不会疼人我不知道,但你马上会疼。”
说完,一脚踹到钟璟肚子上。
钟璟仰头倒在地上,短短几天被这小子打两次,他怒气冲天,不管不顾地同钟珣扭打起来。
——
正厅内,钟正澜坐在太师椅上,黑着脸看着跪在地毯上的两人。
钟珣面上看着倒还好,只嘴角渗了些血。
钟璟看着就怪吓人的,鼻青脸肿,眼睛肿得眯成一条缝,头发散乱,发冠也不知到哪里去了,连胸前的衣襟都被扯开一道口子。
“为了什么缘故打架?”钟正澜问道。
钟璟心虚,不敢照原话回,钟珣同样不想把江绥牵扯进来,也闭口不提。
因此二人看起来活似狼狈却不服气的公鸡。
钟正澜颇为闹心,耐着性子问:“你们打成这幅模样,总该有个由头吧,难不成打着玩吗?”
“三哥骂我是傻子。”钟珣语气平静。
钟璟接话:“骂错你了?”
钟正澜震惊地看着二人,就为这个?
他只想快些把这两个祖宗请出去,于是先对钟璟说道:“你做哥哥的,怎能如此羞辱弟弟?何况他如今已与常人无异。”
接着又教训钟珣:“你也真是,下手没轻没重,看给你三哥打的,以后不许这般没规矩。”
最后挥挥手,“你二人去祠堂跪上两个时辰,长长记性。”
——
祠堂在钟宅西边,离老太太的院子近,因此二人到祠堂时,早有人摆上厚厚的蒲团。
钟珣和钟璟并排跪在牌位前,钟珣看着案上高高堆起的苹果、干桂圆、各式糕点,觉得更饿了。
“ 你是想分一杯羹吧。”钟璟懒懒开口。
见钟珣不理,他又嗤笑一声,“都是男人,不就那点事吗?他那个模样,你顶不住也情有可原。”
钟珣长出一口气,极力隐忍。
钟璟还在絮絮说着,“但你小子也要懂先来后到,等三哥玩完了再给你也不迟......”
话未说完,钟璟就一头栽到地上。
祠堂门口站着一个白净的小厮,正惊慌失措,就见钟珣走到案边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又皱着眉放回去,然后拿起一个苹果,用衣袖胡乱擦擦,一口咬下去,“咔嚓”的清脆声在安静的祠堂响起。
小厮如遭雷击,这个四少爷在祖宗牌位前,不老实跪着就算了,出手伤人,还吃供给祖宗的供品!
他赶紧低下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耳边响起脚步声,小厮把头埋得更低了。他盯着自己的脚尖,那上面沾了泥点子,是昨天被派去干脏活溅上的,他是新来的,许多脏活总是让他干,连今天这种要饿肚子的差事也是给他。
突然,视线中出现了一个苹果,小厮吓了一跳,抬头只见钟珣啃着苹果,另一手拿着一个完好的苹果,问他:“吃吗?”
小厮愣愣地没说话,钟珣又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吃吧,饿了大半天了。”
小厮不敢接,钟珣把那个完好的苹果拿回去,自己先啃了一口,又塞给他:“本少爷吃过了,现在它不是供品了,吃吧,吃背面。”
小厮盯着那个苹果,上面一个大坑,边缘印着齿痕。
他抬头打量这位传闻中的四少爷,少年身形高大挺拔,面部轮廓硬朗,丰神俊逸,道不尽的英气中还带着一股玩世不恭,此刻正一脸坦荡地咬下一大口苹果。
“你叫什么?”对方问他。
小厮立刻又低下头,小声答道:“衔月。”
钟珣点点头,刚要走回祠堂,就见常清和钟老太太身边的扶苍赶过来了。
二人看着钟珣和衔月手里的苹果皆是一惊,钟珣忙道:“不关他的事,两个都是我吃的。”
常清过来劈手将钟珣手中只剩一口的苹果夺过去,急道:“小祖宗,你怎么连供品也敢吃啊!”
钟珣笑了,“别瞎叫,”他朝祠堂的牌位抬抬下巴,“祖宗在那呢。”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身穿绛紫色衣裳的妇人步履匆匆往这边来了,她嫌恶地看了钟珣一眼,抬脚往祠堂里去。
刚进门就一声惊呼,对倒在地上的钟璟叫了几声,见没反应,又扭头冲钟珣叫道:“你把他怎么了?”
