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未婚妻的鞋
二人到站时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给车站镀上一层暖金色。出站口的人拥挤得像瀑布一般,与马路上匆匆的车流交织成一片繁忙而充满生活气息的画面。
楚思远早已联系表弟刘达在车站等候。刚出站,就听见一声洪亮的招呼:“思远哥!这边!”刘达站在一辆SUV旁,用力挥着手。
楚思远带着柠夏走过去,刘达咧嘴一笑,对着柠夏响亮地叫了声:“嫂子好!”
柠夏第一次被人这样当面称呼,一时愣住,等回过神来时,行李箱已经被刘达接过去放进了后备箱。她连忙补上一个微笑:“弟弟辛苦了,让你久等了。”
刘达大大咧咧地笑道:“可不是嘛,我都结婚快十年了。一直催着我远哥找对象,可不是久等了嘛!”
楚思远递过两包烟,刘达推辞道:“大哥你这就见外了啊!”
“这是你嫂子给你买的,收不收?”楚思远笑道。
柠夏连忙接话:“不知道你喜欢抽什么,就随便买了这个。别嫌弃。”
刘达笑着收下:“嫂子客气了,能冒烟的就行。就是生烟除外。”
柠夏好奇地问:“什么生烟?生烟能抽吗?”
刘达于是把楚思远多年前拿烤烟裹着抽,结果流鼻血的糗事抖了出来,逗得柠夏笑个不停。
“你得把你哥的趣事都告诉我,”柠夏笑道,“他怎么这么好玩儿。”
刘达乐呵呵地说:“我们一起读书一起长大,他的事儿我门儿清。慢慢给嫂子讲啊!”
柠夏拍手叫好。
刘达转头问:“远哥,我把你老底都揭了,你不会收拾我吧?”
楚思远笑道:“你尽管说,越详细越好。省得我自己讲,求之不得。”
一路欢歌笑语,到达楚思远老家时已是掌灯时分。
楚思远的父母站在一栋三层小楼前,明亮的庭院约百米见方,没有围墙,只在两侧种着杜鹃、黄杨和两株樱花树。一同迎接的还有附近的姑姑、姑父。
刘达率先下车跟舅舅舅妈、姨妈姨夫打过招呼,便去后备箱取行李。
楚思远为柠夏打开车门,牵着她走向家人,一一介绍:“这是我妈。”
柠夏微微鞠躬:“阿姨好!”
“这是我爸。”
“伯父好。”
“这是我姑姑。”
“姑姑好。”
“这是我姑父。”
“姑父好。”
楚思远接着向家人介绍:“这就是我媳妇儿,杨柠夏啦!”
众人笑得合不拢嘴。楚母胡翠立即拉住柠夏的手,硬塞给她一个红包。
楚德富笑道:“不是说好过两天再安排吗,你怎么这么着急?”
胡翠嗔怪道:“你别管,一见面我就特喜欢,忍不住。过几天再给正式的。”
柠夏推辞不过,只好将红包塞给楚思远。
“这是妈给你的,你收着。”楚思远说。
“放你那里和放我这里不一样吗?我没地方放,你拿着。”柠夏说完,赶紧将带来的特产分给大家,“我老家没什么特别的特产,等以后那边的柑橘成熟了,再给大家送来尝尝。”
楚德富看到柠夏那瞬间,突然觉得娶媳妇儿不一定非要很近了。温和地说:“你远道而来,能来看我们就已经很开心了。以后这些东西真的不用破费。”
姑父打趣道:“以后就是柑橘一车一车地给你拉回来,让你吃个够。”
楚思远笑着说:“姑父,您又开玩笑。”
姑姑笑着打趣姑父,“别理他,说不定是你姑父自己想吃柑橘了。”
柠夏立即笑吟吟地拉着姑姑说,“到时候啊,回娘家就专带柑橘,回来给您们一一送货上门。”
“这姑娘大方!”姑父向楚德富赞誉到。
简单寒暄后,胡翠和楚思远姑姑去厨房准备晚饭。刘达和舅舅、姨夫聊天,楚思远陪柠夏把行李箱拿到楼上房间。
下楼后,柠夏主动走向厨房要帮忙,被姑姑拦住了:“我和嫂子就够了,这里油烟大,你去客厅歇着。”
胡翠高兴地说:“柠夏你跟思远过去,让他给你找双鞋。”
楚思远拉着柠夏到客厅找鞋,柠夏看他翻来找去,笑道:“没找到就不用换了吧?”
