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沉淀的情感
杨柠夏在与楚思远失联的两天里,工作依旧,吃饭依旧,生活像一架精准的钟表,齿轮咬合,分秒不差。可一旦下班,那根紧绷的发条便骤然松弛,留下大片的空洞与茫然。
她反复拿起手机,点亮屏幕,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又黯然地放下。摊开书本,目光扫过两行字,思绪便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向不知名的远方。心神不宁,坐立难安。她开始近乎偏执地打扫房间,地板擦了又擦,物件理了又理,仿佛能将那份无处安放的牵挂也一并收纳整齐。
为了驱散这份焦灼,她夜晚去小区跑步。路过小广场,看见一对对老人随着音乐翩然起舞,脚步默契,笑容安详。她不由得停下,怔怔望着。
“我和他老了,是否也能这样?”她低声自问,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柠夏,柠夏。”
两声呼唤将她从思绪中拉回。是大姨散步回来,正疑惑地看着她。
“诶,大姨,”柠夏慌忙回神,“您没去跳舞呀?”
“我不爱跳,”大姨摇摇头,眼底泛起一丝泪光,“一跳舞,就会想起你母亲……”
“都十多年了。”柠夏勉强笑着安慰,心里也是一涩。
大姨摆摆手,转身走了,走出几步,掏出纸巾轻轻按了按眼角。
柠夏深深吸了一口气,夜间的冷空气涌入肺腑,却冲不开心头的郁结。她加快脚步,几乎小跑起来,直到累到气喘吁吁。
晚上八点多,屋里静悄悄的。她再次拿起手机,屏幕干净得刺眼,没有她期盼的那个信息。
“都两天了,不是说只有两天吗?”她气鼓鼓地嘟囔,把手机扔在沙发上,抱着睡衣准备洗澡。
刚走进洗漱间,脚步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又折返回来,拿起手机,索性将它带进了浴室。
脱下衣服,露出白皙的臂膀。她伸手拧开水龙头,侧身拨开冷水方向,等着热水涌出。就在这间隙,她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
屏幕骤然亮起,“楚老兵”的名字伴随着视频通话的邀请铃声跳了出来!
她心下一慌,手指已条件反射般按了接听。
屏幕那端,楚思远只来得及瞥见一片晃眼的雪白肌肤、纤细的锁骨和披散下来的湿发,甚至没来得及问出一句“你在洗头吗?”,视频就被猛地掐断。
柠夏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脸颊“轰”地一下烧起来,热度迅速蔓延到耳根脖颈。她几乎是扔烫手山芋般把手机丢出浴室。热水哗哗淋下,她将发烫的脸颊迎向水流,懊恼地低语:“要这么热干嘛,我现在需要冷水!”
另一边,楚思远握着手机,愣住了。那惊鸿一瞥的画面冲击力太大,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他本该心无杂念,可她惊慌挂断的态度,却莫名牵引出一些他不愿深想的念头。
楚思远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但这个镜头感曾经在电视里出现过,本不该想到其他,但她挂断得太惊慌。脑子里的胡思乱想,让他即痛苦,又自责。痛苦的联想,让他又想到了上个月刚刚以破坏军婚罪入狱的王某某。
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自责。“我怎么可以这样揣测她?如果我真心爱她,怎么会产生如此龌龊的猜疑?她那么爱我……”
“或者,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爱她?”
“或者,只是我长期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刚刚经历生死,神经还未放松,内心缺乏安全感,才会这样……”
他深知,在亲密关系里,若不能彼此信任、放松相处,那根弦迟早会崩断。
一番激烈的内心斗争后,痛苦却更加清晰。最终,他告诉自己:“信任她的品性,就像无条件信任我自己对感情的忠诚一样。”
他拿起手机,发去一段文字:“我回来了。拿出手机第一件事,就是想看见你。”
柠夏匆匆洗完澡,抓起手机立刻回复:“我也想你。刚刚在洗澡,按错了。你没看到什么吧?”
她在洗澡!仅仅是在洗澡!
巨大的释然和更汹涌的自责瞬间淹没了楚思远。他竟会产生那样一丝肮脏的联想,简直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对不起!”他用语音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懊悔。
这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柠夏瞬间慌了神。
短暂的失联仿佛被无限拉长,两年一般久。长久的分离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对方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也许会有更合适的人出现……因为他是那么好,理应被很多人喜欢。
瞬间的患得患失,她手指颤抖,不知如何回应。“没关系”打了又删。“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这句她正准备删除,却一不小心按了发送。
冷汗瞬间浸透了刚沐浴过的身体。她手忙脚乱地撤回。
楚思远看到了那行字,也看到了她的撤回。
“真的吗?”他问。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柠夏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双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更无法流畅地打字回复。
楚思远盯着屏幕顶端“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却迟迟没有等来只言片语。这时,通信兵敲门报告:“机关要求明天12点前上报战斗报告。”
“知道了。”他放下手机,起身走向办公室。
柠夏经过一番艰难的心理斗争,终于鼓起勇气拨通了视频通话。然而,铃声悠扬地唱完了一整首《化风行万里》,也无人接听。
她哭了,一个人趴在床上,泪水无声地浸湿枕巾,直到哭累了,才昏昏沉沉睡去。
楚思远写完报告,已是凌晨两点。队长和指导员早已就寝,只能等天亮再呈阅。回到宿舍,看到微信上那个未接的视频请求,心头一紧,想回拨过去,又意识到她大概早已入睡。
连续几天的高度紧张,加上深夜加班,极度的困乏袭来,他懒得洗漱,倒头3秒就睡实了。那晚,小队所有人都睡得很沉,很安稳,有两个如雷的鼾声也只有哨兵能够听见。
第二天,号声照常响起,出操,整理内务,吃饭。副小队长带着队员们进行恢复性训练,楚思远则继续和指导员一起完善战斗报告。
柠夏被闹钟唤醒,洗漱时看到镜中自己红肿的双眼,才清晰地意识到昨晚有多伤心。一股熟悉的孤傲悄然抬头,她点开微信,翻了一遍聊天记录,然后一言不发地将手机塞进包里,决意不再主动给他发任何消息,下楼上班。
网络世界充斥着各种情感“箴言”,杨柠夏也难免浸染。诸如“一个人若心里有你,再忙也会挤出时间联系你,上厕所、吃饭、走路、睡前,总有办法”。
楚思远利用上厕所的间隙,给杨柠夏发去一句:“我这两天很忙,都没时间联系你。你还好吗?”
楚思远吃饭时不能带手机,走路要讲军姿,睡前她已入睡,他确实是在上厕所的片刻给她发信息。
但杨柠夏没有当过兵,无法共情那种严格的管理,无法理解军令如山的含义。看着那条信息,她使出了女生的特权——不予理睬。
但这“不理睬”只持续了十分钟。终究,她还是回复道:“我很好,你先忙。”
楚思远此刻没有多余的心力去解读文字背后的情绪,他正埋头准备事迹材料。
连续忙碌了半个月,表彰大会圆满落幕。楚思远所在小队荣获“集体二等功”,他本人和狙击手荣立个人二等功,其余队员均获个人三等功。
由于狙击手此前已在“巅峰对决”比赛中斩获桂冠,荣立过三等功,此次再加上二等功,下半年顺利提干,进入军校学习。
诸事暂告一段落,上级特批楚思远小队休整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