“哦,”钟珣十分坦然,“三哥偷懒,睡着了。”
衔月:......
扶苍也过去帮忙扶起钟璟,对那妇人说道:“老太太说两位少爷跪一会子就算了,是个意思。二少爷有伤在身,撑不住也是有的,姨娘不如先带二少爷回去。”说着招呼外面的小厮进来将钟璟抬走。
钟珣看常清一眼,常清附在他耳边说道:“这是阮姨娘,三少爷的生母。”
二人也跟着出了祠堂,往均天阁去,没走多远,就在后花园门口碰到江绥。
他远远站着,身形清瘦,一支翠竹似的,隐隐能看到藏在长袍下的一截窄腰。
江绥衣袖下的手动了动,似乎要往外拿什么。
这时从花园院门里出来一个少年,面容姣好,鬓边戴着几朵海棠。
少年笑着,不甚恭敬的样子,“二少夫人在这呢?叫人好找,二少爷叫您即刻过去呢。”
江绥的动作停下,正欲转身,几步之外的钟珣却开口了,“你是谁的人?”
那人回道:“见过四少爷,疏桐是伺候二少夫人的。”
“我怎么瞧着你倒像是二哥的人呢。”钟珣笑着。
疏桐依旧笑着,眼中透着轻慢,“咱们院里只有一位主子,就是二少爷。旁的什么人,疏桐不知。”
钟珣上下打量着他,啧啧称奇:“咱们钟家还真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啊。”
此话一出,疏桐顿时红了脸。
“我最喜欢衷心的人,往后跟着我吧,”钟珣笑盈盈的,转而又为难起来,“只是如此一来,二嫂身边就没人了。”
他冲跟在后面的衔月招招手,笑得和蔼,“小苹果,你可愿意跟着二少夫人呀?”
衔月瞪大了双眼,捧着苹果,像祈祷似的,忙不迭点头。
“真棒。”钟珣夸他,抬起胳膊将他推到江绥身边,“去吧。”
变故来得突然,几息过后,疏桐才扬声说道:“四少爷,后院人员增减调度,向来是夫人定夺,您这般武断,恐怕不妥吧。”
“妥呢,”钟珣油盐不进,转而低声交代常清,“带他去敬慎堂,擦擦桌椅就行。”
常清叹口气,拉着不断挣扎的疏桐进了后花园,穿过花园,可从后门出去。
此处便只剩江绥,钟珣,衔月三个人了。
江绥看钟珣一眼,转过身,绕过花园院子墙角,往北走,钟珣跟在他后面。
路过均天阁,江绥没有停下,钟珣也没回自己的院子。
过了均天阁,江绥从一个八角门进去,正是竹林那一晚二人分道而行的方亭,钟珣抬头看,匾上写着“定风亭”。
江绥终于停下了,转过身。
钟珣冲他一笑,问道:“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吗?”
江绥一愣,才缓缓摊开手掌,是一个白净的小瓷瓶。
“消肿的药,比一般的药好些。”江绥避开钟珣的眼神,却无意间落在了钟珣的腰带上,腰带的边缘有些磨损了。
钟珣接过去,手指碰到江绥微凉的指尖,江绥立刻瑟缩回去,像被人触碰到的含羞草。
钟珣却大方得很,他将药瓶收好,“多谢。”
江绥摇了摇头,这点东西值不得钟珣一句“多谢”,钟珣几次三番帮他,自己却没什么能为对方做的。
想起刚刚的事,他有些担心,“疏桐的事怎么办?”
钟珣却不当回事,“别担心,我会去办。”
又把一边的衔月叫到跟前来,笑着吓唬他,“你跟着二少夫人,只听他一个人的知道吗?要是和疏桐一样,我把你也拉去拙窑。”
衔月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向钟珣保证,“不会的!我肯定好好伺候二少夫人!”
钟珣微微皱起眉头,这里的人分三六九等,社会就是如此,可从从衔月口中听到“伺候”二字时,心里还是别扭。
于是他弯下腰,耐心地说给衔月听,“不是伺候,是一起过日子。”
见衔月似懂非懂,钟珣继续解释:“来到钟家,是身不由己,不是真的比谁低贱。你和二少夫人,”他竖起手指在江绥和衔月之间比划,“你们是要一起把日子过好,懂了?”
衔月愣愣地点点头。
钟珣直起身,回头只见江绥怔在原地,苍白着脸,“四少爷,为什么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