楚思远笑道:“妈是想让你试试她给你做的鞋,看合不合适。”
胡翠举着沾满土豆淀粉的手跑过来,指着柜子最上层:“你都快一年没回来了,哪能找到。我老糊涂了,在那上面呢。”
楚思远踮脚取下一双千层底纯手工布鞋。
“就这双,给柠夏试试。我忙着呢!” 胡翠说着就跑回厨房继续忙活。
柠夏接过鞋,指尖触到的瞬间,便觉出不同——这鞋竟轻得像是拢着一团云,情义却重如一座山,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她托在掌心细看,鞋底厚实却柔韧,密密麻麻的针脚如麦浪般整齐排布,每一针都精准地落在前一阵的斜后方,组成严谨而优美的纹路。纳底人显然用了极结实的麻线,针脚匀称得像是用尺子量过,又在收针时巧妙藏住了线结,摸上去平坦得寻不出一丝凸痕。鞋帮是上好的青黑色棉布,松紧边上织得细密均匀,内衬软得像初生的叶芽,边缘滚了一道几不可见的暗线。鞋口处收得尤其妥帖,既不会磨踝骨,又恰好能护住脚腕。整双鞋不见半点机绣的呆板,只透着手工特有的温润与耐心,一针一线都仿佛镌刻着时光的重量。她几乎能想象出,楚母是怎样在灯下反复比量,将捻了又捻的心意,都缝进了这密实的针脚里。
她强忍泪水,免得花了妆容,轻声道:“未见其面,已受其恩。”
楚思远抽出纸巾为她点去泪痕,然后帮她脱下鞋,小心地为她穿上新布鞋,满意地说:“真好看!刚穿可能有一点点紧,穿一会儿就好了。”
“我觉得挺合脚的,像量身定做一样。”柠夏说。
楚思远笑道:“本来就是量身定做啊!”
“啊?”柠夏没反应过来。
“还记得三个月前,我找你玩了个游戏吗?”
柠夏想起来了,脸一红:“哦,我记得。我输了就得告诉你身体数据,……你好烦人,还提这事。”
楚思远看她面红耳赤,直接坦白:“就是那次,我晓得了你的什么三围啊,体重啊……我顺便把你脚的尺寸告诉我妈了。”
柠夏以川妹子那种特有的语气,羞赧道:“你真滴好烦哟。”
“是我妈说要给你做双鞋,要你的数据,我就告诉她了。”
“你们一家人怎么对我这么上心啊!”柠夏感叹。
楚思远柔声道:“因为我们都是一家人啊,你也是。难道不是吗?”
柠夏听得又想落泪,赶紧转移话题:“这鞋穿着真舒服,我想存着以后穿,也许能穿几十年呢。”
“我的天,还准备穿几十年?”楚思远接着说,“我因为长年不在家,所以有一双穿了快十年。那时候我妈眼睛还好,现在都花了。给你做这双鞋,真的很费眼睛。”
柠夏鼻子一酸:“我们能不能聊点不让我流泪的话?比如你的丑事,让我乐乐。”
姑姑过来看见两人在说话,说道:“思远,去找你爸,准备开饭了。”
楚思远去收拾屋子、摆放桌椅,柠夏赶紧到厨房要帮忙端菜。刚进厨房,又被姑姑叫住:“闺女诶,你这布鞋什么都好,就是不能沾水。还是去那边等着吧。”
柠夏心里念叨:“这婆婆送了双不让我干活的鞋吗?”
楚家的烟火气在这顿晚餐中展现得淋漓尽致:热腾腾的猪蹄炖山药、绿油油的小白菜汤、香喷喷的榨广椒炒腊肉、软糯的土豆淀粉粑粑、整齐的酸辣土豆丝,还有三十年老坛酸水泡出来的洋禾炒肉丝。
柠夏感触更深是吃饭时的热情,不断听到:“来,柠夏,这个好吃。”“来,柠夏,尝尝这个。”“柠夏,你多吃点。”
柠夏感受到楚思远家乡与自己城镇风土人情的差异,最明显的就是这份朴素而真挚的热情。
饭后,胡翠问柠夏:“闺女,吃饱了吗?”
“伯母,我吃饱了。饭菜很好吃,您辛苦了。”柠夏回答。
胡翠笑着说:“就怕你吃不惯。哪里有不合口味的地方就说,我下次做饭注意。”
柠夏笑道:“不会,我吃饭不挑食。何况您做饭是真的好吃,可以在大城市开个饭馆了。忙了一天,您快歇会儿吧!”
“我不累,高兴着呢。”胡翠说着,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
“我也会做饭,您忙的时候,我给你们做。您也尝尝我的手艺。”
胡翠笑呵呵地说:“不过这里是农村,不像你们城里有天然气。我们烧柴火,油烟大,而且柴火灰多,你别弄脏了衣服。”
柠夏认真地说:“伯母,我没那么娇气。不会烧火,思远可以教我呀!”
楚思远跟过来,搂着妈妈的肩说:“这个儿媳妇怎么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胡翠笑道:“那还用说。感谢祖宗保佑,思远若能娶到这么聪慧的媳妇儿,不知道是修了多少世的福分。”
柠夏谦虚道:“我还有很多不足,都需要向您学习,您以后多帮带。”
胡翠慈爱地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倒是这小子毛病多,你多担待。他不听话就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
楚思远无奈道:“这媳妇儿还没进门,婆婆就已经拉帮结派了啊!”
楚德富过来说:“你妈说得对,对待媳妇儿就得像对待自己女儿一样,决不能偏袒儿子。”
胡翠看看天色:“确实有些晚了,柠夏今晚跟我睡吧。”
楚思远急忙说:“妈,那么多房间,干嘛要跟你睡啊?”
胡翠嗔怪:“看把你急的?妈又不会把她骗跑了。真是的,这孩子。”
柠夏笑着解围:“好的,只要不打扰您明天工作,我陪您聊聊天也挺好的。”
胡翠高兴地说:“我专门请了一天假,就为陪你聊聊天,带你在周边走走。”
楚德富插话:“你一天天的不动脑筋,人家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世界,你掺和啥呀!”
胡翠恍然:“好像也是……那柠夏也可以睡客房,那边也收拾好了。”
楚德富说:“让他们自己安排吧。你就别操这么多心了。”
柠夏笑道:“我不讲究,哪里都行。”
“好的,正好猪圈上面有一个窝。”楚思远说完哈哈大笑。
胡翠批评道:“你这孩子,没好话说你,是没挨得收拾了。你今晚不要上楼了,你就去猪圈楼上睡!”
柠夏也跟着笑问,“思远,你是不是睡过猪圈?”
胡翠微笑着这给柠夏讲到:“他小时候,淘气得很。哪里都要去翻,哪里都要去爬,瞌睡又是说来就来,所以好多时候爬在哪里就在哪里睡着了。刚开始还把我们急得不行,最后也习惯了,他睡醒了就出现了。那次,都忘了是几岁了。他在猪圈楼上去逮老鼠,说是要炖来吃。最后他没等到老鼠就睡着了,最喜剧的是他睡着了后,老鼠爬过他的身上把他吓醒了!”
柠夏听着故事,笑得合不拢嘴,“不得行,不得行,笑得我肚子都疼了。”
“这孩子是天生地养的野马,得找一片草原。”楚母继续说道:“还好部队把他驯化了一下,柠夏你以后把他拴住。”
“伯母,我才不会拴他呢,我就给他搭个马厩,他总是会回来的。”柠夏与楚母一起玩笑着说。
楚思远插话说,“柠夏早就把我心拴住啦!风筝是不能断线的。”
胡翠给柠夏准备了洗漱用品,叮嘱道:“需要什么就说,跟思远说也行。”
柠夏谢过胡翠,回到客房打开行李箱准备洗漱。
楚思远住在隔壁,躺下后用手机和柠夏聊了会儿天。老家空气纯净清新,负氧离子浓郁,加上一天奔波劳累,两人很快困意袭来,不久便进入了梦乡。
楚家养的鸡睡得早,起得也早。刚过四点,公鸡就在窗外扯直了脖子“咯咯喔——”“咯咯喔——”地打鸣。
警惕性高的楚思远立刻醒了。
柠夏第一次听到如此清晰清脆的鸡鸣,也朦胧地醒来。她拿起手机看时间,才四点半,正准备继续睡,却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好想你啊...”
柠夏再次拿起手机,眯着眼打开,看到是楚思远发来的。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回复道:“我也好想你...”发完消息,也没了困意。
“你开个门。”楚思远站在门外,声音压得极低,轻轻敲了敲门。
柠夏起身,稍稍整理了下睡衣,悄声打开房门。月光透过门缝,勾勒出楚思远披着睡衣的身影。门刚打开一条缝,他便像泥鳅般敏捷地侧身溜了进来,反手轻轻带上门,随即一把将柠夏搂进怀里,低头精准地吻住了她的唇。
两人顺手把手机扔在床上,楚思远将柠夏轻轻放倒在床,此时的浴火还不足以抵抗凌晨的清凉,于是有一只手将被子扯来盖住。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楚思远从嘴唇开始吻到柠夏的脸颊、脖颈,当吻到耳朵时,柠夏忍不住发出呻吟,那声音像炸弹一样在楚思远内心爆炸,产生了巨大的冲击热力波。
.......柠夏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没有一丝隔阂,心里突然慌了起来,问道:“我们竟然没有防护,这要是怀上了那该怎么啊!”
楚思远吻住她的嘴唇,深情地一个吮吸,然后说道:“怀上了更好呀,反正我想早点娶你。”
柠夏开始推算着自己的排卵期,叽叽咕咕半天后笑着说道:“安全期,应该没事儿!”柠夏这才放下担心,继续与楚思远你侬我侬。
公鸡叫第二遍时,他们再次复习,直到彻底天亮,两人才消停下来。
许久,柠夏依偎在楚思远怀中,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楚思远低头看着她,指尖轻轻拂过她的面颊,低笑道:“你脸上好烫,这就是所谓的红晕反应吗?”
“啊?很明显吗?”柠夏下意识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果然还有些发烫,“糟了,白天被人看出来就不好了…我得多扑点粉遮一下。”说着,她又把发烫的脸颊埋进他胸口,仿佛这样就能让他分担走那份羞赧的温度。
楚思远低笑着,手指温柔地穿梭在她的发间:“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柠夏抬起头,月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嗯,你说。”
“我们这次先订婚,好吗?”楚思远的声音很轻柔,却带着认真的意味,“我这次休假只有四十多天,没请婚假,怕时间仓促,来不及好好筹备婚礼。”
“都听你的。”柠夏沉浸在这份安稳与幸福里,懒懒地不想思考——反正有人会为她考虑周全。
楚思远继续解释道:“我们结婚需要先打结婚申请报告,到时候还需要你配合提供一些政审相关的材料。等机关审批通过,开了证明,我们才能去民政局办理登记。”
柠夏的声音柔得像水:“原来当军嫂这么麻烦呀?”
楚思远在她额上落下了一个吻:“是有点流程,不过别担心,所有的事我都会安排好,你只要配合我就好。”
柠夏安心地点点头:“好。”
“一会儿我起床后,就跟我爸妈商量订婚的事。”
“这边订婚习俗麻烦吗?如果太麻烦,要不就直接等下次回来结婚?”柠夏轻声问。
“不麻烦,”楚思远笑着抚了抚她的背,“就是请亲戚朋友来聚一聚,正式见个面,你也改口叫爸妈。大概就这些,具体的…得问我妈。”
柠夏在他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点了点头,倦意袭来,很快便呼吸均匀地睡着了。楚思远搂着她,也感到一阵安心与困意,两人相拥着沉入梦乡。
第二天清早,楚母胡翠很早起了床,屋里屋外地收拾打扫。楚德富搬了把竹椅,坐在门前的院坝上,一边抽着烟,一边思忖着两个孩子的婚事。
胡翠忙活间隙,笑着对老伴说:“他爸,你说这要是搁以前,思远哪会睡到这个时辰还不起来?”
楚德富吐出一口烟,笑眯眯地说:“忙你的去,让他们睡到自然醒。饭好了就温着,饿了你就先找点东西垫垫。”
胡翠笑:“我倒是不饿,倒是某个习惯早吃的人……”
楚德富哈哈一笑:“我早上嚼了几个花生饼,没问题!”
这时,不远处一位扛着锄头的邻居路过,笑着招呼:“大哥,听说大侄子带媳妇儿回来啦?”
楚德富起身递过一根烟:“是啊,昨天刚到的。”
来人是住得不远的楚德贵,接过烟别在耳后,关切地问:“那啥时候能喝上喜酒啊?”
“快了,快了!不过思远这次假期短,估计得等明年休假才能办酒。”
“那也好,好事不怕晚!”
“就这几天,我打算和思远商量一下,先请亲戚们过来聚一聚,正式见个面,认识认识。”
“应该的!定了日子就言语一声,我们好安排时间。这事必须到!”
“耽误你们干活挣钱,真是添麻烦了。”
“哥你这说的啥话,太见外了!我们盼这一天也很久了!”
送走楚德贵,楚德富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回屋拿出那本老黄历,坐在门口就着晨光,仔细地翻看起来,想着得尽快挑个宜订婚纳彩的吉日。
日子定在四天后,楚家上下齐聚,为楚思远和杨柠夏举行订婚仪式。按照当地习俗,订婚不仅是双方父母的正式见面,更是女方融入男方家族圈子的重要环节——需要逐一认识宗亲长辈,以便日后相见时能得体地称呼。
仪式开始前,婆婆胡翠仔细地给柠夏讲解了流程,为她备好了盛着瓜子、花生和喜糖的托盘。
仪式正式开始,楚家宗亲按辈分在堂屋围坐成一个大圈。楚思远牵着柠夏从大门走进堂内,从祖父祖母开始,一位一位地介绍。
每走到一位长辈面前,楚思远就恭敬地递上两根喜烟,柠夏则从托盘里捧出两把瓜子,声音清亮地跟着楚思远称呼对方。被唤到的长辈须大声应答,以示对这位新媳妇的认可——自然,也无人会在这喜庆的时刻拂人好意。长辈答应后,会笑呵呵地将准备好的红包放进柠夏端着的红盆里。
一圈走下来,托盘里的瓜子越来越少,盆中的红包越叠越高。最后一位是隔房的小叔。礼成后,楚德富热情地招呼至亲们入席开宴。胡翠则让柠夏将红包带上楼自己整理收好,并嘱咐楚思远做好礼金记录。
晚饭后,楚家院落里更热闹了:一桌麻将哗啦作响,几人围坐玩起了扑克牌,还有些长辈围在刚生起的火堆旁闲话家常。对柠夏而言,这一日的热闹和庄重,宛如一场真正的婚礼。
人声稍静时,柠夏轻轻拉过楚思远,眼中闪着俏皮的光:“我刚对你家所有长辈都改了口,那你…是不是也该改口了?”
楚思远忍俊不禁:“是该改。”
柠夏眼睛一转,一本正经地说:“那你是不是也要改口红包呀?”
“按理说是要的。”楚思远笑着点头。
没想到柠夏转身就从刚才那叠红包里抽出一捆,塞到楚思远手里,扬起下巴:“来,叫我夫人!”
楚思远怔住了,哭笑不得:“这…这红包都是大家给你的呀。”
柠夏却突然收敛笑意,认真看进他眼里:“你到底叫不叫?再不叫,我可找别人让我做夫人去了。”
“夫人!夫人!夫人!”楚思远不再玩笑,一句比一句郑重。
柠夏眼眶微热,重重地点头:“嗯!嗯!嗯!”她望定他,声音轻却坚定:“楚思远,你要永远记住——夫人只有一个。这个人,叫杨柠夏。”
楚思远心头滚烫,一切言词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他一把将她紧紧搂进怀里,低声道:“我记住了,夫人。”
像是怕深情再度催出眼泪,柠夏拿起那叠红包,笑着塞到他手中:“来,夫人给你的。”
楚思远接过,心中已想好之后要怎么用别的方式还给她,“那现在该你改口叫我了吧?”
柠夏早料到这一出,眼波流转,轻轻一句:“人都是你的了,你还在乎我怎么叫你吗?”
楚思远却摇头,眼底带着温柔的笑意:“名正则言顺,言顺则事成。这声称呼,可不能省。”
柠夏望向他,目光如水,清清晰晰地唤道:“夫君。”
楚思远微微一怔,心头仿佛被什么温暖的东西撞了一下,才朗声应道:“诶!”随即又笑开:“我还以为会叫‘老公’什么的……”
柠夏轻声解释:“‘夫君’是身份的认可,是我们几千年来夫妻间最郑重的称呼。从我见你第一眼,就觉得我们前世一定见过。所以今生,我想延续这个称呼。而且,”她顿了顿,语气更软,“这辈子,我也只会这样叫你。或许…来世也是。”
楚思远握紧她的手,应道:“好!”
气氛太过认真,柠夏故意眨眨眼,开起玩笑:“至于别的称呼嘛,随你怎么叫。将来要是看见哪个漂亮妹妹,你想叫什么都可以,我不会生气的。”
这玩笑可踩了楚思远的“雷区”,他顿时蹙起眉,语气都急了:“杨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柠夏看他急得跳脚的样子,心里又甜又想笑,却不直接安抚,歪着头反问:“杨夫人?是谁呀?是姓杨的人的夫人吗?”
她这一问,倒把楚思远彻底问懵了,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耳朵尖却悄悄红了。
正好此时,楚父在楼下唤他们——原来是堂兄弟姊妹们下班后都赶过来了。
柠夏收起玩笑,认真地对楚思远说:“夫君,这些钱你收好,我那儿还有些积蓄,用完了再说。”
“这明明是大家给你的。”
“还分什么你的我的?”柠夏看着他,目光柔和却坚持,“结婚了,就都是‘我们’的,对不对?”
“是倒是…我本来还打算把工资卡都交给你,这个家,该你来当。”
“我既然义无反顾跟你走,就不会计较这些握在谁手里。今天我过了你家的门,我的心也过了门。你只管去做你该做的事,其他的,交给我。”柠夏话语平静,却自有力量。
楚思远再无言以对,所有澎湃的情感只化作一个深切而温柔的吻。
下楼后,楚思远一一为她介绍:堂哥楚思文、楚思瑞,堂妹楚思思,还有思文的媳妇张玉儿。玉儿和思思很快就把柠夏拉到一边,姑娘家自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思文思瑞则和楚思远聊起了钓鱼和附近的好去处。
之后的几天,柠夏被各家至亲轮流邀请做客。
这天在二姑姑家,姑姑拉着她的手亲切地问:“柠夏,来这儿还习惯吗?”
“习惯,大家都特别热情,我都不想回去了。”柠夏笑着答。
姑姑乐了:“那就别回去啦!反正迟早也是要嫁过来的嘛!”
“也快了,等思远下次休假,就该办婚礼了。”
姑姑笑眯眯地点头:“早点结婚好,早点生个孩子。你看我家这孙女都上学啦,多热闹。”
柠夏也笑:“看着孩子们跑跑跳跳,我也特别喜欢。我是真想和思远有个孩子。”
姑父在一旁听了,插话道:“柠夏这姑娘大气,一点儿不娇气,真好。”
姑姑对姑父说:“是啊,不像有些人,总嫌弃我们乡下地方。”
柠夏诚恳地说:“我觉得和大家相处特别愉快,很踏实。”
楚思远走过来,站在她身边,轻声说:“大家都很喜欢你。”
其实,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映照着我们与自己内心的相处。从决定跟随楚思远的那一刻起,柠夏就全然地接纳了他。正因为内心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同和接纳,她才能如此自然地接纳与她灵魂契合的楚思远,进而也接纳了他身后所有的亲人。无论贫富,她都能以一颗尊重与包容的心真诚相待。而这份由内而外散发的善意,也让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温暖,回报以更真挚的亲情。
姑姑看着两人,语气感慨:“思远从小就可人疼。我们看着他长大,这孩子读书从来不用人操心,还特别勤快,家务、做饭样样拿手。后来靠自己考上军校,当了军官,我们都替他骄傲。今天见到你,就觉得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找不出第二个这么般配的了。”
楚思远赶忙说:“是大家从小对我照顾得多,让我在那么多关爱里长大,总想着要报答,却不知该怎么报答。”
姑父立刻摆手:“思远你这可见外了!那会儿大家都忙着讨生活,也就是偶尔给你做顿饭、塞点零花钱,不值一提。从来也没图你报答什么。”
姑姑也笑:“就是,都是亲人不说见外话。”
柠夏适时接话,语气里带着小小的骄傲和甜蜜:“思远是真好,心里特别有力量。我啊,都快离不开他了!”
她俏皮的语气把大家都逗笑了。
姑父笑着对楚思远说:“那你可得对柠夏更好点儿,让她彻底离不开你!”
楚思远看着柠夏,眼含笑意:“她是给我留面子呢,她自己独立又能干,厉害着呢。”
姑姑点点头,语气变得认真起来:“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要有‘家’的意识,做事不能光想自己。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只有一个人付出的消耗。”
楚思远认可地点头:“姑姑,我记住了。”
柠夏也认真地听着,将这份朴素却珍贵的智慧记在心里。
这几日走亲访友过后,楚思远带着柠夏去了离家不远的5A级景区。
山路蜿蜒,如一条玉带盘绕在崇山峻岭之间。抵达景区时,晨光微熹。远望峰峦含黛,山尖轻雾缭绕,与淡蓝的天幕渐融,宛如一幅浑然天成的泼墨山水。
他们先抵达了地缝。沿着栈道向下,清凉的水汽扑面而来,两侧岩壁湿润冷滑,触手生寒。石壁间生着青苔与蕨类,织成一片茸茸的绿毯。越往深处,光线越发幽微,只闻水声轰鸣不绝。抬头望去,两侧巨岩峭立,仿佛被神力劈开,只留下一线青天。
忽然,柠夏轻呼一声——一道瀑布如白练垂落,奔涌入脚下的云龙河,溅起清凉水花。更奇妙的是,阳光下水雾氤氲出一道绚丽的彩虹,宛若银龙披彩,如梦似幻。楚思远轻声吟道:“疑是银河落九天。”柠夏含笑点头,彩虹的光晕映得她的笑容格外明媚。
随后他们乘缆车缓缓上升。从谷底升起,万千峰林蓦然撞入视野。叠翠难掩断崖峥嵘,大片裸岩如同大地袒露的嶙峋骨骼,默然矗立,凛然生威。缆车渐入云层,四周云雾缭绕,座座峰峦仿佛漂浮于云海之上,恍若置身仙境。
踏上“绝壁长廊”,栈道建于海拔1700米的绝壁之上,一侧倚靠巍峨山体,另一侧则是万丈深渊。柠夏扶栏俯瞰,只见千峰壁立,直插云霄,唯脚下栈道如游龙盘绕于山腰。楚思远在一旁轻声解释:“这就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空中走廊’。”
行至“一线天”,两侧巨石森然对峙,底部仅容二人侧身通过,头顶唯见一隙天光,真如天裂一缝。穿过逼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肃穆矗立的群峰,宛如天地间亘古的卫士,令人心魄为之震撼。
最终,他们见到了七星寨的标志性景观。深谷之中,一柱奇石孤标耸立,拔地一百五十米,直指苍穹。石柱形貌瘦削,最细处直径仅四米,看似摇摇欲坠,却已在风霜雨雪中屹立了千万年。晴空之下,白云缭绕峰顶,那石柱宛若一炷袅袅天香,氤氲着神秘灵气。
楚思远轻声说:“传说这是天神赠与土家百姓的‘难香’,遇劫难时点燃,可召请神明化解灾厄。”
柠夏凝望着这天地奇观,轻声感叹:“在时间面前,人类何其渺小。亿万年间,多少生命湮灭无痕,唯有这峰峦磐石,岿然如初。”
楚思远握住她的手:“所以更要珍惜当下。拥抱山川,就是为了汲取这份雄浑之力,让我们能守得住本心。”
夕阳西下时,他们立于观景台远眺。但见远山连绵,田园阡陌纵横,村落星罗棋布,一幅山居图在余晖中更添诗意。此刻,尘世喧嚣远去,只余山风拂过耳畔。
楚思远忽然想起景区门口的广告词:“旅行的意义,或许就在于片刻的挣脱——卸下尘俗的甲胄,于山水间显露本真的欢颜与松弛。”
柠夏嫣然一笑,夕阳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边。二人十指相扣,立于天地之间,身后是巍巍群峰,面前是万里山河。
山不语,而雄奇自现;水不言,而灵秀毕露。在这座喀斯特地貌的天然博物馆里,他们看到了地球亿万年变迁的痕迹,也照见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模样。
一路行走,数万级阶梯。下山时,柠夏只觉得脚不是自己的脚,腿不是自己的腿,苦笑着说:“老公,救命啊,这简直是走死个人了!”
“确实,我好久不跑步,走着都觉得小腿肚子发颤。你就更不用说了。来,坐下歇会儿。”说着,楚思远扶着柠夏在台阶上坐下。
“还好,快走完了。”柠夏望着不远处的出口,松了口气。
楚思远把柠夏的脚放在自己腿上,轻轻为她揉捏:“石阶走多了,肌肉里乳酸堆积,不及时揉开,至少得疼上三天。”
柠夏望着楚思远,心中满是幸福:“老公,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做什么都有意义。疼三天也没关系。”
楚思远用双手搓着柠夏的大腿,然后向下捏着小腿。当揉捏到小腿时,柠夏忍不住叫出声来。楚思远放轻了力道:“我轻点儿,你忍忍,这里最关键,不揉开明天肯定疼得走不了路。”
柠夏看着楚思远捏完右腿又捏左腿,心疼道:“你手酸不酸?歇会儿吧。”
楚思远摇头:“得趁热打铁。”
“你这是趁热宠妻。”柠夏笑道。
楚思远一边忙活一边说:“我这是懒得明天背你下床。”
柠夏痴痴地望着楚思远,直到他说:“好啦!你试试,感觉好些没?”
柠夏起身走了两步,高兴地说:“咦,果然舒服多了,肌肉没那么紧绷了。你快坐下,我也给你按按。”
楚思远摆手:“我没事儿,自己捶捶就好。”说着,他金鸡独立,抬着脚用拳头捶打起来。
柠夏笑道:“这哥们儿,还是疼媳妇儿的啊!给媳妇儿是轻轻揉捏,自己就使劲儿捶打。”
楚思远换了一只脚,笑道:“那是必须的,自己的媳妇儿自己疼。”
“来,我来试试。”柠夏说着要给楚思远捏脚。
楚思远坐下将腿伸过去,柠夏学着他的样子揉捏起来。
楚思远看着柠夏就笑:“你这是怕把豆腐捏碎咯!”
柠夏不服气,使劲儿按捏,搞得汗水都出来了:“哎呀,看来这也是个体力加技术的活儿。”
楚思远抓住柠夏的手:“这双手是用来搂我的,其他的不用。”
柠夏嗔道:“骚情!”
楚思远笑道:“我乐意。走吧,我背你下山。”
柠夏摇头:“没几步路了,我自己走。”
二人手牵手回到家时已是傍晚。胡翠刚忙完农活,正在准备晚饭。
楚德富看见二人回来,笑着问:“脚走痛了吧?赶紧泡个热水脚。”
楚思远说:“是有点痛,刚才下山时揉了一下。”
说着,楚思远已经把洗脚盆放在柠夏面前,又提出热水瓶放在盆边。楚德富则顺手将冷水倒在盆里。
柠夏一时有些不适应,任由楚思远安排。楚思远将柠夏的脚放入盆中,然后自己也把双脚泡进去,四只脚在一个盆里热闹地搓来搓去。楚思远趁柠夏弯腰之际,稍用力一踏,洗脚水溅到了柠夏脸上。
楚德富见状正要批评儿子,却见柠夏不但没生气,反而用手沾水洒向楚思远。
默契或许就是:一个人在闹,一个人在笑,然后一起闹。
世间最珍贵的相处,莫过于此:我总能感知你的心境,而你永远无需担心我会误解。这份默契,是心灵相通的静谧,更是无言亦懂的信任。